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落筆檄文

  曹睿抬眼看向思略中的楊阜,眼角餘光瞥到了一旁端著硯台、等候楊阜落筆的姜維,

  「伯約,方才朕與司空、侍中之言你也聽到了吧?你這個隴右本地人也來說說,用哪個字好?」

  姜維將手中硯台放到一旁,拱手說道:「回陛下,此乃國家大事,臣位卑不敢妄議。但臣以為不如因地制宜、以其地來命名?」

  曹睿笑道:「伯約倒是圓滑,在朕面前有什麼必要藏拙嗎?」

  姜維尷尬一笑,隨即躬身一禮、退到後面去了。

  楊阜也終於想出了要寫些什麼,拿著捏在手裡許久的毛筆,下筆後將手心翻轉過來,朝著皇帝與司馬懿二人示意。

  曹睿與司馬懿也是一般動作,三人彼此看過之後,一時紛紛發笑。

  曹睿輕聲說道:「朕手中是一個『秦』字,司空手中是一個『隴』字,楊侍中手中也是個『秦』字。」

  「看來是二對一了。」曹睿笑出聲來:「你們二人都與朕說說,為何要用『隴』與『秦』?」

  司馬懿輕咳一聲,拱手說道:「此地位居隴山以西,因而慣稱隴右。但隴山以東為關中之地、並不稱為隴東。」

  「如此這般,『隴』這一字用為隴右四郡、加上後續武都、陰平作為合稱,倒也似乎恰當得體。」

  曹睿輕輕頷首。

  很明顯,司馬懿的起名方式很是簡單隨意。此地慣稱隴右?那就稱『隴』州好了,極為實用主義。

  曹睿輕輕抬手指向楊阜,楊阜這個隴右本地人的說法明顯考究了許多。

  「陛下,」楊阜認真說道:「如今天下十三州,大部都來源於《禹貢》九州和《周禮》的分劃。」

  「前漢武帝時設十三刺史部,改梁州為益州,乃是由益州郡而得名。新設涼州,乃是取『西陲寒涼』之意。」

  楊阜繼續說道:「既然取意為先,隴右最重之地一為冀縣、一為上邽,皆在天水郡中。天水郡乃周時秦國封地,不如就以『秦』字命名?」

  「西方庚金主征伐,以『秦』之名正是合適!」

  「哈哈哈哈。」曹睿大笑著指向楊阜:「楊卿方才說了那麼多,都不如最後一句話說到朕的心坎里去。」

  「以『秦』為名,對蜀征伐,正為合適。」

  堂中一片歡笑。

  三人又聊了許久,臨到司馬懿、楊阜二人走時,楊阜起身後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楊卿有什麼想說的?」曹睿開口問道。

  「方才陛下在手心裡也寫了『秦』字,臣卻不知陛下為何取這一字。」楊阜坦白說道。

  曹睿輕聲說道:「以秦滅蜀,勢如破竹,正合其理。」

  楊阜拱手一禮,緩緩告退。

  二人走後,姜維在旁說道:「陛下方才與兩位大臣交談之時,臣在外聞得雍丘王得了風寒,因而稟報陛下。」

  曹植得了風寒?

  曹睿本欲坐下,卻被姜維的這句話叫住了。

  「伯約,現在朕無甚瑣事,你來陪朕一同去皇叔那裡看望一下。」

  「遵旨。」姜維拱手。

  略陽城本就不大,城中民宅在二十天前就已經被張郃派人拆了不少,這才能騰出地方供將士居住。

  現在的城中,除了皇帝居住的縣衙、其餘的幾個尚且算得上不錯的房子,也都被徵用成了公廨。

  不過曹植好歹是個王爵,所住之處離縣衙也不是很遠。用不上半炷香的時間,曹睿帶著姜維一起、身後隨著侍衛,就一併來到了曹植所住之處。

  「皇叔身子如何了?朕聽說你得了風寒?」甫一進門,曹睿就直接問道。

  「稟陛下,」曹植從榻上支撐起身子來,拱手行禮道:「臣只需靜養幾日,應該就無大礙了,勞煩陛下掛念,臣不甚惶恐。」

  「惶恐什麼?」曹睿輕笑一聲:「皇叔若是需要醫官或者藥材,自己派人去取就是,莫要耽擱病情。」

  這個時代,得了風寒並非什么小事。好在軍中有醫官隨行,應該不會釀成大病。

  曹植欲要從榻上起身,卻被曹睿伸手按住了。

  曹植無奈,只得坐在榻上說道:「臣的病情,臣自己心中有數,實在無什麼大礙。只不過陛下前日讓臣去協助糧草後勤之事,臣實在有心無力了。」

  曹睿擺了擺手:「無妨,些許小事罷了,有陳矯在此總能無礙的。」

  「不過今日朕來皇叔這裡的路上,反倒想起了一則典故,倒是有趣。」

  「什麼典故?」曹植也開始好奇,在榻上跪坐起來了認真問道。

  曹睿思索幾瞬,隨即說道:「朕在洛陽之時,收集整理關於雍涼的各色舊事,曾在宮中一篇實錄里看到有關隗囂的記載。」

  「隗囂?」曹植微微皺眉:「臣知道隗囂,昔日王莽作亂之時,隗囂占據隴右妄圖割據稱霸,不過終為漢光武帝遣諸將攻破。」

  「臣記得清楚,漢光武遣來歙取略陽,吳漢與岑彭圍西縣,耿弇與蓋延圍上邽。」

  曹睿點頭:「皇叔說得對,但也只說了一半。」

  「漢光武本在長安督眾軍,見諸將圍困隗囂諸城,便返回洛陽。但後來吳漢所率漢軍糧盡而退,安定、北地、隴西、天水數郡後又歸了隗囂。」

  「第二年漢軍復至隴西,這才平滅了隗囂。」

  曹植輕嘆一聲:「這就是糧草後勤的重要之處了,陛下命臣參贊糧草後勤之事,臣卻因病而不能為,實在是有負陛下厚望。」

  「皇叔如此和朕見外,朕須不是要與你說這個的。」曹睿解釋道:「朕是想讓皇叔為朕寫篇檄文,對諸葛亮一黨以作威懾。」

  「檄文?」曹植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不過思考了幾瞬,就面色從容的說道:「此事臣定能為!昔日陳琳陳孔璋為袁紹寫檄文,武帝當時頭風發作、卻也因此文而瞬間頭痛近愈。」

  「陛下想怎麼寫?臣定會為陛下寫得比陳琳的檄文還好!」

  其實此番從洛陽向西出發、征討蜀軍之時,不過是出於穩定後方、免生波折的本意將曹植帶上。

  前幾日,曹睿見曹植在軍中無事,給他前去協助陳矯、安排了一些分派糧草的事務去做,卻也因突然感上的風寒而被迫停止。

  看起來曹植別的事情是做不成了,那就回歸老本行寫文章吧!顯然曹植本人也是極有信心的。

  聽聞曹植髮問,曹睿將心中思略的大概意思說了出來:「朕大略想了三四處,皇叔聽一聽、將其在檄文中都寫出來。」

  「陛下請說。」曹植拱手應答,隨即披上罩袍,起身跪坐到桌案旁開始研墨了。

  曹睿背著手在屋內站著,輕聲說道:「第一件事,和諸葛亮還有蜀國的這群文臣武將們,說一說當年隗囂和公孫述的舊事。」

  「隗囂占據隴右,最後自己落得個餓死的下場。公孫述占據蜀地稱帝自守,也淪落到身死族滅的下場。」

  曹植已經研好了墨,在竹簡上筆走龍蛇、飛揚流利的用張芝風格的草書,將皇帝方才所說的幾點簡略的記了下來。

  曹睿見到曹植停筆,接著說道:「第二件事,公孫述困守蜀地、自稱為白帝,而同樣在蜀地僭稱皇帝的劉備也死在了白帝城,可見蜀地是沒什麼帝王之氣的。」

  「公孫述稱帝十二年而敗亡。劉備在黃初二年僭越稱帝,至今已有六年。這般算起來,劉禪一黨最多也活不過六年了。」

  姜維在一旁靜靜侍立,聽著從皇帝口中說出的歪理,嘴角的笑意難忍、幾乎都壓不住了。

  曹睿眼角餘光瞥到了姜維的表情,輕笑道:「伯約覺得很好笑嗎?」

  「臣不敢。」姜維抿了抿嘴,拱手行禮。

  「好笑也無妨,對敵寫信也好、寫檄文也罷,本就是要誇張一些的。就和舊例戰報文書中,總是以一作十相仿,斬獲一千也要說成斬獲一萬的。」

  「昔日武帝去世,劉備遣一個叫做韓冉之人遣使弔喪,那封信朕去年讀過。短短一封信中,集辱罵、威嚇、求好、敘舊為一體,將先帝氣得不行,甚至還下令命人斬了韓冉。」

  這種宮庭秘辛,姜維一個區區散騎侍郎是無從得知的,不由得張口驚訝起來。

  曹植在一旁也笑著說道:「陛下說得沒錯,檄文這種文體以威懾為要,以軍力為後盾,言語誇張些也無妨的。」

  姜維向皇帝拱手應道:「是臣見識短淺了。」

  「那就隨朕多見識見識。」曹睿並不在意,接著出言說道:「第三件事,當年漢光武平滅蜀地之後,將公孫述族滅、將其臣子延岑也一併族滅。」

  「不過朕的將軍比吳漢仁慈,朕也一片勸善之心。凡是蜀地投降的臣子,朕定會許其終身富貴、家族延綿不絕。」

  曹睿笑著拍了拍手:「就這三件事!皇叔要寫多久?」

  曹植沉默幾瞬,回答道:「茲事體大,還請陛下給臣三日,臣定會字字斟酌研磨,為大魏揚威!今日已是二十六日,二十九日前定會呈給陛下!」

  曹睿點頭:「皇叔文采朕是知道的。就這般說定了!到時朕派使者將皇叔之文送給在諸葛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