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至尊之路
朱桓立於堂中,躬身向孫權請命獨領一軍。
什麼叫獨領一軍?按照此時出兵的慣例,兵力若是達到數萬乃至十萬的量級,受制於指揮的層級和效率,往往分為三路出兵作戰。
十萬之眾,若分為三路,則朱桓所請求的事,應該是獨自負責一路兵馬,至少三萬人。
顯然孫權聽到了朱桓的話,但沉默了片刻仍未回復。朱桓未聽到孫權作答,也依然彎著腰沒有起身。
片刻後,孫權輕輕嘆了口氣。
孫權走到朱桓的身邊,拉著朱桓的手臂說道:「孤叫你朱休穆來此,正是存了以你統率一路的心思。如今你和全子璜兩人在此,孤又怎麼會把國家大事託付給其餘的人呢?」
全琮本來坐於席上看著孫權和朱桓二人,如今自己的名字被吳王提到,全琮只得走到堂中,立於朱桓身邊拱手。
孫權沒有回應,反倒是左手拉著朱桓的手臂,右手拉著全琮,徑直向外走去。兩人不敢怠慢,也隨著孫權的腳步向外走去。
此時的武昌城,由近及遠的天空都被雲層籠罩著。孫權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左右兩邊的兩名大將:「休穆、子璜,你二人隨孤到城上來。」
朱桓和全琮對視一眼,搞不清楚吳王的想法,那聽命就是了。
武昌城本為鄂縣,周長數里本就不大。此地在被孫權立為王都之後,原有的城牆重新得到了加固和增高,但其面積卻未有增減。三人從吳王府出發,走了不到一刻鐘,就走到了武昌城北門的城樓之上。
從武昌城頭向北望去,大江蜿蜒而又磅礴的向東流去。厚厚的雲層在目力極盡之處模糊了江對面的群山。灰中帶黃的江水之上,東西行進的船隻在自然的偉力之下,顯得愈加渺小了。
幾人在這裡看著遠山近水,孫權說道:「休穆,卿覺得此生想任到什麼官職?」
朱桓回應道:「臣能任到什麼官職,這就要看大王能夠許臣以什麼官職了。」
孫權沒有絲毫猶豫的說道:「孤看你朱休穆,是可以任州牧的!還有你全子璜,也是可以做到州牧的!」
立於武昌城上,面對著滔滔江水,孫權此言已經近似於許諾了。
一旁聽著的全琮起了心思。
全琮何等精明?有著孫權和朱桓的話語在前,全琮再不猶豫,退後一步俯身下拜:「臣願助大王以成至尊,從此鞍前馬後、至死方休!」
朱桓只是性直而已,有全琮在前面做了示例,見狀也趕緊下拜:「至尊!臣願為至尊效死!」
孫權看著兩人下拜的身形,又轉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大江。此刻的城頭之上,似乎站立的更加挺拔一些了。
江東眾武臣之中,有朱然、諸葛瑾這般忠誠用命的,有朱桓、全琮這般熱心功業的,也有陸遜這般不願大戰、只願守成的。
朱桓為將進攻勇猛,全琮為將穩重老成,但此二人都沒有在複雜戰況之下,指揮十萬之眾的能力。是將才而不是帥才。
孫權自己也不行,他很清楚這一點。
整個東吳來說,能夠指揮十萬之眾運用自如,並且爭得勝機的,只有陸遜陸伯言一人。
但陸遜卻傾向偏安,不願進取。
這也是在陸遜到來之前,孫權將朱桓和全琮二人召至武昌的原因。
以陸遜為帥,統十萬大軍。以朱桓和全琮為左右兩翼,孫權自在陸遜中軍坐鎮,這是孫權心中早就定好的方略。
不過全琮的稱呼,卻讓孫權一時出了神。
至尊……父兄基業到我手裡已經二十六年了,何時才能成就至尊呢?
……
雖說兩國之間的戰爭要從高處著眼,但具體的戰場之上還是要從細處著手的。
吳國的周魴此時已經在鄱陽集結兵力,準備出兵北上皖城對面的歷口。
而魏國這邊的大軍屯駐在壽春左近,沿分布於淮水兩岸的碼頭處,搭建的臨時營寨密密麻麻,足足延綿五十里之長。更別說那些本就屯駐在壽春旁邊固定營房裡的外軍了。
在壽春附近的諸軍里,此時唯一領到作戰任務的,只有豫州刺史賈逵所率的部隊。
大軍開拔,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誰說修築工事、搭建營壘就不是戰鬥任務呢?
被曹休派出去的賈逵自己都沒話說。
賈逵領著一萬人從壽春向南出發,沿苕陂過舒縣後分兵。
其中的四千人直接南下到皖城,將本只有一千守軍的皖城提高到五千守軍,並在皖城整修城防、儲存木材等軍資。
賈逵自己領著六千人,其中兩千人分別在夾石的南北口修築營壘,而賈逵自己領著四千人在無強口修築營寨。
都是大軍南行的必經之地。
簡要來說,從壽春出發前往皖城南下,在舒城以南必須要經過夾石和無強口兩個要地。
夾石在西,顧名思義就是兩山所夾的一個山谷,南北走向,地勢甚為關鍵。
無強口在東。如皖口、濡須口之例,無強口自然也和水有關。無強口被西邊的山和東邊的湖泊沼澤夾著,一邊是山一邊是水,地勢也同樣險要。
讓曹休派人去夾石和無強口修築工事營寨的命令,是皇帝剛剛從洛陽出發之前就派人來壽春下令的。
正好賈逵從豫州到了壽春,這種苦活累活就讓賈逵去干吧。
賈逵其實對這種提前修築工事的命令,也有些覺得莫名其妙。但當賈逵本人親自率一萬軍隊來此之後,瞬間就明白了皇帝旨意的正確性。
夾石、無強口,這兩個地方真的太重要了!
只要魏國堵住了夾石和無強口,多少吳兵都無法通過此地北上合肥和巢湖一帶。
反過來說,若是被吳兵占據了這兩個要地,即使十餘萬大軍在南,恐怕都會被堵在皖水和此地中間。
賈逵雖然知道曹休是為難自己,但是到了此地親眼看過地形之後,就沉下心來努力修建營寨。按照皇帝旨意裡面,無強口附近要修建八個萬人規模的大寨。
此時正逢冬季水少,賈逵命人在無強口多築土為壘,在壘後挖好塹壕,外面增加木柵和鹿角。八個大寨,綿延數十里,賈逵手下這些人馬自然是不夠的,只能先修一個、再修一個這樣子了。
賈逵正於帳中安坐之時,親兵進入帳中傳信,稱夾石處的軍隊在巡邏時抓住一人,其自稱為周魴信使。
賈逵捋著長須思索片刻說道:「此人可曾帶了文書?」
親兵答道:「稟方伯,此人確實帶了文書。屬下把此人帶來?」
賈逵點了點頭,隨即低頭看書。
片刻之後,兩名親兵一左一右,將這名『周魴信使』押送到了賈逵的帳中。
賈逵本就不信什麼周魴詐降這個說法。按賈逵本來的思路,皇帝和曹休這是被周魴蒙蔽。皇帝剛剛繼位需要威望,曹休初任大司馬需要功勞,兩人一拍即合後,才信了周魴的鬼話。
賈逵現在已經五十多歲了,並沒有見過當今的皇帝曹睿。從心底里說,賈逵是存了幾分小視之意的。武帝曹操和文帝曹丕伐吳多次尚且無功而返,二十多歲的皇帝繼位不到半年,就要用兵攻吳?還信了周魴的詐降?
賈逵在桌案之後抬頭,冷冷的看著這名信使。
賈逵問道:「你是周魴的家人對吧?你們是怎麼有膽子來騙大司馬的?」
被兩名武士夾著的人正是邵南。先前他與董岑兩個人偷偷前往皖城,被守將尋獲之後送往壽春,當時就在大司馬府里被曹休嚇過一次了。
董岑被扣留在壽春,邵南則被派回去給周魴回信。
之前兩次都暢通無阻的夾石,誰能想到現在修了工事,還有魏兵在這裡巡邏?
邵南此時心中暗暗叫苦,但在被抓來的路上,邵南就已經知道此人乃是豫州刺史賈逵,面對一州刺史,邵南心中的惶恐不比面對曹休時少多少。
邵南跪俯於地,雙手從懷中取出信來托起:「方伯在上,這是我家太守給大司馬的文書。我家太守歸降大魏一事千真萬確,還請方伯看信。」
親兵將邵南托在手中的信件拿起,走了幾步遞到了賈逵的手上。
賈逵看了一眼上面的火漆、以及『大司馬親啟』這五個字,隨即又將信扔回到了親兵的手上。
親兵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看看自家方伯,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邵南,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
賈逵見狀輕咳了一聲:「把信還給他吧,我就不看了。帶他去帳外候著。」
親兵將跪在地上的邵南直接拖了出去,絲毫沒給邵南說話甚至站起來的機會。
而賈逵自己,則拿起筆墨,開始給皇帝上書。
賈逵動筆極快,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寫完了給皇帝的上表。下令以騎兵十人押送邵南前往壽春,並且把自己的上表交給皇帝。
這些事做完之後,賈逵背著手踱步走到帳外。周圍簡直成了一個大工地,四千人分為不同工種,或伐木、或掘土、或築壘、或運輸,頗有些熱火朝天的感覺。
當然不可能四千人都在幹活。賈逵留下了五百人著甲持兵、列陣坐於在南北兩面,一邊作為警戒,另一邊作為輪換的部分休息。
賈逵一邊引著幾個親兵,背著手在營中散步視察修建的情況,另一邊思考著這場即將發生的戰爭。
剛才賈逵給皇帝上書中的內容,除去對皇帝的問候,以及讚美皇帝、祝福皇帝的多餘用語,大概可以總結為以下三點。
其一,周魴此人未必可信,詐降的成分居多,還請陛下用兵之時心存戒備。
其二,賈逵描述了夾石和無強口這兩個地方的地勢,表示皇帝和朝廷下令在此處修建工事的決定非常英明。
其三,描述了從夾石、無強口以南的地形。按照賈逵的話來說,此路右邊是山,左邊是湖泊和沼澤,前進容易、但退後很難。希望陛下派人加大力度,多派些人來和自己一起築營。最好沿路多修築一些保障後勤和軍隊的營壘。
賈逵並沒有說什麼不該打這一仗的掃興之語。皇帝都南巡了,十幾萬人都在壽春附近了,這個大勢是賈逵一人逆轉不了的。
既然無能為力,索性就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吧。
就在賈逵一邊踱步一邊思考的時候,營寨東邊似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此地賈逵共有四千士卒,三千五百人在修築工事,兩百步兵在東北處列陣、兩百步兵在西南處列陣,而正東面一里處的一百弓弩手,就隱藏在高不過二十丈的矮山之上。
賈逵轉身看去,一名騎士疾馳入寨,翻身下馬後單膝跪地向賈逵稟告:「稟方伯,山上的弓弩隊發現東面有一隊吳兵正在向西前進,數量約有百人。」
賈逵微微眯眼,隨即向身邊的親兵說道:「你去將此事告訴陳虎,讓他按兵不動。我自去矮山之上弓弩手那邊,若要動兵再與他講。」
陳虎乃是賈逵麾下的得力校尉。此時賈逵軍隊大多都在築營修建工事,陳虎目前就在北面的二百人中負責守備。
親兵領命,隨即騎馬而去。賈逵自己也騎馬隨著剛才報信的斥候,一起去往東面的矮山之上。矮山東邊陡峭而西邊平緩,因此賈逵可以直接騎馬上山,或者說上到這個丘陵之上。
一刻鐘後,賈逵在山上眺望著東邊的吳兵。
這隊吳兵顯得有些奇怪,離賈逵所在的矮山約有數里遠,倒也沒有直直向西,反倒像是在找尋道路一般。
此處統兵的百人將向賈逵問道:「方伯,是否需要準備一下?」
賈逵搖了搖頭:「數里遠,你能射到他們那裡嗎?敵軍不過百人左右,應該還沒有發現我們這裡。再等等看。」
百人將自然聽命。若非他正好駐紮在此,平時連方伯的面都見不到的。今日能因公事與方伯說上幾句,已經值得出去和人誇耀了。
若從賈逵的視角來看,不僅這隊吳兵出現在這裡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整場即將開啟的戰爭,都有些莫名其妙的。
周魴找了個理由就降了,朝廷和大司馬曹休直接就信了,隨即就集結了十幾萬軍隊就要南下了。
賈逵此時是有些搞不懂了。
就連壽春駐紮的十幾萬人,清楚本次作戰意圖的都不超過一個巴掌之數。
不過無需擔心,再過幾日,皇帝就要到達壽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