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去年十二月,魏蜀雙方的緊張交戰的態勢不同,一月份的一多半時間,都是在對峙中度過的。
隨著許褚、曹洪陸續率軍抵達隴右,大魏的五萬中軍終於齊備。諸葛亮的軍隊在西縣附近從容設防,等待著魏軍來攻。
除了在上邽到西縣之間、發生過幾次小規模千人級別的交戰,此外再也沒有大戰發生。
在木門道上設伏的魏延,幾乎已經快從紮營變成定居了,卻仍未等到魏軍來攻。
一月二十三日上午,魏延領著數名親衛、向南匆匆到達了蜀漢大營駐在的西縣,親自來尋諸葛亮。
魏延作為鎮北將軍、又是丞相府長史,自然暢通無阻的進入了西縣城內,但他卻在縣衙前被人攔住了。
「魏將軍怎麼來西縣了?你此時不是應該在葫蘆谷麼?」正在從大門口走出的楊儀,恰好撞上了走入縣衙中的魏延,伸手將其攔住。
魏延在葫蘆谷枯守已經將近一月,不僅魏軍大部沒有來,就連北上襲擾都沒有自己的份。
兩軍對峙本就是常事,但現在戰又不戰,魏延率部每天在這裡待著,又如何能起到作用呢?
十日之前,魏延就上書給諸葛亮請戰,被諸葛亮親自回信暫時安撫了下來。
四日前,魏延又請求領兵北攻。他在葫蘆谷營寨處等來的不是諸葛亮的書信,而是楊儀勸說他安心防守的文書。
若是丞相親自說,魏延或許還會再忍耐一二。
但是楊儀寫信讓魏延勿要妄動,言語間還有些許指責魏延不顧大局之意,這如何能讓魏延好受?
更何況,楊儀還親自攔在魏延身前!
魏延絕非愣頭青,一個太守和領兵大將的體統也是有的。可是楊儀身為參軍,竟然在丞相門口將自己伸手攔住了!
若傳揚出去,說不得有人會以為自己要被貶官了呢!在北伐大軍的腹心之地做這種事事情,明擺著是在打魏延的臉。
這已經超過了公事的範圍,那魏延自然沒有對楊儀客氣的理由。
魏延甲冑在身,只是伸出右手把住楊儀平伸的手臂,神色平淡的用力下壓,楊儀的半個身子就被魏延壓著向下跌去。
「魏文長!你怎麼在丞相府前這般無禮!」楊儀連忙退後大半步、躲開了魏延的大手,而後作勢揉著手臂,聲音提高几度、呲牙對著魏延指責起來。
「楊儀,是我無禮還是你無禮?」魏延依舊面色平靜,眼角卻毫不掩飾的顯出些鄙夷之意。
「本將乃是丞相司馬,豈容得你這個參軍來教訓我?攔門不讓我進是何意,如何在此作威作福?」
楊儀自知理虧,但府內已經有人圍觀了,也不能落下面子來:「你身為領兵之將,不按軍略守在葫蘆谷,反倒離開軍中跑到西縣來?這又如何解釋?」
「解釋?本將還無需向你解釋。」魏延嘁了一聲,仰頭用餘光看著楊儀:「本將自有緊要軍略要面呈丞相,又干你何事?」
楊儀也言語上也毫不示弱:「緊要軍略?如你在略陽城東被魏軍打穿營壘一般的軍略嗎?」
「就是你部沒能堅守,這才讓大漢丟了略陽要地!今日大軍退守西縣不得前進,都拜你魏文長所賜!你才是國家罪人!」
一月以前的略陽戰事,早在列柳城的時候就已經被諸葛丞相將責任劃分清楚。馬謖臨機不決有罪,而其餘眾將皆作戰勇猛,並無半點罪過。
可無論如何,魏延與趙雲、吳班等人身為領兵之將,對於戰敗這種事情、雖說諸葛亮並不計較論罪,但輸了就是輸了,找理由也沒半點用處,他們在過去的一個月中也是常常引以為恥的。
自己引以為恥是自己的事情,今日這層遮羞布當眾被楊儀揭開,這就讓魏延再難忍耐了。
「豎子何敢!」
魏延眉峰提起,從腰間將長劍抽出一半,冷冷的盯著楊儀說道:「你這等亂群之輩,無非只會在府中狺狺狂吠,還能對國家有何益處?」
「楊儀,你可敢領兵上陣為大漢效死?若你不敢,就不要在此處妄議忠臣!」
楊儀見魏延將劍刃拔出一半,內心更是不忿了起來。此處雖是西縣縣衙,但乃是相府臨時所在之地,又豈容你在此放肆?
丞相尚在堂中!
這就叫做有恃無恐了。
「說我亂群?是你誤軍!」楊儀搖頭嗤笑道:「是忠臣卻非能臣!你敢說略陽東面的營壘不是你丟的嗎?」
「還欲北上領兵襲擾?丞相十日前點撥你,你卻不自知,我勸你你也不聽。真要再丟了八千人才滿意是嗎?」
鏘!
魏延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意,本欲拔一半劍刃嚇唬楊儀,此刻竟全部抽了出來。
按照一名領兵大將的肌肉動作,順勢就將劍刃架到了楊儀的脖頸旁邊。
劍刃與楊儀的皮膚只隔了不到兩寸,劍鋒之下,楊儀一時間寒毛聳立,整個人也僵住了一般。
魏延這一拔劍,將院中隔著遠遠圍觀的眾吏員嚇得不輕,一時間都驚呼了起來。
雖說魏延憑著肌肉記憶拔劍出來,但架在楊儀脖頸旁的那一刻、他已經有了些許的悔意。
剛想收回,卻又礙不下面子,而且楊儀此人又實在可惡!電光火石之間,魏延也就將錯就錯,繼續持劍不動。
「何事在外喧譁?」
費禕從西邊戶曹的房內走出,同時皺著眉頭喊道。他剛邁出一條右腿,就正好看到了院門內一人拔劍、一人伸直脖子等著來砍的場景。
這還了得!?
費禕不敢怠慢,急忙小跑了幾步上前,伸手欲要按下魏延持劍的手臂,卻因魏延實在力大、一時間並按不動。
「文長,文長!莫要急切,莫要動兵刃!」費禕神情懇切的看向魏延,魏延卻是看向費禕回答道:「文偉,你平日在府內是怎麼與這種小人共事的?」
見魏延不聽勸,費禕急忙又去勸楊儀:「威公,有話好說,如何到了這般地步?」
楊儀也寸語不讓,甚至還挺著脖子又朝劍刃湊了一些:「是他拔劍向我,非是我拔劍向他!丞相府中,如何能容這種莽夫作亂!」
左看看右看看,兩人都是油鹽不進的主,費禕也只能長嘆一聲,甩了甩袍袖說道:「文長先收了劍,待我去尋丞相為你二人開解!」
楊儀的眼神漸漸變得得意起來,魏延眼角略微垂下,只得將劍收回插入腰間劍鞘,就這樣叉手與楊儀對峙。
諸葛亮本在檢查益州各郡調撥糧草的石數,聽聞費禕小跑過來、言辭急切說著院內發生之事,也不得不放下文書,親自走至院內。
「屬下拜見丞相!」魏延餘光看到諸葛亮出來,隨即恭敬的躬身一禮。
楊儀一愣,也是轉身一禮。
諸葛亮見又是這二人起了爭端,一時間也只覺難以應對,只得做個判官、讓二人將發生了何事一一說來。
諸葛亮認真聽完了二人相互貶責之語,一時間竟也喟嘆了起來。
面中憂色,似乎比魏延、楊儀這兩人更甚。
「你二人成何體統?入堂中再與你二人分說!」諸葛亮看了二人各一眼,隨即轉身向堂內走去。
雖說魏延與楊儀並不對付,但這兩人看到丞相如此神情,一時間卻都慌了神。
二人只想爭個對錯,卻從未想過要讓丞相為己擔憂的!
諸葛亮輕輕揮一揮手,院中的吏員們也知趣的紛紛進入各自房中做事,不敢再出來圍觀了。
方才楊儀與魏延二人的爭論,其實算得上是眼下北伐軍中的一個縮影。
集整個益州之力湊出的八萬大軍,略陽一戰便沒了四分之一。
原本已經納入囊中的隴右城池,面對來勢洶洶的魏國中軍,一時間也只能被迫放棄,又重新回到西縣大營處。
進不得進,退又不好退,這就是蜀漢北伐大軍當下的尷尬心態。
楊儀作為操持大軍運轉的文臣,每日所做的庶務極為繁重,對魏延這種擅自求戰、卻根本不知能不能打贏的行為,乃是出於自身疲態的本能厭惡。
魏延身為將軍,求戰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正如方才楊儀所說,在略陽曠野當面作戰、憑藉營壘尚且抵不住魏軍攻勢。你魏延率軍去與魏軍硬碰硬,難道就更有勝算嗎?
各自都有道理,卻各自都不能從真正的大局出發論事。
魏延和楊儀如此,其他眾將又是怎麼想的?士卒心態還能穩定嗎?
軍中心態割裂至此,這才是讓諸葛亮最為憂心的地方。
四人緩緩步入堂中,諸葛亮坐在桌案後沉默不發一言,魏延、楊儀二人也只能尷尬的立於堂中。
早年間與曹魏軍隊作戰過的漢軍,都被先帝在夷陵之戰中丟掉了,諸葛亮麾下的漢軍這是第一次與魏國作戰。
無論是騎兵的縱橫如風、或是步兵不計生死的攻堅之舉,都讓諸葛亮頗為擔憂。
客觀來講,現在北伐漢軍的戰力、是抵不過曹魏中軍的。
而這個戰力的差距,一方面在士卒的整訓與戰陣習練,另一方面在將領的兵法與協同上。
幾乎處處都是短板。
若回軍漢中,再習練戰陣、鍛鍊軍士,來日再攻隴右定然更為穩妥!兩軍略陽之地只差一日距離,魏國還能次次都這般好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