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攤丁入畝,千里良駒
士族兼併土地,在東漢之時已然成了一個默認的潛規則。
國家想要阻止,也只能出台政策,延緩士族兼併的速度。
但從未有人真正對喊出過讓士族停止兼併的言語。
你們這群大族到底要兼併多少良田土地才肯罷休?
這話直接就把在場的士族家主給問蒙了,因為他們都是士族的一員。
但從未有人真正能代替士族階級,這不是一個擺在明面上的群體。
實則所有人有識之士都知道土地兼併的危害,但繁衍是人類作為動物的需求。
他們要想繁衍壯大,就需要生大量的孩子,擴大家族成員。
而家族成員變多了,在保證家族能興旺的前提,就需要更多土地供養。
所以有意無意之間,這個群體出現了一種潛規則。
壯大,不斷地壯大,直到自己家族足夠護佑所有成員。
秦瑱現在這句話,無異於就是減緩他們的發展速度。
正是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故而他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復。
但秦瑱在冷喝一聲之後,便站起身來,正色道:
「爾等也算是我大漢有識之士,故而今日吾才會請諸位前來待為上賓!」
「然則諸位既是有識之士,我也不瞞諸位!」
「此番我就任吳郡太守,江東都督,便是為一改前態!」
「凡是以往惡政,苛捐雜稅,我將一一匡正!」
「故從今日起,我軍將開始丈量土地,取消算賦、口賦,一併算入田賦之中。」
「凡江東之土,皆納什一之稅,若有敢瞞報土地者,阻攔丈量者,皆斬之!」
「此外購置稅、商稅、田稅,三稅並行,若有敢瞞報稅收者,一旦清查,皆斬之!」
「另有佃戶、僱工等,若有想入籍者,皆須放行,敢阻止者,皆斬之!」
「從今日起,收取奴隸稅,凡我漢民為奴耕種者,交取雙倍田賦,若有隱瞞奴僕數量不與報者,皆斬之!」
「不知瑱如此言說,諸位可有異議,若是諸位皆無異議,此政便從明日開始施行!」
一番言罷,秦瑱便站著掃視眾人的神色,看眾人是如何態度。
說實話,他這個施政方針可謂極為激進,甚至有些苛刻!
幾乎就是在損害江東士族的利益,來補貼江東的百姓。
一旦施行,士族的全年收入起碼要削減三分之一,但他一連四個皆斬之,卻也讓眾人背後有些發涼。
他們本以為劉備施行仁政,會對士族比以前更優待。
沒想到孫策去了,反倒來了個更狠的秦瑱,手段雖比孫策柔和,卻也是讓他們極為難受。
可問題就在這裡,秦瑱一邊放開了商業,一邊加重了農業。
顯然不是想掘了他們的根,而是想要他們進行轉向。
如果依從此策,雖然難受一些,但也湊活過日子。
如果當場表示拒絕,那可就是給秦瑱發飆的機會了。
秦瑱顯然並不是什麼文弱書生,他們知道這也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主。
要是秦瑱藉機找一兩家殺雞儆猴,他們又能如何?
故而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面色都不太好看,卻沒人敢多說一句!
而就在這時,孫賁和徐琨對視了一眼,便紛紛拱手道:
「府君英明,我等對此政並無異議!」
他兩個一表態,年紀小一些的吳奮也急忙拱手表態。
沒辦法,他們三家雖然是大地主,可卻也代表了孫策的親族。
現在孫策尚且屍骨未寒,秦瑱的餘威尚在,他們可不敢囉嗦什麼。
左右不過就是舍財保命而已,總比家破人亡要來的好。
他們三家一表態,顧雍便即嘆了口氣,拱手道:
「既是府君如此言明,我顧氏自當鼎力相助!」
他的表態,也代表了吳中幾大士族的態度。
陸議見狀,便隨之跟上,張允皺了皺眉,也拱手應諾。
唯獨朱施坐在原地,面色陰沉,一言不發,秦瑱見他如此,便露出了一副笑容道:
「怎麼,其他幾大家主皆已表態,莫非君還有異議?」
朱施聽得此言,一時陰沉著臉,硬著頭皮道:
「在下不敢,府君稅收之事,在下並無異議。」
「只是府君須知,我等江南之地,地廣人稀,田比人多。」
「我等家中開支,大都由佃戶、奴僕產出。」
「府君此政一行,必有大量佃戶棄租,我等耕田將有大量荒廢!」
「府君若依田畝收什一之稅,奴僕收伍一之稅,如此下去,我等如何維持?」
他之所以遲遲不表態,就是因為他朱家奴僕最多。
後世朱桓之所以能在孫權麾下獨領一軍,就是因為朱家出了大力。
而言下朱桓尚未出仕,朱家全靠著這些奴僕過日子。
秦瑱現在很顯然是要把這些從他們口中掏出來。
孫策姻親那三家不用說,顧家本身規模不大,陸家早就殘了,張家樂善好施,名聲極好。
只有他朱家,名聲不咋地,奴僕卻是眾多。
秦瑱若是按土地和奴僕收稅,那別的家還能支持,他家恐怕早晚破產。
所以即便面臨著秦瑱的壓力,他也不得不將此言說出。
他一表態,顯然就給中小世家給了範例,紛紛叫苦不迭。
秦瑱見之,卻是神色不動,看朱施便沉聲道:
「若是田畝荒置,那便低價賣出不就是了?」
「興平元年至建安二年,朱氏新置田地九千四百五十六畝!」
「其中上等良田兩千二百一十畝,中田三千一百二十二畝。」
「可是我府中記載,卻只有不到兩千畝。」
「不知朱君可否與我細細言說一番,彼等如何購置?」
他隨之又看向了一眾叫苦的小地主們道:
「在此期間,劉氏共賣田三千三百六十餘畝,官府記載一千餘畝。」
「弘氏一共賣田地五千二百七十一畝,官府記載兩千餘畝。」
「丁氏一共賣田地一千四百二十四畝,官府記載一千畝。」
「餘下諸位,便沒有未曾私墾良田,壓低田價者?」
「此皆國土,不知諸君可知私占公田何罪也?」
「彼等欺壓良善,新田換取熟田,強納人兒女之事,莫非要我一一徹查?」
他剛才之所以來得這麼晚,就是在查看這些年積壓的卷宗。
其中還有不少他令監察司,從各縣給他收集來的證據。
可以說,在座的一眾人等,除了陸氏、顧氏等少數士族之外,就沒有不作奸犯科的士族。
他掌握了這些證據,即便真的拿一兩家開刀,也是合法合規。
這話一說出來,眾人便沒了方才那般無辜之態。
相反,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一臉驚懼之色,包括朱施在內。
因為按照漢朝私占公田,輕則罰款,重則流放。
秦瑱在這裡說出來實際上就在表態,要麼乖乖聽令,要麼依法查處。
就像有句名台詞說得好,有些事不上稱就四兩,上了稱一千斤都打不住。
秦瑱真要徹查,辦他們一個家破人亡簡直輕而易舉。
當下反應過來的一眾地主皆沒了言語,便連朱施也忙對秦瑱道:
「是在下一時昏了頭腦,言語不當,還望府君恕罪!」
秦瑱見他表態,方才點了點頭,又看向眾人道:
「實則本督亦不願如此行事,奈何如今各地亂起,我大漢子民百不存一。」
「若不如此攤丁入畝,長此以往爾等雖然豪富,可我漢民卻再無生機。」
「這般國將不國,便是爾等衣食無憂,亦早晚為外族所趁也!」
「不過奴僕之事,爾等亦無須憂也,待得今年秋收之後,吾自會與爾等一個交代!」
「終究諸位皆是郡中望族,來日我軍治理地方,還需諸位之助!」
「另外,我軍即日便會南下開放互市口岸,諸位若要加入商會,還望今早決定。」
「凡有意者,皆可在元嘆兄此處報名,交一萬錢會費即可入會。」
如此又交代了幾句,秦瑱便揮手讓眾人離去,不過像是顧雍和陸遜等人都被他留了下來。
待得眾人離開之後,秦瑱便對還在陰沉著臉的顧雍笑道:
「兄如此模樣,莫非還在怨方才小弟怒喝之言不成?」
顧雍見他轉而又自稱小弟,便是一陣無奈,嘆息道:
「吾非是惱怒府君之言,只是思慮我大漢歷來重農抑商。」
「而今府君大興商業,如此下去士族百姓皆不願種地,皆去從商可如何是好?」
他方才之所以嘆息,不是因為不贊同秦瑱攤丁入畝之策。
而是因為擔憂秦瑱這種施政方式,會讓吳郡的士族轉向從商!
別看士族本身侵占了大量田地,但士族種出的糧食,卻也是大漢經濟的重要支柱之一。
如果沒有士族存糧,那等到災年之時,商人紛紛漲價,不知道要餓死多少百姓。
他們收納百姓為奴固然不對,但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救活了無數百姓。
要是沒有他們這些大士族,就憑江東這種地方,拿什麼承接北邊來的百姓?
但現在秦瑱的施政方式,就是在逼士族棄農從商。
如果在遇到災年,他們甚至連借糧的地方都沒有!
若是別的主政之人如此,他顧雍勸兩句勸不了就算了。
可秦瑱是他師弟,關係擺在此處,他不能作視秦瑱走上『歧路』。
但他這話一說出口,便見秦瑱笑了笑,看向陸遜道:
「吾兄實屬迂腐之見,不知伯言對此政又有何看法?」
秦瑱之所以肯讓諸葛亮離去,其實就是因為陸遜就在江東。
相比現在逐漸成長起來的孔明,他更有心思好好培養一下陸遜。
陸遜自也不知道這個都督為什麼如此看重自己,但見秦瑱詢問,還是忙開口道:
「若依在下之見,都督之政不僅不會致使百姓棄農從商,還可大量增加我江東人口!」
「因都督行攤丁入畝之事,主意不在打壓士族,而在為百姓減負。」
「以往朝廷雖是三十稅一,可算賦、口賦極重。」
「都督取消二賦,只以什一之稅,百姓必樂而生養。」
「如此數十年間,我江東人口必可增長數倍!」
「雖說士族棄農從商,但卻會空出大量耕地與百姓耕種。」
「人口愈多,稅收便愈多,士族百姓亦可各安其分,此乃興國之道!」
一番話語未曾說罷,秦瑱便是撫掌而笑道:
「好個陸伯言,真千里駒也,陸家有汝操持,何愁不興也?」
要說攤丁入畝最大的作用,那就是鼓勵生育。
清朝之所以人口爆炸性增長,除了生產力進步之外,攤丁入畝可居首功!
沒有什麼政策比取消人口稅更吸引百姓生孩子。
而現在江東初定,他又手握兵馬,正是推行此政的最佳時機。
一旦江東這邊試點成功,那唐宋時期的經濟繁榮就會提早出現。
有了繁榮的經濟,就能組建強大的專職精銳部隊。
到了那個時候,就憑周邊這些異族誰能阻擋他們擴張的腳步?
思慮之間,他又將目光轉向了顧雍笑道:
「不知伯言此語,可合乎元嘆兄之意?」
顧雍見他用陸遜的話回答自己,不由搖頭一笑道:
「那府君方才承諾奴僕之言,又當何解?」
他此話一說出,秦瑱臉上的笑意便是一止,食指敲著案桌道:
「吾意對南方山越出兵,不知二位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