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兵強馬壯
南征時自然滿懷期待,而南征的大戰已了之後,回程相比之下就更顯寡淡一些了。
曹睿到達壽春的時候,已經是元月底、快到二月了。
此時的大司馬曹休,正率領軍隊在皖口-潛口一線,和東吳的軍隊隔江對峙。
可能是得益於與山越作戰多年養成的作戰技巧,凡是在掛車一戰中逃跑的吳軍高級將領,基本都被部曲保著從丘陵中逃了出去,一個都沒抓到。
爛船也有三斤釘,即便東吳在掛車損失了如此多的軍隊,但臨時再湊個三四萬還是不成問題的。
諸葛瑾在皖城原有一萬人,賀齊的八千水軍也完好無損,加上皖口以南諸郡的郡兵,孫權臨時東拼西湊之下,還真是湊出來將近四萬人。
『春水方生、公宜速去』的條子也已經隔江派人遞給了孫權,曹休還自顧自的加了點戲,將周魴昔日給曹休送過去的書信,也一併還了回去,而周魴此時正在江對面的吳軍軍中。
且不說曹休在東吳水軍的壓制下,沒有船隻無法過江,只能在江北紮下營寨、排列軍陣以示威嚇。
曹睿到了壽春之後,卻遇上了一件更離譜的事情。
負責留守洛陽,司隸校尉、尚書右僕射衛臻,將他自己的兒子衛烈派到壽春來了。幾乎和曹睿同時到達壽春。
其實洛陽和前方皇帝的溝通一直是暢通的。皇帝還在前往路上的時候,未到陳留時是一日一報,過了譙郡之後三日一報,而從壽春南行之後是五日一報。
路途實在遙遠嘛,確實是沒辦法。這個時代信息傳遞最快的速度,就是馬匹四條腿的速度而已。受制於這一限制,也只能漸緩溝通的頻率了。
但如今衛臻卻把自己兒子派來了?洛陽這是出了什麼事情?
衛烈此時不過二十歲整,見到皇帝的時候還略有些戰戰兢兢的感覺。
曹睿召見衛烈時屏退了左右,向其問道:「你父為何命你來此?」
衛烈小心的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啟稟陛下,在下父親讓在下將此信呈予陛下,並未對在下說明其他的事情了。」
衛烈此時並未有官身,只能稱『在下』,不能稱『臣』。
曹睿皺著眉頭,走到衛烈身前將信件結果,打開看了一會兒之後,臉色開始變得陰晴不定。
果然,皇帝一不在洛陽,洛陽城裡又鬧出新的么蛾子了。
衛臻作為司隸校尉,確實具有監察洛陽一切事物的權責。不過茲事體大,衛臻靠自己無法決斷,只能急速將此事報告給皇帝。
此次皇帝在十二月初十開始南巡,洛陽士民是最先知道的,而後慢慢從洛陽傳揚開來,士民們還以為是如武帝和文帝之例,前往許昌、譙沛之地巡遊。
等到皇帝在壽春祭天、率軍南征的消息傳到洛陽之後,陛下對吳用兵一事才慢慢傳播開來。漸漸地,此話就慢慢變了風向。
後來竟有謠言說道,王師在廬江郡大敗,陛下也死在淮南了!
洛陽雖然是天下真真正正的政治中心,各路精英、各個世家、各類人群都匯聚在洛陽,將洛陽弄成了一個搞不清本來顏色的大染缸。
謠言也是一樣。竟然造皇帝的謠,說皇帝身死在外,這就離譜到險惡的程度了。
而這個謠言的高明之處,一方面是找不到始作俑者,衛臻畢竟不能指揮校事,短時間內也找不到傳播這個謠言的源頭。謠言這種東西是有時效性的。在謠言剛開始傳播的時候挖不到根,過了一段時間也別想找到了。
而另一方面,則是將雍丘王曹植扯上了。
朝中許多『不明真相的群眾』,一面表示驚恐不已,另一面竟然在考慮擁立雍丘王曹植的事情了!
而另一方面,這個謠言還被傳到宮裡去了。卞太皇太后甚至還將衛臻叫到了宮裡,親自向衛臻詢問皇帝在外的情況。
衛臻也是五天一報,又如何能知前線此時在準確的發生什麼事情?而衛臻說的越是含糊,卞太皇太后就越是狐疑。畢竟衛臻總不能把皇帝蓋章的密報給卞太皇太后來看,不合體制!
衛臻和卞太皇太后會面,且語焉不詳。這個消息又不知怎的從宮中流出,甚至到了滿朝大臣皆知的程度了。
從謠言傳出、到謠言徹底發酵,也不過三天的時間,正好趕上了兩次報告之間的間隔。而衛臻此時也不敢相信驛報的安全性了,直接將自己的兒子派出來了。
衛烈就在壽春城裡行宮的堂中站著,看著皇帝讀著信、又將信放下。放下信後踱步片刻之後,又抬起手再看看信。
曹睿看向衛烈:「你來壽春之時,洛陽都有誰知道嗎?」
衛烈搖了搖頭:「啟稟陛下,此事並沒有他人知道。在下父親是在晚上將在下送出洛陽城的,還遣了司隸校尉的十名屬吏相送。」
曹睿想了片刻後點了點頭:「你且出去吧,帶著和你一同來此的吏員,一同去大將軍的營中居住,就說是朕讓的。」
衛烈恭敬行禮後告退。
曹睿獨自坐在堂中,一時間有些發愣。
身為一個皇帝,究竟什麼才是可以傍身的依靠?
曹睿不禁想起了當日在洛陽武庫中,董昭的那番名實之論。按董昭的話,對自己這個曹氏天子來說,任何的『名』都是不可依靠的。而能夠以為屏障的,只有軍隊這個唯一的『實』而已。
當日的曹睿對董昭之話尚且還半信半疑。曹睿當時想,自己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大魏天子,是從先帝那裡繼承來的。無論於情於理,短時間之內都無人動搖才是。
直到現在,自己的皇位受到了直接威脅的時候,曹睿才明白了董昭的正確,明白了這個魏國謀主的遠見。
什麼大魏,什麼曹氏,不過是個造反頭子而已。生在這樣的家裡,難道不憑藉兵強馬壯,還要憑藉什麼嫡長、什麼名份嗎!那才是真的糊塗!
自己所憑藉的這個武帝、文帝子孫的『名』,就算曹植自己沒有機會拿來用一用,那麼野心家也可以將這個『名』安在曹植的頭上。
曹睿不再猶豫,派侍衛將大將軍、司空和四名侍中都叫了過來。
幾人陸續過來,見皇帝坐在堂中閉口不言,也不以為怪,紛紛自顧自的找位置坐定。這幾人久隨皇帝,這種事情都已成慣例了。
幾人都已到齊之後,曹睿掃視左右之後,緩緩的輕聲說道:「諸卿,洛陽有人慾反。」
曹真第一個站了起來,面色嚴肅的問道:「陛下,洛陽發生了何事?臣並未聽聞半點消息。」
見曹真站了起來,司馬懿也緊跟著站了起來。自己和曹真同為顧命大臣,這種事情上還是要保持立場的高度一致的。
而剩下的四位侍中,見大將軍和司空二人都站了起來,也只好隨之站了起來。七個人的目光,就這樣看向了皇帝的臉。
曹睿面無表情的說道:「洛陽有傳聞,說朕在淮南廬江郡崩了。衛臻一時間找不到謠言的源頭,而宮裡的太皇太后也舉止失措。」
「衛臻沒有辦法,只能急速派其子衛烈來壽春尋朕。衛烈剛走,朕讓他去大將軍營中居住去了。」
堂中幾人盡皆露出驚恐的表情。而看了一圈之後,曹睿繼續拉長語調慢慢說道:「洛陽城中許多大臣,都在討論擁立雍丘王為帝呢。」
曹真面帶怒氣的說道:「陛下,是何賊子敢傳此謠言?陛下請予臣五千騎,臣自將之,前往雍丘將雍丘王帶到壽春。」
曹睿還沒說話,司馬懿斬釘截鐵的說道:「大將軍不可!」
曹真疑惑的眼光看向司馬懿。同為先帝託孤之臣,曹真絲毫不懷疑司馬懿的立場。曹真也只是提出了自己認為最可靠的辦法,而司馬懿又要說些什麼呢?
司馬懿朝著皇帝拱手說道:「陛下,這等謠言如此荒謬,又有幾人能信?雍丘王久在外藩,陛下不是令衛臻派人看管了嗎,他又能掀起什麼風浪呢?」
「而陛下在壽春,有大將軍率軍在此,有大司馬率軍在外,有十餘萬將士在揚州。五萬中軍和十萬外軍、州郡兵都在揚州,那麼臣以為此時的壽春城,就是陛下最安全的地方。」
「一群宵小逆賊罷了,陛下不如坐鎮壽春,且看事情如何進展。到時再一網打盡即可。」
曹睿聞言輕嘆了一聲。
人最直接的反應,往往是最真實的。
面對這種在洛陽城中的謠言,曹真的第一反應是親自率騎兵將曹植綁到壽春來,這樣洛陽城中再也無法掀起什麼風浪。
而司馬懿面對這個謠言,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有大軍在此,皇帝在揚州統率十餘萬大軍、又剛打了一場大勝仗,完全不需要懼怕任何洛陽城中的變故。
一個是譙沛武人的代表,一個是世家士人的代表,曹真和司馬懿遇到危難之事的本能反應,竟然都是動用武力、憑藉武力。
曹睿嘆氣之時,腦海中愈發想起董昭那雙銳利的眼神了。
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此言不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