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陳年舊事

  黃襲轉身離去、執行軍法去了,並不敢和魏延爭辯。

  一方面,黃襲被張郃連取了兩處營壘、又是魏延親自前來幫他頂住,黃襲該承魏延的情。

  另一方面,魏延的位階也高於黃襲,以鎮北將軍、丞相司馬之職屯於黃襲後面,本就對黃襲有監督之權的。

  有了魏延的鼎力襄助,黃襲終於在第三處營壘後站穩了腳跟。黃襲的軍報也遞到了諸葛亮的帳中。

  「黃襲丟了一處營壘?」諸葛亮出聲看向眾人:「此前黃襲與魏軍反覆十日、都未失掉一處營壘。今日魏軍做派屬實反常。」

  「君則,你去黃襲營壘處看一看戰況,再回來與我分說!」

  陳式拱手應道:「謹遵丞相之令!」

  說罷,沒有半刻拖延、轉身就向外走出了大帳。

  此番北伐之中,各將領都有職司分派、紛紛撒出到隴右各處。

  惟有陳式陳君則一人、始終隨在諸葛亮身側,充當諸葛亮的親兵本部。此人通曉軍略而又驍勇善戰,甚得諸葛亮的重視。

  不過一個多時辰,陳式便回到了帳中。

  「稟丞相,屬下去黃將軍處查驗過了。魏軍今日攻勢確實兇猛。分部急攻不停、黃將軍為了保存軍力因而退卻。魏將軍已經親自前出,幫黃將軍在第三處營壘穩住陣勢了。」

  「且有因傷被抓的魏軍稱、統兵大將乃是張郃。」

  「張郃?張郃親自督軍來攻了?」費禕略感詫異,轉頭看向陳式。

  「魏軍俘虜是這般說的。」陳式答道:「而且黃、魏二將軍皆說,若非魏軍重將督軍、定無法這般輪換。截至中午之時,魏軍都已經輪換了十部了。」

  「那就當是張郃本人好了。」諸葛亮轉頭看向費禕:「文偉,告訴黃襲、魏延二人,兩處營壘並非大事。」

  「但今日、明日兩日,不惜士卒性命、也不能讓魏軍再奪營壘了!魏軍攻勢如此急切,本相倒要看看曹睿是怎麼打算的!」

  「屬下知曉了。」費禕拱手答道:「這就給黃襲、魏延二將下令。」

  ……

  直到夜幕降臨,魏軍都沒能攻克第三處營壘。

  但魏軍、蜀軍雙方今日的傷亡,卻是在赤亭處交戰後最多的一日。

  蜀軍士卒損失了一千出頭,而魏軍步卒損失了一千五百。被張郃分成二十部的步卒,多的損失了超過百人、少的也損失了三、四十人。

  對於諸葛亮來說,損失了一千步卒算是件大事,但還遠沒到動搖局勢的地步。況且自從魏延援救之後,第三道營壘就再沒丟了。

  臨近傍晚之時,諸葛亮還令黃襲、魏延二將在夜間加強警戒,防止魏軍夜襲。

  可以說,該做的事情全都做了。

  時間的流逝並不被任何人掌握,而是按著它自有的規律、不疾不徐的勻速流逝著。

  月亮在夜空中緩慢移動著,河谷間的夜風與河水一併流淌,蜀軍大營也靜謐著矗立在夜色中。

  丑時三刻,已是後半夜了。

  今夜值夜著的參軍楊儀,意外的看到了一個熟悉、卻不應出現在此地的面孔。

  「趙統?你如何深夜來了赤亭?」

  趙統顯然已經疲憊至極,從懷中摸出一份趙雲的親筆軍報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魏軍從陰平而來,叩白水關。家父昨日得到信後已經率軍即刻向南援救去了。」

  「魏軍?」楊儀霍然從席中站起:「陰平之處如何會有魏軍?有多少人?」

  趙統一邊喘著氣,一邊說道:「白水都尉孟離稱,魏軍正是從陰平橋頭的方向而來。數量至少在萬騎以上!」

  楊儀閉口不言,認真思量了半晌後,直勾勾的看向趙統:「你來赤亭大營時,可曾與別人說過此事?」

  「沒有,絕對沒有。」趙統連連否認:「父親已經告知我了,我來大營後、也只見了楊參軍一人!」

  「那就好。」楊儀板著臉說道:「你隨我來,一同去見丞相,勿要驚擾了旁人。」

  「在下知曉了。」趙統點頭:「還請楊參軍引路。」

  由於沒有諸葛亮命令,即使是楊儀、也不得在夜間進入帳內。在外低聲呼喚了片刻,得到諸葛亮的親自允許後,楊儀才帶著趙統進入帳內。

  諸葛亮深夜見到趙統,如楊儀一般迅速警覺,張口發問了起來。

  「丞相,我已問過了。」楊儀將趙雲親筆說書的軍報向前遞出:「魏軍一萬餘騎從陰平方向攻至白水關外,趙將軍昨日傍晚得知軍情、不及請示,先率八千步卒南下援救去了。」

  「陰平,陰平,陰平……」

  諸葛亮一邊看著趙雲軍報,一邊口中反覆念著『陰平』二字。

  就這樣坐在榻上、披著袍服,如老僧入定一般、閉目沉思了起來。

  對於諸葛亮來說,並無需看什麼輿圖。蜀地的山川河流、城池關隘,全部細節都在諸葛亮心中。

  時間一瞬一瞬的流走,楊儀趙統二人大氣都不敢喘,都站在不遠處、默默注視著閉眼思索中的丞相。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諸葛亮睜開了眼睛。

  「威公,遣人去將向巨達、費文偉、魏文長、吳子遠、袁公逢、陳君則六人喚來!」諸葛亮吩咐道:「先叫魏文長、吳子遠,再叫袁公逢,後叫剩下三人!」

  「以其同時到大帳為準,不得驚擾各營,秘密行事!」

  楊儀拱手道:「屬下知曉了,這就去做。」

  轉身走了兩步,快到帳門處、楊儀轉頭看向諸葛亮,又瞄了一眼趙統。

  諸葛亮並未回應,而是揚了揚手指。楊儀會意,直接轉頭而去。

  「伯成坐吧。」諸葛亮看了眼趙統:「深夜急速而來,就在帳中歇息一二。」

  趙統此前隨其父趙雲見過多次諸葛亮,但沒有一次、是如此近距離只有兩個人的接觸。

  但諸葛亮的言語威嚴而親和、又有種不容拒絕的感覺。趙統也只得拱手應下,坐在了席中。

  「伯成,你父身體怎麼樣了?今日你來大營,可與別人論起過此事?」

  「並未與旁人說過。」趙統連忙搖了搖頭:「家父說過、只能與丞相一人提及此事。方才見楊參軍,我都沒說。」

  「家父的身體,說起來倒也不是病情,看起來更像年齡大了所至。」

  諸葛亮微微挑眉。

  趙統注意到了諸葛亮神情,但還是眼中閃著淚光、繼續說道:「自年底從祁山回來後,腰背、肩膀多處疼痛難忍。據家父說,乃是早年間作戰太多、積累下的傷病太多了。」

  諸葛亮一聲長嘆,眉眼間流露出許多不忍之色。

  「昔日隨先帝從河北至此的老將,就只存趙將軍一人了。」諸葛亮看向趙統:「伯成,你今年不到二十歲,乃是先帝占領荊州後、趙將軍娶妻後誕下的。」

  「按理說,你也算是河北人。卻生在荊州、並未去過一次河北。」

  「是,是。」趙統怔怔的看向諸葛亮,一時間並不知該說些什麼。

  諸葛亮繼續說道:「伯成,你知曉你父此前還有一個兒子嗎?」

  趙統驚訝道:「家父還有兒子?在下對此並不知情!」

  「不知情也是對的。畢竟沒有人和你說過,今日本相在此等著眾人,就和你多聊幾句。」諸葛亮輕輕點頭,看向趙統。

  「伯成,本相乃是建安十二年、投奔先帝麾下的。彼時先帝已經在新野屯戍了數年。新野,你知道在哪吧?」

  「知道。」趙統點頭:「荊州一縣,在襄陽之北、隔漢水對望。家父和我說過。」

  「正是新野。」諸葛亮緩緩說道:「先帝在建安六年屯駐新野,一直到建安十三年、曹操大軍南征之後才離開新野。在新野小城屯戍了七年,你父的第一個兒子,就是這時出生的。」

  趙統不知所措,只能不斷的點頭。

  諸葛亮繼續說道:「不僅是趙將軍,軍中其餘將領們都在新野娶妻、生子。當今陛下也是建安十二年、先帝在新野所生的。」

  「但建安十三年,先帝率軍南下、又被曹軍虎豹騎一路追逐,一晝夜行三百里。眾人無法,只得棄了妻小部眾。」

  「先帝到漢津之時,部下只有張、趙,還有本相,以及數十騎士。當今陛下由趙將軍護衛才得周全,而先帝的兩個女兒都歿在了亂軍之中。」

  諸葛亮看向趙統:「先帝的兩個女兒尚且如此,又何況其餘將軍的家小呢?不僅趙將軍丟了妻小,張將軍的妻小也一併丟了。軍中其餘將領,丟了的家屬更是數也數不清。」

  「赤壁戰後、眾將安定了下來,才又重新有了子嗣。」

  趙統張了張嘴,半晌後才說道:「若非丞相告知,在下屬實不知道這些陳年舊事!」

  諸葛亮眉眼間的感傷之意還未散盡:「是陳年舊事了。先帝已經不在,關將軍、張將軍都已不在了。河北眾將,現在只存趙將軍一人。」

  「現在又不顧病體,親自連夜趕赴白水。」諸葛亮長嘆道:「漢室復興,何其艱難!」

  「伯成,不要忘了你父南征北戰之志!」

  趙統重重點了點頭。

  直到眾人紛紛到達帳外,進來後將趙統請了出去。趙統獨自立在帳外,吹著凌晨前的涼風,內心才豁然明白。

  丞相與自己聊的,又豈是陳年舊事?

  若非心中憂慮過甚,又豈需與自己這個小輩說這麼多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