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阜冷哼一聲:「無非是兩個割據勢力罷了,暫時迫於大魏威勢抱團取暖,彼此之間定然保藏禍心。」
「劉備才死了幾年,蜀國之人真能忘得了嗎?」
「那好。」曹睿笑著拍了拍手:「既然孫權想要找朕買馬,朕就找他買船。」
「樓船艨艟也好,鬥艦油船也罷,只要是能在大江上南北通航的船隻,朕都願意要。」
「是不是應派個使節前去?」曹睿看向了司馬懿。
司馬懿愣了一下,轉瞬拱手便說:「陛下不如派太僕前去。」
「司空真是舉賢不避親啊。」曹睿笑著指了指司馬懿:「那好,傳訊洛陽衛僕射處,讓司馬芝去一趟武昌吧。」
「具體與孫權提議的條件,讓衛僕射、太僕與尚書台一併論一下。整體上來說,朕暫時不欲對吳用兵,能拖就拖兩年。」
「本來以為淮南一戰後能緩兩年的,現在又在秦州打了一場。」
「陛下所言極是。」楊阜拱手說道:「當下在秦州與蜀賊交戰,又要歸化羌人屯田、豫州定下來的屯田新政,也正在豫州、兗州、青州施行。」
「不僅孫權需要休養生息,大魏也是一併需要的。方才臣所說之時,沒有三年之期,恐怕見不到多少成效。」
「屯田是一個方面,糧草儲備是另一個方面。」曹睿看向三人:「孫權和朕曖昧,那朕也和他曖昧一番。」
「無論如何,時機在大魏一邊!」
「陛下聖明!」楊阜拱手道。
曹睿感慨道:「十二月初出兵,到現在已經接近三個月了。關中轉運至隴右的糧草、加上隴右本地的積穀,當下還能支撐到四月底。」
「還需儘快打通下辨、河池一帶,不然關中糧草經隴山道運到這裡,實在是耗費太大了。」
司馬懿點頭:「昨日已經傳訊張郃了,預計張郃後日就能抵達下辨城外。」
曹睿嘆道:「張郃快,我們也不能慢!」
「明日大軍加速向南,不過兩百餘里,三日內必須要到下辨!」
……
就在同一天、也就是二十五日晚,張郃收到了祁山大營的傳訊。
「都督,陛下遣都督即刻進軍下辨,自西向東與下辨蜀軍相持,伺機圍城。」
陳憑從外面走入,將軍報遞給了端坐在帳中、思索著軍情方略的秦雍都督張郃。
張郃聽見是陳憑的聲音,並不多餘動作,只是輕輕點頭而已。陳憑隨即會意,將軍報放在了張郃身前。
「都督在憂心何事?雖說數日前典滿小敗一場,卻不至於讓都督這般憂慮吧?」陳憑退後小半步,離張郃不到三尺遠,輕聲出言問道。
張郃抬眼看了一下陳憑:「典滿?他還配不上讓我憂心。」
「若只是讓我攻克下辨,所慮之事反而不多。但又不僅僅是這一個城池的事情,而是整個武都、整個秦州的駐防之事。」
陳憑肅容以對:「不知屬下能否為都督分憂。」
張郃身著一身文士素袍,花白的頭髮上扎著一個木簪,幾乎如同洛陽太學中的博士一般。只有一雙濃眉下的銳眼,隱約露出幾分果決之色。
每逢夜時脫去甲冑,就是這般文人模樣。
輕嘆一聲後,張郃對陳憑說道:「我也是前日才知曉的。陛下責怪衛將軍酒宴上辱我,有意回洛陽後奪其中軍兵權,並將此事告知了我。」
「陛下如此意重於我,若我在秦州有違陛下重託,又有何面目能見天下?」
「都督似乎言重了吧?」陳憑頗為詫異:「秦州局勢無論如何,都壞不到這個份上吧?」
張郃輕哼一聲:「那是陛下和中軍還在此地。若陛下帶著中軍走了呢?秦州外軍只留三萬多人?」
陳憑面色漸漸沉了下來。
張郃繼續說道:「武都早就沒有百姓,沒有糧草可以依託。祁山到下辨近三百里,上邽到下辨幾乎有五百里。此地到底該如何守住?」
陳憑聽聞張郃之言,一時皺眉說不出話。但片刻之後,陳憑就反問道:「若是蜀軍沒那般多了呢?」
「此話怎解?」張郃問道。
陳憑乾脆答道:「屬下知道昔日漢中之戰的過程,也知曉下辨一地離隴右關中都遠。都督擔憂如何防守,也屬情理之中。」
「但如果再打一場略陽一般的戰役,將蜀軍再殺傷許多呢?他們還有力來攻麼?」
張郃看了看陳憑,輕嘆一聲說道:「哪有這麼簡單的戰事呢?我又豈能為了一己之利,再來一番慘烈之戰?」
「時候不早了,你自去歇息吧。過幾日我自會面呈陛下的。」
陳憑拱手一禮,隨後退出門外。
……
張郃麾下步卒居多,用了三日半方才到達下辨城下,反倒與皇帝本人所率的中軍騎兵後發齊至。
三月一日中午,三騎蜀軍斥候從西面疾馳回到了下辨城中。
為首一名斥候直接進入大營之內,單膝跪地稟報稱:「將軍,魏軍從西面而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離下辨以西七、八里的地方。」
或許是策馬疾馳太累的原故,斥候說話上氣不接下氣的,面孔也漲紅了一般。
「有多少人?」魏延問道。
「太多了。」斥候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力擺手。
魏延面色當即就沉了下來,轉過頭來對坐在右側的句扶說道:「孝興,令城內軍隊整軍待發、告訴東面山口處的營寨做好應敵準備。」
句扶還沒來得及回復,魏延起身走到斥候身側、將其一把提了起來:「走,本將與你們一併去看看,且前面帶路!」
雖然有斥候傳來消息,但魏延還是絲毫不敢大意。
就在前幾日,赤亭處的諸葛丞相發來軍令,讓魏延相機行事、自主決定守備下辨或者撤軍赤亭。
一心求戰的魏延接到這般軍令後,不敢說什麼反對的話,但還是猛地用力剁了幾次腳,聊以排解心中鬱郁之氣。
略陽輸了魏軍一仗,前幾日又被典滿突圍逃走。
魏延心中滿是不忿之意。
今日斥候傳訊之後,魏延定要親自前出、探一探魏軍虛實。
策馬行出五、六里後,出於一名優秀將領的直覺,魏延心中突起警覺,連忙尋了一處高地、親自向西面眺望過去。
此刻映入魏延眼中的,是一條長長看不清末尾的行軍陣勢,自西向東蜿蜒開來。僅僅目光所及之處,就有數千人之多。
若非後方有更多後繼之軍,單單這些兵力、是絕對不敢以這種陣勢行軍的!這是有恃無恐!
魏延咬牙盯著遠方的魏軍,面孔中的怒意絲毫不加掩飾的顯露出來。看了約有一百個呼吸的時間,魏延這才沉默的向親衛招手示意、下了高地而後向東疾馳而去。
魏延棄了下辨城,棄的乾脆利落。
正如當日在略陽與魏軍交戰之時,魏延從營壘後撤一般,全無半點拖泥帶水的猶豫之色。
這就是諸葛亮對魏延青眼相加的原因了。
相比於作戰勇猛、調度得當,諸葛亮更為欣賞的是魏延判斷戰況、聽從軍令的特質。
當年劉備選擇魏延駐守漢中,也是因為魏延作為劉備多年的部曲,在戰場之上不會亂來、不會自作主張,而是會將主帥的戰略意圖貫徹到底。
諸葛亮此刻的戰略意圖,就是憑藉赤亭的險要之地與魏軍大部相持、直到讓魏軍被迫退走。
有諸葛丞相在後方駐守,魏延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違令之事的。
郝昭率領的前軍步卒,輕易便占據了下辨城。然後便是鹿磐、典滿、夏侯和等將,張郃居於其後壓陣,最後便是郭淮。
而曹睿從祁山帶過來的中軍兩萬五千兵,除了一千步卒駐守武都城外,其餘兩萬四千騎就綴在張郃大軍後方十五里處。
郝昭到達下辨時,曹睿卻下令全軍停了下來。
「陛下且看,就是此處。」楊阜騎在馬上,伸直右臂指向西南方向的一條荒草嶙峋的路。
曹睿定睛看了片刻,擺了擺手將夏侯獻喚入自己身前:「楊刺史昔日曾為武都太守,對周邊道路地形極為熟絡。他說的話你可都記清楚了?」
「記清楚了!」
夏侯獻一年多來,從中軍校尉被提拔至中壘將軍,今日又督一萬中軍騎兵向武街進發,不可謂不重用了。
夏侯獻此刻心中雖有激動之感,但更多的卻是身負皇命、首次督統一軍、獨自行軍的沉甸甸的重擔。
「從此路向西南三十里可至西漢水畔,溯游而下十五里可至平洛水。溯平洛水向西二百里可至武街。」
夏侯獻完整的複述了一遍後,隨即就在馬上向皇帝拱手說道:「臣定不辱使命!二百五十里路,臣爭取五日內趕到武街!」
楊阜輕輕搖頭,撥馬上前看向夏侯獻:「夏侯將軍,從下辨到武都雖有道路,但十餘年來也少有人行,應當慎之又慎才是。」
「陛下,」楊阜接著對皇帝說道:「夏侯將軍勇意可嘉,但臣以為還是當以修整道路、穩妥行軍為要。」
「若日後從武街或者更南邊撤回的話,說不得還要從這條路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