「嘶——」
未等李易說完,陸康就情不自禁的倒吸一口涼氣,然後看著面前這位很有可能是大漢歷史上最年輕的太守,心中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不是袁術在李易倒戈的情況下還能不能成事,而是——此子好毒的算計!
不,甚至說是陰狠都不過分!
陸康今日約見李易,最開始無論從心理還是實際局勢上,都是占著主動的,不管李易謙遜也好,還是炸刺也罷,陸康一直壓了李易一頭。
陸康自問,即便是他拿出信件的時候,李易如果因為被點破心思惱羞成怒想要傷人,他也不會怕,畢竟他是個為了國家社稷可以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連死都不畏懼,還有什麼可以讓他忌憚的?
可現在聽了李易對袁術的算計,哪怕僅僅只是一句話,卻是叫陸康的心中無可遏制的生出了一股強烈的寒意。
袁術剛到揚州的時候,陸康拜見過袁術,對袁術麾下的兵力大抵上是有了解的。
相對於荊州,袁術的實力占優,但並非絕對優勢,之所以敢動荊州,前提是偷襲再加上李易的協助,可只要李易對袁術反戈一擊,不用問李易的具體謀劃,陸康就可以想像,袁術這回肯定要栽個大跟頭。
袁術這個亂臣賊子倒霉對大漢來說自然是好事,只是李易的這種手段……
雖然說兵不厭詐,但陸康卻認為這四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李易。
在得知袁術將要謀反後,陸康身在揚州,避無可避,便已經有了必死之心,因為袁術強大,陸康知道自己即便傾盡全力也只能拖延,很難完全抵擋,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讓他不得不豁出性命對待的對手,在李易的面前卻好像是那麼的脆弱,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反戈一擊」就可以讓袁術所有的威脅化為了烏有。
這種情況給陸康帶來的挫敗感實在是太大了,也導致他對李易生出了一些原本並不會產生的想法。
不過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罷了,哪來的這麼厲害的算計?
為什麼現在再看袁術的造反大業,很像是一個喝醉的人高高興興的在往早就挖好的坑裡跳?
這些感覺讓陸康的心情無法平靜,再聯想一下當初的董卓,雖然與如今袁術的局勢不同,可兩人卻是同樣的將李易看做親信臂膀,沒有意外的,也同樣會在重要關頭被李易反噬……
李易當初是千里迢迢主動找上的董卓,今日也是從南陽跑來見的袁術……
這種種巧合……
李易到底是適逢其會,只在關鍵時刻推了對方一把,還是說,那條絕路,其實是李易悄悄鋪好,然後拉著他們走上去的?
前者也就算了,如果是後者……
太可怕啊!
陸康深深的看了李易一眼,目光中的忌憚之色已經掩藏不住,這樣的人如果是大漢死忠也就算了,一旦生有異心,恐怕其害更甚於董卓袁術之流啊!
陸康情不自禁的握住了茶碗,猶豫了片刻,給自己滿上一碗茶,慢慢的拿起喝了一口,臉上卻是露出了一種好似飲鴆止渴一般的糾結且痛苦的神色。
剛剛在察覺到李易謙遜的外表之下其實有一顆陰毒的心後,陸康一瞬間想過將李易殺死在這裡,但糾結過後,陸康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畢竟這種感覺真的只是感覺,至於憑證,陸康拿不出半個,真要把人殺了,他根本沒法子對外解釋。
更何況,陸康也怕冤枉李易,殺錯人了,甭管人家行事是陰險還是陰毒,但對大漢的功勞都是實實在在的,萬一讓這樣的功臣冤死,陸康過意不去。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殺了李易,袁術怎麼辦?
沒了李易,陸康將袁術準備造反的消息上報朝廷,雖然免去了袁術偷襲荊州的可能,但情況依然很糟糕啊。
首先,南陽很可能生亂,照樣會讓劉表喝上一壺,袁術依然有機會趁虛而入,而且正如李易說的那般,朝廷根本派不出什麼兵馬,只能讓附近地方出兵圍剿,到時候勝負很難說,一個不小心,大漢的最後一塊遮羞布就會被袁術給扯下來,到了那時袁術固然是惡人,可他陸康,同樣也是罪人。
相反,暫時別動李易,固然這傢伙可能是個禍害,但最起碼李易能夠先把袁術這個已經跳上台造反的傢伙給收拾了,讓大漢度過眼前難關。
至於李易,只能是暫時小心提防,以後看看再說了,而且陸康也不斷的安慰自己,李易不是世家子弟,沒有根基,不像是袁術,李易如果想做反賊,應該沒人會跟隨……
怔怔的看著茶碗中留下的殘渣,陸康吁了口氣,嘆道:「襄侯妙計,老夫不如啊,呵呵……」
陸康的聲音比之前低沉了許多,身上那種老而彌堅的銳氣,也在短短時間之內,被磨去了許多。
李易看了陸康一眼,目光似有笑意,也似帶著凌厲,但語氣依然謙遜:「季寧公過獎,其實這些算計有些過於陰狠了,上不得台面,易只盼將來不被人詬病,已然是萬幸了。」
李易雖然年輕,但畢竟在大漢的官場裡混了這麼久了,又是天天的搞算計,雖然還沒有所謂主角那種一眼就能看穿對方什麼是什麼念頭的BUG能力,但他還是感覺到了剛剛陸康對他表露出來的警惕,乃至是殺意。
不過李易也沒怎麼當回事就是了,只是內心有些唏噓,袁術馬上要造反了,自己的真面目還能在世人面前隱藏多久?
陸康好像沒有發覺李易的話語雖然謙虛,其實是處處帶刺一般,強行定了定神,儘量以平和的語氣問道:「有襄侯安排,袁術之亂定然難以造成大患,只是,袁術一旦起事,若是不能以迅雷掩耳之勢將其撲滅,天下難免不會有其他不知天高地厚之輩競相效仿,屆時大漢苦也,百姓亦苦,所以,對此我等是不是應當再細細謀劃一番?」
李易神色的認真的聽完了陸康的話,誠懇問道:「這般大勢謀劃,非易所擅長,還請季寧公不吝賜教,易願洗耳恭聽!」
陸康心中苦笑,再一次確認了李易的小心眼,同時也不得不認真斟酌了一下語氣,這才說道:「老夫是這樣打算的,由老夫將此事上奏天子——」
「不可!」
陸康一開口,剛剛還說不善謀劃的李易就出聲打斷,只見他毫不客氣的說道:「一旦上奏天子,事情必然生出許多變數,而且,朝堂上的那些人,季寧公難道可以肯定他們全都是心向天子,而不是袁家?」
陸康頓了頓,輕嘆一聲,道:「好吧,就依襄侯所言,先不上奏天子,唉……」
對於李易的反應,其實陸康早有猜測,只是他不甘心,還想試試罷了,現在看來,李易在這件事上完全是想撇開朝廷了,偏偏如今朝廷的爛攤子,他都沒法為朝廷說話。
陸康強忍著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又道:「襄侯計謀雖奇,可重創袁術,然而萬一袁術見勢不妙,迅速退兵固守壽春,襄侯兵少,很難再有建樹,相反,一旦給袁術機會捲土重來,兵馬必然更勝之前,還會是一場苦戰,所以,老夫準備事先修書徐州陶謙,荊州劉表,同時老夫也聯繫揚州世家,只要襄侯發動之後,我們四方兵馬一齊出兵壽春,阻斷袁術歸路,屆時袁術必然敗亡!」
陸康的建議是從大局考慮,畢竟袁術肯定是越快消滅越好,而且也很給面子的將李易單列一支兵馬,但李易只是稍微想想,就發現不管從哪個角度考慮,他都必須否定陸康的計劃。
李易搖頭,用明顯帶著失望的語氣道:「季寧公難道不知『臣不密則師身,幾事不密則害成』的道理?」
陸康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他當然明白李易所指,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不過考慮到李易的想法,再退一步道:「徐州那邊我不會透漏襄侯的事情,縱然有消息走漏也對大局無礙。」
李易眉頭一挑,問道:「這麼說,對於劉使君那邊,季寧公還是打算如實相告了?」
陸康看了李易一眼,點頭道:「不錯,畢竟襄侯也要在荊州行事,若是劉使君那邊能有所準備,自然是好的。」
「呵呵……」
李易笑了笑,忽然起身一禮,道:「如此,易告辭了。」
說罷,李易轉身就往外走,陸康驚訝了一下,然後趕忙伸手抓住了李易的袖子,苦笑道:「襄侯若是覺得有什麼不妥,大家好好商量就是了,何須如此?」
李易輕哼了一聲,說道:「季寧公忠義,李易佩服,然而按照季寧公行事,李易怕是早晚要身陷危難之中,所以,為了保全性命,為了後半生富貴榮華,易覺得還是回壽春一趟,與袁使君重新細談一番比較好!」
「你——」
面對李易這近乎無賴的舉動,陸康有些生氣,不過他也知道李易的話多半是氣話,是不滿他的安排,咬咬牙還是將火氣壓了下來,無奈道:「此為穩妥之法,還請襄侯以大義為先啊!」
「呵呵……」
李易不屑的笑了笑,道:「荊州,徐州,季寧公,再加上李某人,屆時四路兵馬,易為自己身家性命計,絕對不會接受旁人調度,也不會做那開路先鋒,而荊州與徐州兵馬,必然互不統屬,而季寧公雖然沒有私慾只是一心除賊,奈何其他幾位都是俗人,也就是說,四路兵馬四個心思,呵,也不知道袁術到時候是分頭擊破,還是用一出反間計,不戰而屈人之兵呢?」
陸康微微張嘴,竟是被李易說的啞口無言。
其實陸康是知道一些兵法的,也親自帶過兵打過仗,奈何時也,勢也,現在的天下局勢可比陸康打仗那會要複雜的多,這位老人的想法其實已經有點根本上了。
想了想,陸康面露不甘之色,只能繼續退讓,道:「如果不聯繫徐州,如何?」
李易還是搖頭,陸康有些焦急了,說道:「襄侯謀劃雖好,但此事輕易還是不要冒險了,只有事先得到劉使君配合,才能萬分周全啊!」
李易依然不為所動,見陸康還要再勸,李易只好乾脆說道:「若是提前知會劉使君,事後李易功勞能得幾何?」
有了之前李易赤果果的貪功之言,陸康雖然無語,但還是果斷說道:「老夫做保,今次是以襄侯為主,只要……」
「李易信得季寧公,卻信不過劉景生!」
「你——」
「季寧公想來應該知道,易在荊州可是被人數次暗殺呢,偏偏易又是個惜命之人,所以,還請季寧公諒解。」
這回陸康沒話說了,因為劉表想殺李易的這個說法,天下間但凡關注荊州局勢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
其實一開始陸康對這個事情是有懷疑的,認為劉表不會那麼沒品,不過在蒯越告病辭官的消息傳出來之後,劉表的黑鍋就被扣死了,陸康自然而然的就認為背後肯定是劉表指使,而蒯越不過是劉表推出來的替罪羊罷了。
陸康莫名的對劉表生出一絲不滿,李易這種人你沒事動他幹嘛,而且真要動了,那就不管不顧的徹底能死他,結果現在事沒幹成卻白惹了一身騷。
陸康嘆了口氣,他發現自己確實是老了,在一個小輩面前竟然都會如此無力。
其實他何嘗不知道「幾事不密則害成」的道理?
以為他真想拉劉表與陶謙參與進來?
一半原因是對付袁術沒錯,還有一半卻是因為李易這個豎子滿口利益,完全不提忠義,不讓徐州和荊州的兵馬過來牽制他,陸康心裡不踏實啊?
要知道,這次事情一個不慎,就會讓大漢江山塌去半邊天啊!
只是李易寸步不讓,陸康奈何?
陸康整個人好像進入了一種半失神的狀態,很沒形象的半靠在身後的屏風上,雙目渾濁,滿臉滄桑,片刻後,用帶著些發顫的聲音問道:「襄侯,就當是老夫……」
李易不待陸康把話說完,就搶先說道:「此乃董卓之後天下間的頭一份大功勞,易只願與季寧公分享,其他人,不管他是誰,全都不做考慮,不然,李易寧可去做一回亂臣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