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兵制
天色方呈深青,少年柯木智就醒了過來。
若是在家中,不到日上三竿,阿母拿著棍子攆人,他是絕不會起床的。
但是經歷過一天慷慨激昂的公開審問,連入睡時都要念叨著「誰要站出來指控此人?」之類的胡話,哪裡還能睡上這麼許久?
這確鑿就是征服無疑!
可沒有人見過這樣秋毫無犯、公正嚴明的征服,就連羌人代代傳唱的故事中也沒有。
這一切都是小徐郎官帶來的。
小徐郎官來了,薄落谷就太平啦!小徐郎官來啦,青天就有啦!
柯木智忍不住添油加醋地回憶了一下自己在千餘人面前震聲宣讀律法的偉岸樣子——不過完全忘記了嚇得腿抖的那段。
阿母說的沒錯,去學校是對的。
而眼下,作為這批羌人學生里當之無愧的頭兒,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第一件,就是去見這裡的中豪,昨天被無罪釋放的那位柯木智。
據說他已經答應主動交出此地的統治權,所以接下來的工作都可以藉助他的幫忙,像是清查戶籍和抄家之類的。
畢竟,有誰比老大本人更適合當帶路黨呢?
「不過小徐郎官說的對,怎麼這麼多柯木智」
路上,他開始琢磨著要不要給自己換個名字——好歹現在也算是個人物了不是?
嘀嘀咕咕著推開中豪家的門,柯木智頓時發現裡面一片狼藉。
很多器具被撞翻,地上還有些許凌亂的衣衫,上面清晰可見著不少腳印,看得出來是倉皇之間逃出去,只顧得上拿走最貴重的財產,無暇顧及其他。
柯木智跑了?
出事了,得趕緊告訴小徐郎官。
少年一路小跑著,早就把改名字的事情拋之腦後。
「.」
徐嘉樹揉著眼睛,昨夜的小會開了很久,今天又一大早就被叫醒,實在是打不起精神。
可聽到這個消息,渾身的睡意瞬間無影無蹤。
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不久前還相談甚歡,約好了這段時間柯木智全力幫助自己這夥人接管種落,錢甚至可以晚點付,結果轉頭這人就趁夜色跑路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情?
「有線索嗎?」,他開口問道。
「.」,少年柯木智搖搖頭,「只能看得出來是走的很匆忙,別的卻是看不出來了。」
徐嘉樹愁的直撓頭,頭髮都掉下來幾根。
鯨吞下這個中型種落之後,自己這一伙人的實力比起那次模擬中確實是成倍地增加了,接下來只需要繼續發育,至少度過這個秋天,把稅收上來,就是所謂的足兵足糧,大有可為了。
可眼下又鬧出這檔子事情.
柯木智為什麼要走?
他當時的配合絕不是作偽的,這一點徐嘉樹非常確信。
而且自己也藏了一手,始終沒有暴露出真實身份,在柯木智看來,這夥人應該是東南的軍閥楊秋的人馬才是。
既然不是為了徐嘉樹這顆價值萬金的腦袋,還能是為了什麼?
想了半天,除了頭髮多掉了幾根,也沒個頭緒出來,徐嘉樹只能下令繼續按照昨夜制訂的章程行事。
桓階帶著人挨家挨戶地進行田產的丈量。
這次的工作量雖大,可他也不再是光杆司令了——這不還有漢陽郡名士趙昂呢嘛?
他們兵分兩路,身後的羌人學生們抱著竹簡,後面還有壓陣的士卒,效率比起當初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趙昂終於回過味兒來了。
原來這夥人不是山賊!而是在造反!
呃.
轉念一想,造反在涼州也算是個歷史悠久,精耕細作的夕陽行業了,趙昂突然又覺得沒那麼驚訝了。
不就是被叛軍裹挾嘛,韓遂、閻忠都有過這種經歷。
至少性命暫時是無憂了,要是乾的好,沒準以後還能效仿這兩個人的先例,也做個叛軍頭頭割據一方呢
桓階不知道這人為什麼突然就幹勁十足了,只是感嘆組織的力量真是強大,要是還像之前一樣讓他一個人幹這事,說不得就真要提桶跑路了。
「你看這個」,他拾起一根樹枝,喊住柯木智。
「啪!」
樹枝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斷成兩截。
「一根木頭容易被折斷」,桓階語重心長地,像是在傳授什麼世間真理,「但是很多根木頭就不一樣了!」
他拾起一捧樹枝交給柯木智,「現在試試看!」
「啪!」
柯木智不明所以地折斷了這些樹枝,「小桓郎官,很多根木頭怎麼了?」
「沒什麼」,桓階擺擺手,催促道:「走快點走快點,我們還要去下一家.」
也不知道子茂是怎麼教的,但凡懂事一點的人,這時候就該裝作折不斷的樣子嘛!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一家一家丈量田產的過程中,桓階發現,哪怕是這個稍大的種落,每家也都有數量不少的耕地。
這些年天災人禍不斷,尤其是黃巾之亂後,人少地多已經成為了一種普遍的趨勢,可是他之前都在長沙、雒陽和長安這種人口稠密的富庶之地為官,感受並沒有很直觀。
直到在這裡親眼見到了羌人家庭的耕地,才驚覺,原來【缺人】已經成為了一個大問題!
這個發現隨後在晚上的小會上被提了出來。
「我覺得既然這麼缺人」,桓階提議道:「眼下農忙,上次運來的那些農具可以發給這些羌人先用著,秋天再用稅收還。」
「是個好提議」,徐嘉樹點點頭,「還有沒有別的發現?」
「徵兵也可以開始了」,還在養傷的甘寧開口道:「我們兩個現在手底下的人加起來還沒呂玲琦那個女子多。」
現在的情況是,第一屯和第二屯依然是純粹的漢人組成,新收編的一百羌人武士全部隸屬於第三屯。
「這麼說,你很不服氣咯?」,呂大小姐針鋒相對,「有本事單挑!」
「興霸有傷在身,不要做這些無謂的事情」,徐嘉樹趕緊出來當和事佬,「興霸說的有道理,只是怎麼徵兵還需要商議。」
兩漢兵役制度幾經變遷,總的來說,強盛的時期,習慣徵兵和募兵並用,而到了自耕農基礎極大破壞,徵兵制度難以為繼的當下,則是募兵制更為流行,所謂各家豪強都有的私兵部曲,就是自己出錢募來的。
說到三國時代的徵兵制度,最有名的當然就是曹操採納棗祗的建議施行的「屯田制」。
屯田有民屯和軍屯兩種。
民屯每五十人為一屯,屯置司馬,其上置典農都尉、典農校尉、典農中郎將。而且民屯直接歸軍隊管理,不隸屬地方郡縣,收成與國家分成——使用官牛者,官六民四;使用私牛者,官民對分,屯田農民不得隨便離開屯田。
軍屯以士兵屯田,六十人為一營,一邊戍守,一邊屯田。
這其實並不算新鮮事物,早在西漢時期,漢文帝就用罪犯、奴婢和招募農民的手段戍邊屯田;漢武帝時期,更是調發大批戍卒屯田西域,藉此加強大漢對這些地方的掌控能力。
之所以有用,是因為在戰亂或者新征服地區這種不能憑藉地方政府組織生產和徵收賦稅的情況下,屯田用強制手段將【人】與【地】綁定在了一起,把大量流離失所的難民和無主荒地直接掌握在手裡。
但是這一套在薄落谷好像不太適用
大夥都是自耕農,愁的是人手和農具不足的問題,之所以沒有擴大農業生產,單純只是能力不夠而已。
這種情況下,分地毫無意義——他們顯然已經在耕種著能力範圍內最大的面積了。
「發錢不行」,作為大管家,桓階率先開口,「抄沒的那幾個羌人大家族也沒什麼錢,而且羌人對錢的認同並不高。」
分地不行,發錢也不行
「那我們發農具?」,徐嘉樹試探性地提議道:「谷地內好像還挺缺農具的」
「或許有用,可是這樣一來,他們少了一個壯勞力,不一定能完全補償損失。」,桓階想了想,說道:「除非再給頭牛!」
「哪有這麼多牛啊」,徐嘉樹哀嘆了一聲,「要不你把我當成牛吧」
省略掉漫長的辯論和商議,最終出爐的方案稍微有一些複雜。
從軍的人,首先會獨立成戶,分到屬於自己的額外土地,並且薄落軍會提供農具。
這是吸引羌人的條款。
同時為了防止這些地無人耕種,鼓勵他們將地租出去,成為脫產的職業軍人。
通過獲得田租,照樣可以換成錢,這樣已有的漢人士兵也能接受。
「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啊?」
徐嘉樹默默思索著。
軍制雖然是照搬大漢北軍,可是這種雜七雜八的募兵制度卻非常奇怪。
給士兵分地之後,下一步使其成為地主的這一套方法,怎麼看怎麼眼熟——這不是騎士階層嗎?
只是還少了配套的騎士精神和等級制度。
中古時代的軍事體制玩來玩去,都離不開募兵,徵兵這兩個基本的大方向,在這兩個基礎上才衍生出來騎士,府兵之類不同的制度。
總之先用用看吧,徐嘉樹計劃著,雖然離預想的秋收稅還遠,可是一下子抄了幾個羌人大家族的家,倉庫進了不少貨,再做一次生意卻是問題不大了。
等忙完了這些事情,就去阿陽縣做貿易。
時間已經到了六月中下旬。
農忙之時。
徐嘉樹等人全部加入到了擴張農業生產的行列之中,甘寧原本傷還沒完全好,但是也依然加入了進來。
大夥一致決定,他在一旁看著就好。
「當初從長安逃出來的時候」,桓階停下來擦了擦汗,感慨道:「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要到處東奔西跑了呢。」
眼下這個局面實在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居然真的從喪家之犬一般的逃犯,成功地在羌人的地盤之中存活下來,不僅如此,現在更是進一步把千餘人納入了治下,還養活了四個屯的兵!(第三屯一百人)
「既然如此」,甘寧奇道:「伯緒當初為何非要跟過來?」
那時徐嘉樹確實只讓他帶走蔡家父女,這還是為了保護他們倆,劉營算得上甘寧自作主張通知的,他覺得她至少該有知情權,若是她選擇不去則另說。
只有桓階,經常去徐嘉樹府前轉悠,甘寧被他逮到,無奈把他也一起捎上。
「秘密!」
桓階一臉神秘——畢竟那段淮陰侯之類的話,私下說說還行,要他在眾人面前說出來,無異於公開處刑。
隨著施政的進行,薄落軍與羌人之間的信任初步建立起來,終於有人把徐嘉樹的困惑解開了。
「原來死在呂大小姐箭下的,有一個是中豪的兒子。」,徐嘉樹喃喃自語,「他應該是被釋放之後,才得到了消息。」
那麼逃走的柯木智手上有一真一假兩條情報。
真的那條,是有個漢人女將。
假的那條,他的種落是被楊秋的人占領的。
基於柯木智的誤解,他很有可能不會去楊秋所在的東南方向,至於到底會去哪裡,徐嘉樹不知道,或者說,知道了也沒有用。
且不論這一家子都已經高度漢化,語言服飾甚至思維都和漢人沒有兩樣,就算他們依然是羌人,依然不可能抓到——偌大的涼州哪裡沒有羌人?
這個時代抓人本就是大海撈針,何況是在當下涼州的這種無政府的環境下。
只要不去陳倉就行。
這是徐嘉樹的結論。
逃出去了這麼區區幾個人,相比起模擬中全薄落谷都知道呂玲綺威名的那種情況,消息傳播速度會慢上無數倍,未必會傳到呂布的耳中。
只能先不管他了。
這是無奈的選擇,或者說在這件事情上,諸事纏身的徐嘉樹根本沒有多少選擇。
若是此刻有人在遙遠的天上俯瞰地上,就會發現有兩條小隊伍一起在向著漢陽郡東北的阿陽縣進發。
「法正,我們真的不是在浪費時間嗎?」,當初隨手指了一下阿陽縣的孟達問道。
「不是」,法正想了想,「這麼久一點消息都沒有露出來,徐子茂很有可能是去了羌人的地盤,所以靠近安定郡的阿陽縣算得上最有可能的地方之一。」
「之一?」
「對」,法正攤攤手,「再遠,就只能往羌人的地盤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