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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營帳內點了數盞油燈,使帳內亮如白晝,于禁趴在床榻上,兩名軍醫正小心地給他清理腿上的淤血,儘管行刑時士兵已手下留情,但一軍棍打下來,還是使他皮開肉綻,痛苦萬分。
不過比起他降職的心痛,腿上的傷痛便不算什麼了,于禁伏在床榻上,神色黯然,默然無語,他想到了劉璟,那個當年讓他蒙受巨大恥辱的少年,竟然已成長為一方諸侯,使于禁心中的恥辱感便消淡了許多。
但被貶黜為牙將卻使于禁有了新的恥辱,他南征北戰近二十年,一步步被升為虎威將軍,卻在一場敗仗後被貶為牙將,這讓于禁的心中著實難以接受,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這時,帳簾一挑,曹洪從外面走了進來,他腳步輕快,眼睛裡有一種掩飾不住的興奮,一進帳便笑嚷道:「則,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于禁沒有理睬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曹洪一怔,他隨即明白過來,對兩名軍醫使了個眼色,兩名軍醫給于禁蓋上夾被,退了下去。
曹洪在他身旁坐下,笑眯眯問道:「怎麼,還在為貶職的事情惱火」
于禁嘆了口氣,「從虎威將軍被貶為牙將,誰能受得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主將對你的貶職若沒有丞相批准,是沒有半點意義,你這麼多年的功績怎麼可能因為一次敗仗而被全盤抹殺,則,放寬心,不會有事」
其實于禁也知道沒有曹操同意,曹仁對他的處罰不會生效,但人心就是這樣,大多時候是當局者迷,需要一個外人來解開心結。
曹洪的及時安慰使于禁一顆心終於放下,他點了點頭,又笑問道:「你剛才說有什麼好消息」
「賈和走了」曹洪按耐不住得意地說道。
「走了」于禁沒有聽懂他的意思,詫異地問道:「去哪裡了」
「回鄴城了,他自覺沒趣,藉口探母回去了,大將軍也批准了他的請求,反正那個渾蛋再不會出現在我們眼前。」
于禁實在了解曹洪,此人心胸狹窄,錙銖必較,從不會輕易放過得罪他的人,賈詡雖然被送走,曹洪就此會罷手嗎
他抬頭注視曹洪的眼睛,試圖從他的眼神中證實自己的推斷,曹洪絲毫不加掩飾,眼中露出冷酷的殺機,他侄曹昂、曹安民死在宛城,那他同樣也要在宛城祭奠他們。
宛城,夕陽西下,蒼山如火,層林盡染,官道上的行人和車輛都拖出長長的身影,疲憊地向北方而去。
這裡是宛城以北的官道,已經進入西鄂縣境內,官道東面緊靠寬闊的洧水,夕陽照耀在水面上,火紅色的波光粼粼,仿佛水面著火一般。
一輛由二十名士兵護衛的牛車也在官道上緩緩向北行駛,牛車小窗上,賈詡靠在窗前,遠遠注視著夕陽落山,晚霞照在他那削瘦枯黃的臉上,目光里充滿了無限惆悵。
距離宛城之戰已經近八年過去了,他以為仇恨已經泯滅,但沒有想到仇恨依舊深深地藏在曹氏弟心中,曹洪性格急躁,喜怒溢於顏表,把仇恨表現出來。
那麼其他人呢曹仁的虛偽和冷淡。甚至曹操的外熱內冷,使他始終無法進入謀士核心圈,其實這些都是仇恨未泯的一種內在表現。
賈詡不由想起張繡,儘管張繡的女兒嫁給曹操之曹均,本人還被封為揚武將軍,但這都無法掩飾張繡被冷落的事實。
就在他上月動身前往南陽前夕,張繡還找到他,告訴他一件事,他年初在城門洞中遇到曹操長曹丕,結果被曹丕辱罵,張繡情緒低落,說曹丕遲早必殺他,言語中有一點埋怨之意。
當初正是他賈詡力勸張繡歸降曹操,從當時的情形來看,曹操二征宛城,張繡必敗,投降無疑是正確的決定。
但事隔八年,曹氏家族依然對他們刻骨懷恨,曹操雖然能容忍他們,那其他曹氏宗族呢還有曹丕、曹植等人,曹操死後嗣繼位,還會放過他們嗎
這讓賈詡心中也有些疑惑起來,難道當初他勸張繡投降,真的錯了嗎可想到曹洪的仇視,和曹仁的暗箭,賈詡不由長長嘆息一聲。
這時,旁邊書童小板兒將一杯涼茶遞給他,「阿爺,喝點水吧」
賈詡收回思緒,接過茶杯笑問道:「到哪裡了」
小板兒鼻尖長個圓圓的大黑痣,活像後世的米老鼠,他非常機靈,跟隨賈詡已經四年,今年十一歲,他探頭向外看看,笑道:「阿爺連這裡都不認識了嗎這裡是白羊橋,我們剛剛進入西鄂縣。」
「哦已到西鄂縣了麼」
西鄂縣是宛城的屬縣,當年張繡大軍就部署在西鄂縣,賈詡還在這裡忙碌了近半年。
賈詡苦笑一聲,「看來我真是老了,居然連西鄂縣都忘了。」
「阿爺沒有老,阿爺還能活到一歲。」
「這孩」
賈詡笑著摸了摸他圓溜溜的腦瓜,想起了自己的孫,一時間心中充滿了長輩的慈愛。
就在這時,護衛他們的屯長趙士元奔上前急聲稟報導:「參軍,後面有不明騎兵追來了,恐怕來者不善,我們是否可以棄車改為騎馬。」
賈詡挑開棚簾向後面望去,只見後面官道上塵土飛揚,似乎有名騎馬的黑衣人向這邊疾速追來。
一轉念,賈詡便明白了,這是曹洪要在半殺人,只要自己死在半,也和他曹洪無關,完全可以推給沿途亂匪。
賈詡暗罵一聲,一把抱起小板兒從從牛車裡跳了出來,此時他連自己最心愛的幾箱書也不顧了,性命才是第一重要。
護送他去鄴城的二十名士兵,只有屯長趙士元一人騎馬,其餘士兵都是步卒,他們除了一輛牛車外,還帶了兩匹老馬,以防萬一,現在就要靠這兩匹老馬救他們的性命。
賈詡是涼州人,跟隨董卓多年,馬術著實不錯,他將小板兒放在馬上,自己翻身上馬,一隻手摟著嚇得直哭的板兒,雙腿一夾馬肚,老馬直衝出去,這個時候,士兵們也顧不上了,他們只是步卒,根本幫不了自己。
賈詡打馬沿著官道疾奔,回頭偷望,不由暗暗叫苦,他還指望趙士元率領士兵們抵擋一陣,結果他們跑得影都沒了。
數十名黑衣人緊緊追趕自己,相距不到兩里,這才跑出七八里,賈詡騎的老馬已經支撐不住了,開始吐白沫,速也越來越慢。
此時夕陽早已落山,天色已昏暗,黑暗的暮色如魔王的手掌般向大地籠罩下來,官道右面是寬約十餘丈洧水,賈詡不會水,下去就是死一條。
而左面是莽莽森林,陰森黑暗,透露著詭異的氣氛,這時後面追兵已不到步,他們開始射弩箭,一支支弩箭從賈詡頭頂呼嘯射過。
噗一支箭射在賈詡頭頂上,貼著頭皮插入髮髻,變成一支別致的箭型髮釵。
賈詡嚇得魂飛魄散,一腳將小板兒踢下馬,這個時候莫說是書童,就是親孫,他也會毫不猶豫丟掉。
賈詡調馬跑出了官道,拼命向步外的森林奔去,森林裡不便奔馬,或許他還有一線逃命希望。
但賈詡立刻絕望了,森林內竟迎面奔出一隊騎兵,足有餘人,呈扇形將他攔截住,不過賈詡忽然發現,這些人不是黑衣人,竟然是曹軍騎兵,為一員大將,手執雙戟,身材高大魁梧,威風凜凜。
不等賈詡開口,雙戟大將喝令道:「照顧好賈先生,其餘弟兄跟我來」
他率領數十名騎兵迎著黑衣人衝過去,如猛虎沖入羊群,雙戟大將所過之處,殺得黑衣騎士人仰馬翻,慘叫聲響成一片。
賈詡見此人兇猛無比,以一敵,他驀地想起了當年的雙戟大將典韋,心中更加驚訝,此人莫非是典韋附身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騎兵和黑衣人敵對,自己有救了,這時,賈詡看見小書童板兒哭哭啼啼向自己跑來,好像頭也摔破了,滿臉是血。
賈詡一陣心疼,連忙翻身下馬,摟住小書童安慰道:「阿爺剛才沒有抱緊你,不小心讓你跌下馬,下次咱們再不騎這種劣馬了。」
小書童連連點頭,也不哭了,這時戰鬥已經結束,四十餘名黑衣騎士被殺一半,其餘都調頭逃走了。
雙戟大將催馬緩緩上前,翻身下馬施禮道:「救援來遲,讓先生受驚了。」
賈詡忽然又覺得他們不像是曹軍,心中更加驚疑,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這位將軍尊姓大名」
雙戟大將一笑,「在下江夏甘寧,奉守之命請先生去江夏做客。」
賈詡仿佛一腳踩空,儼如剛從虎口逃出來,又一腳踏入了火坑,居然是劉璟的人。
他臉上慢慢露出一絲苦笑,似乎有點明白了,恐怕于禁逃出來就有了伏筆,而且曹營內必有江夏探,否則他們怎麼會知道自己要回鄴郡
還居然派出甘寧來阻截,這個劉璟倒也挺看重自己,他立刻穩定住了心神,拔下頭上的箭釵,用手指撣了撣長袍上的灰塵。
「既然劉守如此熱心邀請,那我就跟你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