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約定三事

  「伯衡,伯衡!」

  國淵的聲音喚回了種平的思緒,即便到了蒼梧已有數日,種平卻還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常常一個人坐著坐著就望著空氣發呆。

  「啊……」

  種平後知後覺的直起身行禮,面上帶著幾分歉意:「平以為公祐言之有理。九真與蒼梧二郡稅制雜亂,郡內百姓久受冗雜苛重之苦。如今蒼梧叛亂方定,正是百廢待興之時以應當釐清各稅,勸課農桑為要。」

  劉備深以為然,他坐在上首,看得出整理過衣袍,但從袍角的破碎和眼下的青色,還是能看出入蒼梧以來,劉備諸事繁雜,並未得到足夠的休息。

  他看向坐在自己左手邊的國淵:「稅制之事便交由子尼,若是人手不足,只管找公佑和憲和調度。」

  蒼梧剛平定沒幾日,國淵忙著安置民眾,臉上還帶著幾分憔悴,此時得了任命,反而看著更精神了些:「必不負主公所託。」

  現在劉備手下的謀士並不多,屋中議事的除去關羽張飛與簡雍,餘下孫干、國淵、程秉等人,基本都是鄭玄弟子,由種平寫信舉薦而來。

  種平眼看著屋裡一圈人眼中皆有血絲,隱隱帶著疲態,主動出席道:「平略通農事,願領勸課農桑之責。」

  劉備趕忙上前扶起種平,並不多客套,而是神色鄭重的承諾:「勞煩伯衡,若有所需,但凡所有,伯衡可隨意取之。」

  種平一愣,隨即笑了笑:「那就多謝玄德公了。」

  「大哥!俺呢俺呢?」

  張飛聽了半天,自家二哥倒是領了協助士燮平定番氏兄弟叛亂的差事,卻一點兒沒提到自己名字,不由得有些坐不住。

  劉備看著三弟這副精力充沛,目若銅鈴的模樣,忍不住失笑:「蒼梧九真相隔甚遠,我名義上雖領二郡,可終究是初入此地,這太守之名未必能有幾分用處。那日迎接我等的宴上,惟有張刺史對我們熱絡,交趾太守士燮言語之間可見警戒之意。番氏兄弟在九真作亂後又率領南蠻進攻交趾,照理說……」

  張飛聽的認真,劉備對待張飛也可以說的上是十分耐心,幾乎是將事情掰碎了同張飛說清楚,此時微微停頓,不僅是引導張飛思考,也是藉此機會,將交州的情形同種平說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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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說這姓士的求我們出兵相助還來不及!怎麼還磨磨蹭蹭,到今天都沒個響,還得二哥主動帶兵去救?」

  張飛大嗓門一出來,屋內的這些人肉眼可見的精神了許多。

  「俺看這姓士的沒憋什麼好屁啊!二哥去行嗎?要不帶上俺,他有些麼壞動靜,俺上去就是一矛!」

  孫干立刻搖頭:「三將軍這樣莽撞,過去豈不是打草驚蛇?」

  張飛眼一瞪,正要分辯,國淵也接了個腔:「正是,聽聞士燮好以美酒待客,恐怕三將軍醉酒誤事啊。」

  種平在邊上看著幾人一唱一和,心裡明白過來,津津有味的看起熱鬧。

  「什麼話!俺也是分得清輕重的!」

  張飛心生委屈。

  他是敬重劉備手下這幾位謀士的,平定蒼梧之亂時,幾位先生都沒少出力,可劉備同他說的那樣仔細,張飛知道這事有多重要的,自然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不敢犯錯,結果竟然沒人信!

  「伯衡,你也替俺說句話啊!」

  張飛眼見著這事真快沒自己的份兒了,非常敏銳的選擇向正在看戲的種平求助。

  「我?」

  種平吃瓜吃到自己頭上,看了看孫干和國淵。

  這兩人立刻別過頭,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種平。

  種平又去看劉備,劉備似乎也想到張飛會把種平拉進來,有些忍俊不禁,伸出手往案上的酒樽指了一指。

  「三將軍粗中有細,有些計策讓三將軍去用,反而能有奇效,不如就讓三將軍去吧。」

  種平突然想到此時士燮手下一人可解劉備治郡之急,笑道:「平有錦囊之計,可為二位將軍所用。」

  張飛聽見種平誇他,整個人登時有了底氣:「大哥,伯衡都有計策了,你總該放心吧?」

  「誒,三將軍莫急。」

  種平伸手止住張飛的動作:「要去交趾,將軍得先依平三件事。」

  「莫說三件事,便是十件百件又如何?」

  張飛心說這八字就剩一撇了,說什麼了也不能這時候壞事,舉著手就發誓:「要是俺未聽伯衡之言誤了事,就……就讓俺提著這顆腦袋回來!」

  種平這時候總算明白為什麼諸葛亮要隨身帶把羽毛扇了,原來是為了在這種時候遮住笑。

  他現在就很想哈哈大笑,忍得實在辛苦。

  「這第一件事自然是不能飲酒。」

  種平端正了神色:「將軍可知『酒蟲』?」

  張飛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故而種平一說要依他三件事,張飛便猜出有『不能喝酒』這一條,只是沒想到種平會突然說起什麼『酒蟲』。

  「這是何物?」

  一直坐在角落在竹簡上寫著什麼的程秉抬起頭,目露好奇之色。

  「武帝甘泉宮有人面之蟲,東方曼倩言此蟲名為『怪哉』,乃百姓憂怨之氣匯聚而成,酒能解愁,故可以酒化之。」

  程秉在口中潤了潤筆,低頭將這段話記在了竹簡上。

  「那這樣說,酒可真是個好東西。」

  張飛聽到一半就咧開了嘴。

  「將軍就不好奇,為何酒能解愁嗎?」

  種平見張飛上了套,不急不慢的詢問。

  張飛想了想:「酒好喝唄!喝醉了往地上一躺,自然什麼愁都沒有了。」

  關羽捋鬍子的手一頓,覺得三弟這話說的有些混帳。

  「依將軍所言,喝醉了就沒有憂愁,那讓天下人日日飲酒,豈不是就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了?」

  張飛眉頭皺了皺,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可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怪哉』乃秦時百姓積怨之氣,一杯酒水澆於其上,便能連秦時的怨氣都化去,又何況於武帝至今幾百年的百姓之怨呢?可見酒真是治世之良藥。」

  種平走到張飛身側:「聽說將軍醉酒時,喜好鞭打士卒?」

  張飛還在尋思喝酒到底是好是壞,沒料到種平突然揭了自己的短,又是自己敬重的幾個人面前,一時間臊眉耷眼,不敢回答。

  「真是怪哉,怎麼酒能解百姓之怨,將軍喝了酒,卻反讓士卒生怨呢?」

  從前劉備和關羽也不是沒說過張飛,要他善待士卒,減少飲酒,可張飛最多約束幾日,不久便又故態復萌。

  種平這輕輕一句話,卻難得讓張飛低了頭,動腦子去想。

  「酒可真是好東西。」

  「……我以後不喝酒了就是。」

  張飛低聲嘟囔了一句。

  「平並非是要將軍戒酒。」種平舉起案上酒樽:「只是希望日後將軍飲酒之前,先斟滿此樽潑於地上,若能化去一隻『怪哉』,也算是為化解百姓之怨出了份力氣。」

  「你都這樣說了,叫我如何能再喝下去……又是怨氣又是怪蟲的……」

  張飛嘟嘟囔囔,奈何嗓門太大,屋內的幾個人都聽的一清二楚。

  種平並不覺得自己這一番話真能讓張飛戒酒,只要能讓對方飲酒前有幾分顧忌便也足夠了。

  「第二件事:三將軍切勿暴躁,面對士氏兄弟時以忍為上,小不忍則亂大謀。」

  「平並非是要將軍受氣。士燮以寬厚聞名,可其弟士卻不然。再者士氏一族在交州根基深厚,此處遠離中原,幾位刺史又失於管轄,或許這些人已將交州當做了囊中物,不容外人染指。」

  「將軍若是在交趾同士氏兄弟起了衝突,不說當下平叛恐遭為難,就是將來管理蒼梧九真二地,也會多生波折,三將軍務必忍耐一時。」

  「俺明白,伯衡放心,俺絕不辜負你一番苦心。」

  張飛連連點頭,仔細記下種平提到的人名。

  「這第三件嘛……」

  種平故作高深:「請三將軍善待相士。」

  「這是為何?」

  張飛有些摸不著頭腦,前兩條還說的有理有據,皆是針對他不足之處,怎麼這第三條如此怪異?

  「若是三將軍在士燮手下遇到相面之士,一定要以禮相待。平知曉將軍不恤小人,但那相士或有大用,還得請三將軍忍著性子多加禮遇。」

  「只是將軍也知道,平白無故如此厚待一個相士,只會引起士燮懷疑,所以還得委屈將軍,要麼裝作痴迷卜筮之術,要麼對左右士卒都加以善待。」

  種平想了想,補充了一句:「隨後我將錦囊送上,將軍若是遇到那相士,又難以忍耐其脾氣,可打開錦囊一觀。」

  張飛張了張嘴,這第三條對他而言著實有些困難,可種平這般真誠,事事都為他考慮周到,他也不是好歹不分之人,怎麼也張不開嘴說做不到。

  他想著若是不答應這三條,等先生們都領了差事,二哥也去交趾打仗,就他一人待在大哥身邊無所事事,就覺得身上仿佛有一萬隻螞蟻在爬,頓時心一橫。

  「這三條俺都應了!若有一條做不到,俺直接提頭回來見大哥!」

  「好三弟。」

  劉備聽出了張飛的決心,頗感欣慰的走下來拍了拍張飛的肩膀:「盡力而為即可,我在蒼梧等你和二弟回來,倘若力有不逮,千萬保全自身。」

  「大哥放心。」

  關羽站起身,和張飛一起對著劉備拱了拱手。

  程秉見沒人看自己,不知何時摸到了種平身邊,低聲詢問:「伯衡,這計策以錦囊盛之,又是何典故?」

  種平到了荊州第二日便寫了一份書文送去許都,將印綬全還了回去,現在已然是個白身,乍聽到程秉稱呼他的字,還有些不習慣。

  「隨意之舉,並無典故。」

  種平有些無奈,隨意敷衍了程秉幾句,又開始發起呆。

  董承刺殺曹操失敗,曹操一怒之下不僅誅殺董承黨羽,還派甲士闖入皇宮殺死懷孕的董貴人一事已經逐漸傳出許都。

  但無論怎麼探聽,這事情都似乎並未牽連到種輯父子,假如不是種平主動上書辭官,現在他還是太史令,也無人聽到關於種輯的任何隻言片語。

  是以種平還抱著一種虛無縹緲的希望:或許種輯最後還是退卻;或許種輯並未被查出;或許種輯只是被囚……

  畢竟曹操還得忙著對付馬騰,總得忙亂個一時半刻,來不及清理乾淨內部?

  是有希望好,還是徹底絕望了好,種平已經無法深想,他只是想著:至少還有個念頭可想,也許這就足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