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螳螂與黃雀

  種平在種拂府上轉了一圈,心裡中雖然止不住地發慌,面上卻好歹仍能維持著鎮定。

  來招待他的是貂蟬,按照種平與種邵的關係,種平應當敬稱貂蟬一句「堂嫂」。

  他當下是坐在客室,人看著是在貂蟬面前,實際滿腦子都是種輯的安危,思緒早不知去了何處,與貂蟬交談時總慢上幾拍,這實在是極失禮的舉動,然而種平卻不曾察覺。

  貂蟬善於體察人意,見狀也有了幾分猜測,她是個聰慧女子,一面漸漸止住話語,一面以目示意侍立左右的女婢去堂前看看主君是否回府。

  種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他想著現下自己可以借用的勢力,努力在腦海中為種輯鉤勒出一條生路。

  他太清楚自己父親的性格,早在許田圍獵種輯選擇按耐不動時,種平便預料到會有今日。

  種平從不認為自己改寫了衣帶詔之事,就能保全種輯的性命,只要劉協一日在曹操手上受辱,種輯腰間的那把君子劍,便一日不會停止朝向曹操的心口。

  種平草草用袖子抹了把臉,再抬頭,滿臉都是誠摯的感激之情:「有將軍此言,平便放心了。」

  實際種平知曉那密詔並非是在自己手中後,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從昔日的長安到如今的兗州,那在其中推波助瀾,攪動一灘污濁的背後之人,到底為誰?

  種平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他所能倚仗的,不過是一個後世之人對歷史人物和事件的粗淺認知,雖然事事因時而變,不能印照,但對於種平而言,也算是夠用了。

  種平點了點頭,卻又道:「諸人皆以為那詔書在我手中,實際卻不然。將軍難道就不奇怪,若是我真曾得陛下以密詔相囑,如何會到今日都不曾對曹操有任何動作?」

  的的確確是董承會做出來的事。

  段煨再如何生性多疑,也經不起許邵是個善於把控人性的相士。

  段煨也不知是信了沒信,半側過身,目光並不落在種平身上。

  「經此一遭,我再不敢信董承,陛下正在水火之中,董承今日能活下的希望渺渺。若他真聽了手下人的勸,聰明一回,多少能引起些亂子,我來找將軍,便是獻上董承這投名狀,請將軍出手,藉此機會救出陛下!」

  種邵在官署得了府上人遞的消息,匆匆將公務處理了個大概就趕了回來,因行走得太急,顧不上拾掇,難得顯出幾分狼狽模樣。

  他低頭想了一想,將後半句話咽下,儘管種平基本不曾與種邵有過交集,但他清楚自己這位堂兄是個真君子,若是他種平真說出勸種邵向曹操投誠,以求保存性命之語,才是辱沒了他。

  他坐在下位,面上帶笑,卻心懷沉重,思緒萬千:「將軍曾與董承同屬董卓麾下,想來是清楚董承行事的。將軍就不覺得,自李傕呂布襲擊長安之後,董承所作所為,與從前判若兩人嗎?」

  自他從劉協手中得了那錦衣玉帶,種平每日就只窩在家中,無事不再外出,表面上是繼續打造那不群不黨的人設,也是明知曹操視線都在自己身上,因而行事愈發謹慎起來。

  段煨原以為種平來找自己是為了除去董承,沒想到繞來繞去,竟然是借董承的人頭去救劉協,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千。

  「哦?伯衡有何良策?」

  他轉過身,對著天子所在之處行了個大禮,跪伏在地面上的那一刻,種平心中久違的生出快意。

  「正是因為清楚國舅為人,我才不信這世上竟有能叫國舅言聽計從之人。」

  種平通過許邵在段煨府上的那幾次清談,已將段煨對董承身邊之人的懷疑埋下,此次前來,便是要借著段煨在長安時與董承的不睦,將他也拉入這灘渾水。

  段煨對著許邵尚有戒備,又怎麼會全然相信種平的幾句話。種平知曉到了自己下猛料的時刻,他依舊維持著面上的笑容,帶著十足的自信:「將軍應當知曉陛下曾賜下三件錦衣玉帶吧?」

  「我倒有個計策,不知將軍可願一試?」

  他目光一凜,擦了擦額上汗水:「時間倉促,恐怕不好流傳太廣,我盡力一試。」

  段煨皺眉沉吟良久,似乎心中極為掙扎,良久之後,他抬頭看向種平:「我便等上一個時辰,難道我還不如他董承?若是董承真有膽量與曹操短兵相接,我便是出兵相助,又有何妨?不論董承是否刺殺那曹賊,那等董卓餘孽卻是留不得……」

  段煨見種平一副無奈模樣,估摸著對方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反而起了興趣。

  種平一眼便看出這人的打算,估計是準備看看到時候的形勢再站隊,但那又怎麼樣呢?

  「確有其事。」

  種平目光如炬,凝視著種邵。

  「那董承府上有一家奴,名為秦慶童,與女婢有私……其中緣由我不好多言,那家奴有意向曹操告密,幸好我時時留意,知曉了此事,否則……他董承焉能有今日一搏?」

  種平心裡想著自己老爹,眼淚說流就流,沒一會兒便滿臉是淚,看著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將軍不妨待聽聞城中亂起後便領兵至董承府上,只說是查探出董承府中有昔日董卓手下謀士,隱匿作亂。無論董承是否有敗勢,將軍都可借著董承與董卓勾結不清的由頭,與曹操合力誅殺董承。戰場紛亂,將軍想要靠近曹操易如反掌。到時曹操新平亂,正是鬆懈之時,將軍出其不意,或是攻其不備除去此賊;或是整兵相攻;或是自覺不可敵按耐不動……進可攻,退可守,最好直接誅殺此賊,最差也可得曹操信任看重,都於將軍無害。」

  種平敏銳察覺出原來段煨也曾有過這樣的疑心,他抿了抿唇,語氣恭謹而堅定:「不敢說有把握,只是如今許都之中,若是將軍肯定那人身份,便是假的,也能成真。」

  「我父子素與董承不睦,將軍應當有所聽聞,但在此大事之上,我如何敢有私心?只不過是無法信任董承為人,將軍不知,董承受詔除賊,我雖不覺得他能成事,卻也不敢信他竟會糊塗至斯!刺殺前一日,竟將此等與陛下性命攸關的大事走漏了風聲,叫家中僕役知曉!」

  種平聽他改了稱呼,心中有了大概的方向,繼續依照自己打好的腹稿往下說:「我雖不曾得陛下密詔,卻也有幸知曉此事,將軍乃是族兄涼州三明之一,銜命持重。屯斯寄國。若說國中柱石,現下除去將軍,又有何人能擔得上?」

  他自認也是忠漢之人,雖說並不覺得能在曹操百萬大軍之下搶奪天子,但若是能藉此機會,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既除去董承,又在天子面前露個臉,他還是樂意去做的。

  他在腦海中模擬了種平話語中所描述的場景。

  「……你有幾分把握。」

  種平心中詭異地生出一絲竊喜,他明白段煨已經被自己巧妙地牽制住了,在對方問出這句話時,他心中那三分的把握,瞬間增至六分。

  段煨坦然回答,他知曉種平與董承之間的齷蹉,也明白種平的來意,若非種平是想要對董承為難,他又怎會去趟這灘渾水。

  與他聯繫的,只有一個到處與人清談的許邵。

  「……伯衡?」

  「太史令先前暗示我關注國舅府上謀士,其中含義,真是叫我至今不能領會啊。」

  「更何況,我昔日流落東郡,多得曹操照拂。將軍覺得,比起手中有兵,又是國舅之尊的董承,我一個勢單力薄的少年,能夠擔此重任嗎?」

  「看來太史令已料定國舅再無翻身之日了,只是……不知太史令言辭鑿鑿,是哪裡來的底氣?」

  種平見種邵應承下來,心底多少輕鬆了些,步履匆匆地離開種拂府上,種平再度遮掩一番,一刻不停又找上了安南將軍段煨。

  「堂兄,我知曉你同西涼太守馬騰友善,不知可否借其名頭,在許都傳播流言,只說是董承與那馬騰共謀,意圖刺殺曹操,營救天子。」

  種平發揮了此生最精湛的演技,他收回了先前讓許邵暗示段煨關注董承府上謀士僕役的伏筆。

  他的視線定格在系統欄的幸運卡上,到了這地步,即便是自詡唯物主義的種平,也不得不在心底求神拜佛。

  段煨神色一動,思索片刻後,面上瞬間明悟,他動了動唇,卻因為太過詫異而未能發出聲音。

  段煨確實在自己的記憶力找到了印證,查探董承府上人時,他曾聽過手下提過一次那家奴與婢女之事,當時也不過是嗤笑一句董承治下實在荒唐而已。

  眼見種平說到這地步,段煨趕忙上前扶起種平:「伯衡誅賊之心,我已明了,我世為漢臣,安能叫賊子作亂?伯衡等我消息便是。」

  種平不可置否,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之色:「若是那人亦曾是董卓手下的謀士,連將軍聽了那人計策,也要採用五分呢?」

  有許邵提前為他疏通關係,種平沒在段煨府前等多久。

  段煨頷首示意種平坐下,先發制人,他本意是種平作為求人的一方,本就是弱勢,自己再率先開口,壓制一番,種平慌亂之下,便只能任由自己拿捏。

  「太史令的意思是,董承去刺殺那曹賊了?」

  段煨站了起來,不知不覺中,他的注意力全部被種平所把控住了。

  種平說的半遮半掩,但這些信息已經足夠讓段煨對他口中之言有兩分信任。

  種平聽後,心中一寬,深深一拜,感激道:「多謝堂兄相助,此事有些麻煩,平亦不好多言。堂兄行事定要以隱蔽為上,待此事了結,堂兄務必與我父子二人劃清干係,必要時……」

  種邵眼中流露出些許吃驚,一時拿不準種平意欲為何,但他也清楚種平性格,若非是真迫不得己,種平決計不會求到自己頭上。心中略微轉了轉,種邵也猜出此事必定和種輯相關。

  「是嗎?」

  「難道陛下真有密詔?」

  「將軍若是不信,且在府中等待,不出一個時辰,許都必亂。」

  李儒

  董承

  在背後算計我到今日,也該教你二人好好嘗一次馬失前蹄的滋味……

  種平很快收斂了面上的表情,在沒帶著種輯逃離許都之前,他不能有一刻的放鬆和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