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看著這個剛剛把他堵在門外的小王將軍,李易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
小王將軍滿臉青春痘,看年紀應該比李易還小,大概是以為李易想要尋他麻煩,正強強的瞪向李易,好不執拗。
說實話,李易心裡的確是相當的不爽,不過他也明白對方的做法並沒有錯,再加上此行所圖甚大,又怎麼會去為難一個城門小將?而且還是那麼上不去台面的理由。
「文將軍言重了,王小將軍何罪之有?方才那般情況,換了我守在城頭,這城門也是不會開的。」
李易哈哈一笑,道:「而且,我看王小將軍年紀輕輕卻是如此穩重,將來可堪造就啊,而且文將軍有如此部下,便是有十萬大軍來攻,新野也當安然無恙。」
「哈哈,襄侯過譽了。」
文聘舒了一口氣,同樣回以大笑。
面子這東西是互相給的,文聘並不畏懼李易,雖然心中佩服李易殺了董卓,可李易如果小肚雞腸的要落他的面子,縱然將來會惹上些麻煩,他文聘也不介意在這裡給李易一個下馬威。
不過現在,文聘卻是稍稍有些慚愧,覺得自己小覷了人家的心胸。
想到此,文聘伸手在那小將腦袋上輕拍了一下,佯怒道:「襄侯不與你計較,還不快快謝過?」
小王將軍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向李易行禮,道:「多謝襄侯。」
李易笑著擺手說無妨,城門的氣氛頓時也活絡了許多,文聘見狀,再次道:「還請襄侯隨我入城吧,讓文某好一盡地主之誼,今夜定要與襄侯一醉方休。」
文聘再次邀請李易,不過李易還是站在那裡沒動,文聘見狀心中不由沉了一下,他方才的話中有著試探,因為新野現在雖是歸他掌控,其實是屬於南陽治下,而李易正是名正言順南陽太守。
所以,文聘算不上是新野的「地主」,不過他也是有意試探李易此行的態度,現在,文聘只道是自己的試探惹惱了李易嗎,暗暗後悔自己有些孟浪了。
「敢問文將軍,新野城中兵馬幾何?」
李易忽然一拱手,面色鄭重,出聲問道。
文聘有些詫異,稍作遲疑,考慮到這問題也算不上秘密,如實道:「城外水軍三千,馬步軍一萬四千。」
「城中糧草是否充足?」
「自然充足。」
「兵戈可還鋒利?」
「文某麾下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從未懈怠!」
城門口的氣氛再次變得有些僵硬,文聘的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
文聘雖然是武將,卻也是智勇雙全之人,已經明白了李易要問他什麼。
「呵呵……」
李易皮笑肉不笑的打量了文聘一眼,目光中透著輕蔑,叫文聘身上很不舒服,嗤笑道:「再問將軍,你心中熱血是否已冷?」
文聘沉著臉沒說話,李易也不等他,又道:「將軍如果不是冷血,那麼……南陽百萬百姓正遭受劫掠,家園被毀,無數人流離失所,老父失其兒女,丈夫不見妻子,如此慘劇面前文將軍還能在新野不動如山,哈哈,文將軍當真是好兵法,好心性!著實是叫李某佩服,佩服啊!」
文聘臉色頓時變得血紅血紅,李易的話就彷如錐子一般直接扎入了他的心裡。
文聘羞憤的厲害,他想抬手給李易一刀,也想開城揮軍與袁術廝殺一場,不過他最終只是緊握拳頭,閉上眼睛,站在那裡不動,任憑李易如何數落,也沒有做任何的辯解。
「大膽,我家將軍豈是你能冒犯的!」
李易的嘲諷太過不留情面,仿佛所有的不對全是文聘造成的一般,文聘本人可以不辯解,但他的部下卻是看不下去去了,也為文聘叫屈,當即便有人站出來呵斥李易。
李易不去看那站出來的人,只是大笑道:「是啊,是我冒犯了文將軍,實在是慚愧,不過我動身之前倒是備了一份厚禮,剛好送與文將軍賠罪,不過,就是不知道文將軍有沒有顏面收下!」
說著,李易解下身後背囊,從中取出兩塊粗布攤在地上,文聘一方的人雖然氣憤李易斥責他們主將,但還是忍不住投眼望去,想看看李易拿出的是什麼東西。
不過,當他們看清楚之後,一個個全都閉上了嘴巴,面色或糾結,或慚愧,或氣憤,甚至還有人眼中隱隱帶著淚花。
之前呵斥李易那人也是嘆了一聲,然後將臉轉向了一旁,似是不忍再看。
原來那兩塊粗布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血手印,看上去很是滲人,最上面還寫著一行很是刺眼的血色大字:南陽百萬百姓泣血以告,望襄陽發兵,救黎民於水火!
李易發現文聘看了一眼血書,然後重新閉上了眼睛,依舊是繃著臉,不做表態,於是清了清嗓子又道:「朝廷命我為南陽太守,卻不想未到南陽,卻先見了南陽百姓,哈,可憐啊,之前有人告訴我,南陽富庶,百姓生活安康,可我看到的卻是無數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縱然黃金賊亂也不過如此!」
「若是天災也就罷了,可是人禍……這些年我大漢屢屢有叛逆作亂,禍害百姓,朝廷中雖有奸佞,但也不曾忘記鎮壓叛亂,保護百姓,唯獨在這荊州,卻是叫李某長了見識!」
「百姓被亂兵所害,流離失所,如果是無力剿滅亂兵也就算了,可文將軍這裡明明有萬餘精兵,卻還要坐視百姓在眼皮子底下遭難而不顧,是何道理!」
李易說著,目光看向文聘與他身後那一眾將校,眾人心中有愧,無不低頭,不敢與李易對視。
李易見狀,決定再加上一把火,冷哼一聲,看了眼城頭,喃喃道:「一萬多兵馬啊,呵呵,不知這一萬多人中有多少南陽人?」
「坐看父母妻兒親鄰鄉黨為亂兵所害卻無動於衷,當真是好血性,好男兒啊!」
「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如不知恩義,枉為人子!」
「你別說了,這又不是文將軍的錯!」
李易的嘲諷太狠,就差指著文聘鼻子罵他是畜生,那個小王將軍忍不住站了出來,他想為文聘叫屈,不過文聘卻是一揮手,不讓他繼續開口。
文聘心中很悲憤,也很無奈,南陽現在是什麼情況他非常清楚,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現在有人將他罵上一通,心中的負罪感反倒是輕了一些。
李易看了這小將一眼,冷笑道:「你之前不與我開城門,我是不怪你的,因為你很盡職,不過嘛……以你,或者說你們的膽氣,這輩子也就守守城了。」
當將軍的哪個不想征戰沙場建功立業,可李易卻說這小王將軍無膽只能守守城,頓時便叫他臉色漲紅,張口要與李易分辨,卻又不知該從何處辯起。
李易不管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將滿是血手印的粗布摺疊了起來,一邊重新打包,一邊說道:「為將者進不能為國家開疆拓土,退不能守御一方土境,如此大將軍,有何顏面見世人?」
說罷,李易將包袱重新負在身後,瞧了一眼臉都快要炸開的文聘,淡淡道:「看來文將軍是收不下我這份禮了,那麼,還請將軍允我過城,我好將禮物送到劉使君面前!」
說罷,李易拽著他那已經有些不聽話的坐騎,便直接往前走,文聘沒有發話,也沒人阻攔李易。
李易的話的確很損,將新野眾將罵的腦袋上冒青煙,可是平心而論,李易說錯了麼?
城中守軍有許多都是南陽人,甚至,這裡的主將文聘就是宛縣人,宛縣正是南陽治所。
眼看著袁術縱兵在南陽劫掠,除非真是狼心狗肺之徒,正常人又有幾個會心中好過?
李易在外收攏了一些難民,但北逃的不過是極少數,大多數為逃兵災的百姓選擇的都是襄陽方向,便是新野城中就安置了不下萬人。
那些難民中,不乏軍中士卒的家鄉人,近日來軍中吵著要文聘發兵的人可不在少數,不過這些聲音全被壓了下去罷了。
其實,袁紹劫掠百姓並非傻乎乎是一掃空,對於那些世家大族,他全都放著沒動,所以,這場兵災一直沒有觸碰到荊州高層的底線,不過李易今日在城門的這一番痛罵,卻是戳破了許多人的麵皮。
「將軍,將軍……」
見文聘站在那裡久久不語,有心腹將校擔心文聘被李易給氣出病來,只好上前輕輕呼喚了兩聲。
「呼……」
文聘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臉上還是之前那種隨時要炸了一樣的表情。
又沉默了好一會,文聘這才緩緩開口:「命——咳咳。」
不知為何,文聘的嗓音竟然有些沙啞,咳嗽了一陣,方才說道:「將剛剛的事情快馬報與州牧,不要有遺漏,更不可延誤。」
說完,文聘身上的氣勢一泄,連肩膀都垮了,低著頭一步步的往回走,一個心腹忍不住追上去問道:「將軍,我們要放那李……李易過城麼?」
文聘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落寞,輕聲道:「沒有州牧下令,無需多事。」
那心腹頓明白,文聘這是放李易通行了。
心腹輕輕嘆了一口氣,看著文聘的背影,鼻子發酸,忽然有些為自家將軍不值,也為自己等人不值,今日李易罵的雖然狠,卻不是第一個罵他們的,可他們又能怎樣?
出兵與否,即便是文聘也做不得主啊!
文聘回到家中,家人見他面色不善,沒人敢靠近,文聘自己去了書房,剛剛關上房門,便忍不住淚流滿面。
文聘心中難過,狠狠的在大腿上錘了幾下,然後才收斂情緒,擦了擦眼睛,寫下一封書信,叫人送往襄陽,然後又喚來管家,對外宣稱舊傷復發,近日需臥床修養,無法見客。
李易順利出了新野南門,心中頓時放下一塊大石頭。
別看李易之前在城門口懟人懟的兇猛,其實心裡還是頗為忐忑的,時時都準備好了開溜,倒不是他怕文聘,而是怕其他軍漢情緒失控然後揮刀子跟他拼命。
不過,就最終結果來看,貌似還不錯。
文聘,這可是一個比較有節操,且麵皮薄的傢伙。
荊州上下投了曹操後,文聘不願主動拜見曹操,因為他覺得不能保全土境,愧於見人,縱然接受了曹操的招攬,卻也選擇留在荊州,守護故土。
後來文聘奉命追擊劉備,好不容易追上了,結果被劉備一句「背主之賊」罵的掩面而去。
荊州對曹操不戰而降,這是諸多緣由導致的,怪不到文聘頭上,文聘也算不得「背主之賊」,結果他竟然被劉備以此為由罵跑了,可見這傢伙多半是感情敏感,且面子薄。
這種人或許熱衷功名,但他心中的底線還在要功名之上。
結合種種判斷,李易認為對於劉表的「不抵抗」正策,文聘心中必然是不滿的,只是礙於軍令,又不得不奉命行事。
乾脆,李易就以此為藉口罵上文聘一通,按照文聘的性格只能憋著,但是憋的太過厲害了,自然就需要發泄。
這個發泄的對象,劉表絕對是排在第一位的,而發泄之後,文聘對劉表還能剩下多少忠誠?
李易並不想在荊州起刀兵,他將自己定位做一隻「蛀蟲」,一點一點悄無聲息的將劉表身邊的一切蠶食,然後將成為孤家寡人的劉表一腳踹倒走,而文聘不過是李易盯上的第一塊肥肉。
這日傍晚,新野方向的兩騎信使先後進了襄陽城,不過李易的人影卻是遲遲沒有出現,倒不是文聘對他使了壞,實在是李易不認得路,又將新野上下罵了個通透,沒人給他帶路,難免就繞了遠。
劉表的府邸內,劉表正與蒯越,蔡瑁看著面前的一封書信,一個個臉色糾結,看上去就好似牙疼犯了一般。
過了好一會,劉表嘆了口氣,問道:「異度,你看此事當如何應對?」
蒯越是個中年人,勉強算是劉表的首席謀士,此刻正搓著鬍子,臉色變幻不定,聽到劉表發問也沒出聲,顯然一時間也想不到好的對策。
劉表倒也厚道,沒為難蒯越,只是嘆道:「此事錯在我,只是不想那袁公路空有四世三公之名,行事卻是那般沒有下限,害了我荊州子民,也害了老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