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第185章 許田圍獵

  距興平元年還有不到月余時間,臨近年關,許都較之以往喧鬧許多,這熱鬧不僅在百姓之中,自曹操提議田獵,朝中百官也被迫行動起來。

  這樣大的動作,算是劉協即位以來的頭一回。

  既是曹操牽頭,田獵的布置自然不能隨意,無論是揀選良馬、名鷹、俊犬,還是製作弓箭,都是力求精良華麗,以匹配天子尊榮。

  種平原以為自己也就是負責參加,起到個見證歷史的作用,沒想到自己這個太史令掌管天文歷算,還得負責提前算出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來。

  他心說這事難道不該去找太卜?怎麼又要自己算數?古代的曆法自己也不懂啊!數學果然是自己的一生之敵。

  雖是這樣腹誹,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種平將自己關在官署里埋頭算日子,偶有些空閒的時間,全部耗在荀攸府上了。

  別人不知道這圍獵上會發生什麼,他還不知道嗎?

  現在他只擔憂,到時候曹操用了天子的寶雕弓和金鈚箭……那按耐不住要拔劍的可能就不只是關羽,還有自己老爹了……

  到時候若是荀叔父攔不住,自己怎麼樣也要上手給老爹按住。

  種平提前在心底演算了許多種可能會出現的場景,但唯獨沒想到現下的情況:

  風平浪靜小半個月,圍獵的日子定好了,地點選好了,離舉行就差十幾天了……荊州的劉表不知抽的什麼風,把曹操的糧食給截了。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若是放在其它時候,便是直接對荊州動刀兵曹操也是師出有名,可現下正值天子田獵的關頭,曹操最終決定先遣使入荊州,向劉表問責。

  於是劉表劫糧的消息剛在許都傳了一日,好不容易和數學做完鬥爭的種平就被拉了出來,作為天子使受命,收拾收拾就要往荊州去了。

  很明顯這是曹操考慮到種平若是參與到這圍獵之中,估計逃不過被迫站隊……那模樣也太過窘迫狼狽了,於是很貼心地讓他先離開許都,在外邊兒慢慢考慮。

  種平也不是不清楚曹操的好意,但他覺得若是自己不參加,等自己回來恐怕就只能見到種輯的屍體了。

  劉表這事畢竟是要即刻處理的,種平無法拖延。

  臨行前他特意給種輯留了書信,害怕信中之言不足以讓種輯冷靜,種平還提前把種輯慣用的君子劍拿走,換成了劍身極長,難以立即拔出的禮劍,又將吳質留下,囑託對方田獵時一定照看好種輯。

  布置叮囑完一切,他才帶著護衛虎子和副使魏種,踏上了去荊州的旅途。

  初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風輕雲淨,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天子排鑾駕出城,其後曹操、劉備二人領數十騎相隨,余後百官遙遙相綴,再後便是揚著旗幟的兵馬將校,錦旗招搖,遮天蔽日。

  田獵的圍場早已建造好,劉協立在鑾駕之上,一眼難以望至其邊際,只見遠處小山之上,樹木雖無葉片,卻枝丫繁密。

  舉目遠眺,能見更遠處是一片廣闊的田野,有灰翅的鳥雀正連成一隊,往天邊飛去。

  劉協久居宮中,難得見到此景,心中雖仍對曹操田獵之舉懷有疑慮,卻也生出些微末的鬆快來。

  他記得伏完所說,多助之至,天下順之,清楚自己此時能倚重的只一個劉備,因而沖劉備笑道:「聽聞皇叔劍法超絕,想來箭術也是精湛。朕見那林中似有兔獐,皇叔可為朕射否?」

  劉備握著弓,下意識去看曹操。

  曹操雖未開口,眉間卻有些怏怏,不看劉協,反而看一眼劉備。

  劉備半眯起眼,挽弓搭箭,瞄準那草中晃動處,屏息須臾,一箭正中那隻灰兔的脖頸。

  「皇叔好射術!」

  侍從將那灰兔舉起來,劉協立刻喝彩,滿臉孺慕之色,連連誇讚起劉備。

  「陛下謬讚。」

  劉備謹言慎行,不僅未因為劉協這樣的親昵而感到自滿,反而神色愈發感激謙卑,話也變得極少。

  劉協馳馬轉了一圈,手上握著天子專屬的寶雕弓。

  他對自己的射術還是清楚的,並不準備親手去射獵物,只是希望能看到什麼大一些野獸,再請劉備為自己射來,到時候賞賜下去,再拉近一番關係。

  只是左右見到的不過是些野兔獐子,初時還有些樂趣,見多了也覺得乏味。

  他拉著韁繩,方欲回馬,突然看見一頭大鹿自土坡衝下。

  「皇叔,為朕射之!」

  劉協當即揚起頭顱,沖劉備大喊,嗓音之中滿是激動與興奮。

  劉備剛射了頭獐子,正用去箭囊中的最後一支箭,此時囊中箭矢已空,初聽聞劉協出聲相喚,他本欲差人取箭。

  待回過頭一看,見荊棘之中衝出的是頭鹿,那準備接新箭的手便是一頓。

  劉協眼見那鹿離得近,劉備又未立即射鹿,心中也是作癢。

  他自取了枝金鈚箭,搭在寶雕弓上,瞄準那鹿便射。   雖瞄得准,可惜失在力氣,那箭不僅未中,反而驚了鹿。

  那鹿邁開四蹄,往反方向奔逃。

  劉協此時也不喊劉備了,繼續挽弓搭箭,一口氣連射兩次,有一次那箭幾乎是將將擦著鹿耳過去,可惜到底未射中。

  他悻悻引馬而歸,見那鹿被困在圍場,便轉過頭問劉備:「鹿便在此,皇叔何不為朕射來?」

  劉備於是只好以空囊示之,行禮道:「願為陛下射,時機未至也。」

  曹操在劉協身側,聞言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玄德無箭,而操囊中之箭尚足,何不用操之箭?」

  說著便解下箭囊,差人送給劉備。

  劉協正不樂,聽曹操這般話語,便開口說:「未見司空射獵,何不一試?」

  曹操立即道:「箭已贈玄德,手中無箭,安能行射獵之事?」

  他說著便朝劉協伸出手。

  劉協哪裡聽不出他意思,忍著怒意將裝著金鈚箭的箭囊遞了過去。

  曹操卻並未見好就收,而是又道:「此箭非凡,不可以凡弓相配。」

  言罷再度伸出手。

  劉備自他開口討要金鈚箭時,便忍不住抬眼去看他,此時又見他要寶雕弓,握著弓的手一緊,心有所覺地去看那外邊的關羽。

  果見自己二弟鳳目睜開,右手已按在劍把之上,此時也在看自己。

  劉備以目視之,略微搖頭。

  關羽面上流露出憤懣,但還是聽從自家大哥的意思,垂目收劍。

  劉協既怒且懼,手握著寶雕弓,心頭一陣無助。

  曹操不依不饒,依舊伸著手,似乎不拿到這弓,便不會收手。

  劉協下意識去看遠處的百官,離得太遠,他只能看到許多紅黑色的官服。

  若使有種卿在側,曹操安會如此?

  他從未這樣期望種平也參加了此次圍獵,也從未如此清晰地認知到伏完話語的正確。

  劉協握著寶雕弓的手緊了又緊,最終還是頹然鬆開。

  曹操接了弓箭,睨了劉協一眼,轉頭瞄準那還在奔跑的大鹿。

  「嗖——」

  隨著那鹿重重倒在地上,騎著馬的將校奔馳而過,高高舉起那鹿的屍體,放聲高呼:「天子射中了!天子射中了!天子射中了!」

  連呼三聲,場中百官俱聽得清楚明白。

  不知是誰先喊起了「萬歲」,一排排穿著官服的公卿應聲而跪,一時間皆是山呼之聲。

  曹操似有喜色,策馬上前,做出收取所射之鹿的模樣,正好受了百官的這一拜。

  站在種輯身後的吳質立即繃緊肌肉,死死盯住種輯,生怕他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

  種輯卻神色淡淡,整個人極為鬆弛,跪拜完便隨著其餘人起身的動作站了起來,手甚至不曾碰一下腰間的劍。

  曹操提著鹿,驅馬回到劉協身邊。

  劉協見他如此僭越,心中幾欲嘔血,但知曉此時不可與他撕破臉皮,於是面上不露異色,只是看他一眼,希望他能將弓箭還回來。

  曹操卻好似一無所覺。

  劉備於是拱手賀道:「司空一射即中,射術精妙,真世所罕見。」

  曹操握著寶雕弓,細細欣賞一番,大笑道:「所賴器物耳,聞貴人用物,物必有貴者,誠不我欺,此乃天子鴻福!」

  言罷對著劉協略一拱手,竟是直接轉身而走。

  後雖仍歸來入宴,但終究不提那寶雕弓與金鈚箭的歸置,宴席之中,不知多少人味同嚼蠟,食不下咽。

  曹操此時之心,已是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