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問心無愧

  第95章 問心無愧

  曹睿明白,三國時期所謂的白話,指的就是漢末以及魏蜀吳三國之人的日常交流用語,和後世之人的白話並不相同。

  但不管怎麼說,白話總是比文言要易懂的多。

  文化的傳播是有規律的。

  首先從載體來說,印刷術和便宜的紙張,這兩個要素才是促使書籍流傳的源動力。

  其次從內容來說,現在魏國以儒學、以五經為標準教材,那麼推廣五經就是目前弘揚教化的重點。

  印刷術和紙張的原理並不太難,更何況現在已有了還不錯的左伯紙。等此次南徵結束、班師回朝之後就可以命人去改良製造。

  即便有了紙張、有了印刷術,在書上印什麼豈不是更重要的事嗎?

  目前的五經以及數百年來名家大儒的註解,已經將經義提高到了一個沒有名師教就學不懂的程度。曹植不是閒著嗎,不是有才學嗎?那就乾脆做一些真正弘揚教化的事情去吧。

  孫資在馬上拱手問道:「陛下之言臣大略聽明白了。陛下是想讓雍丘王用白話將五經講解後成書,來方便士子學習閱讀?」

  曹睿點頭:「正是如此。如此弘揚教化的事情,朕信不過別人,就讓雍丘王自己一個人慢慢做吧。」

  「對了,教化乃國之重事,雍丘王若能做成,自然是大功一件。雍丘王什麼時候開始為朕譯書,就什麼時候開始給他雙倍俸祿,免得說朕虧待於他。」

  「人盡其才,他就應該在書案前做事,而不是什麼妄言與朕一同南征!」

  孫資連連稱是,隨即將馬頭轉至皇帝身後,準備聯繫校事辦案、並且給曹植擬旨去了。

  關於如何處理曹植,曹睿此次的決定已經儘可能的在展現善意了。

  按律,諸侯王不得出王都,監國謁者不得替諸侯王打探消息、若有任何舉動必須上報。

  曹植此次明顯是通過手段,遣人打探消息、並且意圖參與政治,這是曹睿絕對不允許的。

  曹植三十多歲,還是武帝曹操的親兒子,其母卞太皇太后還在北宮坐著呢。

  這種局勢之下,能讓曹植髮揮才能著書立作,真的是善待了。

  五經只是起點,而不是結束。五經結束了,其他諸子百家的書是不是也可以用白話翻譯一下?班固的漢書需不需要白話註解?要不要修個後漢書,修完了是不是也要註解?

  就讓曹植在雍丘安心於書案之後吧!

  ……

  此時的曹睿正在前往譙縣,而就在同一時刻,陸遜卻也乘船行在廣闊的江面上。

  昨日張溫來到西陵之後,雖說陸遜當日就將張溫趕出城外了,但張溫說的話卻讓陸遜思考良久。

  陸遜可以指揮千軍萬馬決勝於兩陣之間,而心中所慮的念頭一旦通達,又有什麼可以再猶豫的呢?

  陸遜昨日當晚就令軍隊整備準備船隻,第二天一早就開始陸續上船,準備順流而下前往武昌集結。

  這就是穩控大江的好處了,不論是順流而下還是逆流向西,都可以通過水運節約大量的時間物力。

  比如數年之前,八月份剛剛在吳國最西邊的夷陵戰勝劉備的徐盛,九月就能趕到吳國最東面的廣陵迎戰曹軍。

  水運之利,可見一斑。

  陸遜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將領,而是文武兼備的全能人才。雖然鎮守西陵多年未曾多想,但昨日被張溫稍微一點,內心之中很快就明白了其中事理。

  雖然現階段陸遜的角色定位主要是武將,孫權也很少召陸遜回朝,但陸遜對於朝政卻是發言頗多,甚至對於朝中發生的某些大事,甚至還會主動站隊。

  就比如數年前的暨艷一案。

  三年之前,就是昨日再度出使蜀漢的張溫,向吳王孫權推薦了暨艷此人作為選曹尚書。

  選曹,自然就是負責選官的部門。

  暨艷此人在選曹尚書的職位上,對東吳的人事制度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三國之中若論起政治,東吳可謂是最亂的一個。

  蜀漢雖然國小民少,但是在諸葛亮的治下政治清明、反倒煥發生機。

  曹魏這邊一貫集權,不論是曹操、曹丕還是曹睿想做的大政方針,只要下定決心總是能推動的。不說別的,死在建安年間的荀彧就能證明。世家大族權重莫過荀氏,擋住曹操專權進位魏王了嗎?

  但東吳這邊的政治卻亂成了一鍋粥,不是孫權不想銳意改革,而是在怎麼改都改不動的情況下,只能『制衡』各方以穩定國內。

  暨艷雖為張溫舉薦,但是若無孫權首肯,暨艷豈能做到選曹尚書執掌東吳人事選舉?

  暨艷上任之時面臨的情況是糟糕的。曹魏與東吳之間的戰爭讓邊界隔絕,再無如諸葛瑾、魯肅一般出身江北的淮泗精英南下。

  朝廷中的各類官署,自然充斥著東吳各類世家和將門的子弟,而且還大多數是才能平庸之輩。

  暨艷得到孫權的首肯後,從最清貴、也是有著最多官二代的三署開始整頓。三署是五官署、左署、右署的統稱,是孝廉之後、任職具體官職之前,那些『預備官員』待的地方。

  既然三署里一大半都是渣渣,那就都滾回家吧!

  暨艷搞了個考核,可以通過考核、繼續待在三署里的郎官不足十分之一。被淘汰的人中,若存在品行不端、徇私舞弊的人,暨艷就將他們貶為軍吏。

  軍吏在東吳,乃是被士人所鄙視的存在。暨艷如此行徑,自然在東吳引起了軒然大波。

  孫權也收到了無數關於暨艷的彈劾,但是都被孫權壓住了。

  但是慢慢的,孫權發現自己壓不住了。孫權命張溫和暨艷主導的人事改革,查來查去,竟然查到了東吳第一任丞相孫邵的身上。

  孫邵自己確實在選舉上做過徇私的事,孫邵為人也很乾脆,自己向孫權上表請辭。但是在東吳朝野之間看來,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張溫和暨艷,兩個三十來歲的官員,就因為得了吳王的選官之權,竟然逼得六十歲的丞相孫邵辭職?

  雖然孫邵和孫權不是親戚,但是孫邵也真姓孫!

  這就炸開鍋了。

  孫權還是沒等抵住壓力,從而向暨艷問罪。暨艷不願如晁錯一般死的不明不白,於是果斷自殺了事。

  所託非人嘛,認了,大不了賠你吳王一條命就是。

  但是暨艷死了,推舉暨艷任職的張溫還活著,這就惹了孫權的忌恨,被軟禁在了家中。

  昨日張溫經過西陵,言語之間一句沒提暨艷,卻好像句句都在提暨艷。

  因為當時,陸遜也是上書反對暨艷改革的人之一。

  暨艷為吳王做事,吳王未能抵住朝野之間的壓力,逼得暨艷身死。

  而你陸遜,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角色其實和暨艷也差不多嗎?吳王用你統兵,不知道心裡猜忌你多久了。若是你未能戰而勝之,恐怕也會被拉出去祭天吧!

  船隊順流而下。

  陸遜鎮守數年的西陵,其實原名夷陵,孫權在夷陵之戰勝利之後才改為西陵。

  西陵在後世知名,並非由於此地曾經有東吳蜀漢兩國交戰,而是由於三峽。

  此時,三峽之一為廣溪峽、之二為巫峽、之三為西陵峽。而西陵或者夷陵,就在西陵峽的東口。

  廣溪峽、巫峽、西陵峽從西向東綿延數百里,沿岸峰嶺夾峙,江水受其拘束而河床狹窄,激流奔騰,間布險灘,兩岸道路也是崎嶇難行。

  但江水出了西陵,江面從狹窄變得豁然寬廣。船從西陵順流駛下,頗有『潮平兩岸闊』之感。

  陸遜站在樓船的船頭,廣闊的江面上吹來冬季的冷風,將陸遜的披風吹得獵獵作響。

  從西陵沿江行進,前面就是江陵都督朱然所在的樂鄉,以及諸葛瑾駐軍所在的公安。

  自從張溫走了之後,陸遜的眼中再看這江水、再看這山川,仿佛多了一個視角一般。

  陸遜的防區西陵,乃是在吳國最西面。若要從西向東,第一個要經過朱然的防區,第二個要經過諸葛瑾的防區。

  朱然曾經在少年時期與孫權一起學習,和孫權之間的交往頗為親密。

  諸葛瑾就更不用多說。當年劉備討吳時諸葛瑾身在南郡,有人進讒言詆毀諸葛瑾,稱其與劉備互通信息,流言甚盛。

  陸遜當時還上表力保諸葛瑾絕無此意。孫權當時回復陸遜說:「我和子瑜在一起很多年了,有生死不易的誓言。我和子瑜,可以說是『神交』了,不是旁人可以離間的。」

  一個朱然,一個諸葛瑾,都和吳王孫權私交如此之好。

  而自己久在軍中領兵,和吳王的關係也只是公事相對、尊敬多於私情。吳王用朱然、諸葛瑾兩人在自己身後布防,莫非是早早存了提防自己的心思?

  江風吹過陸遜的臉龐,陸遜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自己問心無愧,又為何需要懼怕吳王的提防呢?

  已為東吳臣子,若吳王令自己統兵作戰,那就統兵作戰。若吳王令自己回朝治國,那自己也甘心脫下鎧甲。

  守臣節,知進退,以這樣的態度面對吳王,又怎麼會得到災禍呢?

  想著想著,陸遜回頭看向自己的船隊。自己的五千部曲,已經全數從西陵調出來了,準備趕赴武昌準備作戰。

  無愧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