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第183章 內鬼竟在我身邊

  秦漢之際,許國故城為許縣治所,其地近魯陽,城郭宮室具備。

  曹操迎劉協入許縣後,又蓋宮室,築殿宇,建官署府第,修糧倉武庫,擴街道,辟園林,大體仿洛陽宮室而建,雖不能與長安洛陽二都相比,卻也相差不遠。

  許都宮室亦分南北二宮,如今劉協所居便是北宮德陽殿。

  今夜劉協一反常態並未召幸妃嬪,而是偷偷遣內侍喚了伏完,令他避開耳目,入側殿一敘。

  伏完得了劉協命令,想起前幾日朝議時,朝中有人誣告楊彪交通袁術。曹操將楊彪下獄,讓滿寵調查此事,又有種平提議派遣張燕管亥二人領兵平黃巾之亂……心中不免忐忑。

  以往這樣的事,劉協多半是同董承商議,何曾輪到過他?

  昔時他還有些艷羨,如今真避開董承,他反而覺得惶惑不安了。

  伏完理了理心緒,極細心整好衣冠,將手頭事務都處理乾淨,方小心翼翼跟著那內侍入了德陽殿。

  他是首次與自己這位女婿深夜密會,並不知該以各種態度面對,只是深低著頭,認認真真朝著劉協所在行了個大禮:「臣金吾衛伏完,拜見陛下。」

  劉協握著卷《尚書》在讀,似乎此時才意識到伏完的到來,他忙放下竹簡,上前兩步將伏完攙扶了起來:「國丈請起,恆月今日還與朕念起國丈呢,言將近年末,要為國丈做幾件新衣。」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

  伏壽的小字便是恆月。

  伏完心頭一熱。

  劉協對他如此尊重親厚,怎能不叫他感動。

  「萬不敢叫陛下與娘娘勞心。」

  伏完誠惶誠恐,再度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國丈不必多禮。」

  劉協這次沒再親手攙扶,只是示意那內侍扶起伏完,自己重新做下,將那攤開的《尚書》捲起,擱至案角。

  「陛下深夜召臣……」

  伏完坐了一會兒,只覺得這墊子上仿佛長滿毛刺一般,刺撓得他坐不穩當。

  也許是殿內炭火太旺,他背後生出些細密的汗珠,按耐了許久……也許不過只是一刻,他終究還是選擇主動開口。

  伏完心中考量,以為劉協既然密詔他來,定然是商議朝堂大事。

  還有什麼比太尉楊彪下獄這事更重大的?

  可劉協開口的第一句,卻是問他:「聽聞曹操請種伯衡為幼子師,果有此事否?」

  這一問出口,伏完可謂是被打了個措不及手,他剛想好的,有關於曹操為何要對楊彪動手的那些猜想,又全被他重新咽了下去。

  「……確有此事。」

  伏完開始思考劉協這話背後的深意。

  他想了想,沒想明白。

  劉協點點頭,眉眼間驟然蒙上一層陰翳。

  「他這是何意?!難道他不知這是那曹操拉攏他的手段?朕還在呢!這曹操意欲何為?國丈!你說他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伏完被劉協這突然得怒火嚇得渾身一顫,立即跪伏在地,不敢言語。

  他聽出劉協話語中的第二個「他」字指的是種平。

  陛下似乎不滿曹操,連帶著也遷怒種太史了……

  老實說伏完覺得種平有些冤枉。

  他也是在張濟郭汜手下受過磋磨的,對於敢帶著幾千人就偷襲長安,還能成功將百官救出來的種平,伏完是抱有極大好感的。

  天下人誰不知道種伯衡一片丹心為漢室?就幾次營救天子的功績,封徹侯,掌數州之地否是綽綽有餘。   難道人家在你孤家寡人,極度危難時都不放棄你,現下安穩之時反而會生出異心嗎?

  伏完在心中想得清楚,卻知道這話估計劉協現在可能聽不進去,因此並未說出口,只是委婉勸道:「臣想起祁大夫故事。」

  昔日晉平公問祁黃羊,誰可為南陽令和太尉,祁黃羊先後舉薦自己的仇人和兒子,二人都能夠勝任職位,造福百姓,孔子聽到這件事後稱讚說:「善哉,祁黃羊之論也!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祁黃羊可謂公矣。」

  伏完說這個典故,意思就是種平可能只考慮了他的才能可以擔任得了老師這個職位,卻並沒有意識到曹操兒子身份的敏感。

  或者他意識到了,只是自己內心坦蕩,所以不在乎非議。

  劉協面上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伏完能感受到他微微有了動搖。

  伏完深知劉協囿於深宮,勢力弱小,所能依靠者,實在不多。

  除去他與董承,最能依靠,最忠心最有實力的,只一個種平而已。

  當下局面,若是不拉攏種平,反而將此人往外推,那可真叫自掘墳墓。

  他知道董承和種平之間有些齟齬,可他清楚主要挑事的是董承,若是平時,董承妒忌也好,爭權也罷,但現下是什麼時候了?

  曹操都光明正大對楊彪下手了,焉知下一步不是陛下?

  此時不團結起來對外,還想著內鬥?

  伏完越想越覺得劉協這樣生氣,背後定然少不了董承的煽風點火,於是又道:「陛下,臣聽聞種太史曾言:『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陛下與太史相識於危難之際,久歷艱苦,陛下難道還看不清太史的為人嗎?」

  劉協聞言一怔。

  殿中燭火晃動。

  一陣風帶來了北邙山寒涼的夜晚,無望的等待,似乎永遠無法到來的,漫長的黎明,絕望又希冀,飢餓,對於生的渴求和死的恐懼,尊嚴被踐踏的憤怒與無助……

  他以為早已遺忘的過去,如此鮮活的,再度降臨在他腦海。

  他想起那張稚嫩,善意的面孔。

  那個少年帶來了自己恨不得能置之死地的仇人,將自己和皇兄帶回了百官面前,接受百官的跪拜迎接。

  那一夜的荒謬動亂,就在那個小少年的手上終結。

  那時候他是懷著何等感激與崇敬的心站在種平面前?那時他又是如何在心底承諾,日後要怎麼真心相待?

  可後來,洛陽,長安……

  他們兄弟似乎總是狼狽,總不得不將命運交到這個少年手中。

  原先他也是愧疚的,在長安守著那孤城時,他既羞且愧,因著他無法給種平足夠的封賞,只能拜託,只能請求。

  明明他才是皇帝。

  但面對種平時,他卻始終是懇求的、狼狽不堪,弱小無力的那一方……

  也許那些感激和敬重,就是在這一次次地羞愧中破碎,直至惱羞成怒。

  「即便如此,他也不該上表叫那張燕離許都,他該知道這兵馬乃是朕中意的。」

  劉協嗓音柔軟了些,他到底心有觸動,話語間對種平的態度放軟了許多。

  伏完心說整個許都都在曹操手底下,現在要掌兵?

  曹操不在還有點可能,現下是萬萬不能!

  聽劉協這意思,還是希望種平主動幫他拉攏兵馬?種平怕不是覺得自己活的太長了?就換作是他,他也不可能去幹這事阿!

  與其讓劉協瞎折騰被曹操敲打,還不如把張燕送出去,好歹人和兵都還能保住呢……

  伏完暗自腹誹,他尋思著難道這也是董承的主意?多少有些看不清局勢,愚蠢過頭了啊!

  「阿嚏!」

  劉協打了個噴嚏,有些不滿道:「朕昨日不是下詔,擢侍中種輯為太尉?縱觀以往三公,哪一位不是出身世家大族?朕甚至沒考慮讓那楊奇頂這位置……這樣的厚待難道還不夠嗎?」

  伏完不說話了。

  他心想這位置可是夠招人恨的……何況,以後若有個什麼天災,這位置豈不就是純抗禍事的?

  他開始懷疑,董承這老傢伙是不是收了曹操的什麼好處,怎麼這樁樁件件,儘是在坑陛下和他們這些保皇黨?

  鬧了半天,內鬼竟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