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如坐針氈
其實從十二日早上,陸續就有吳兵主動成群結隊的從山裡出來,主動找尋魏軍投降。
無他,實在是山中太冷了。
若昨日吳軍各部能按陣型緩緩入山,多半還能保留些輜重。要降的人自去投降,不降的人也能在山中憑藉物資拖延些時日。
但吳軍退的太急了。
四萬魏軍騎兵,呈扇形逼迫在吳軍軍陣以北,同聲高呼『親征』二字,直接讓苦戰數日的吳軍喪膽。
隨著早已定好跑路之策的吳軍將領們率精銳部曲南逃,吳軍軍陣也再也不能維持。而當時隨之逃往丘陵之中的吳軍,其實大多也不知為何要逃,只是出於本能的怕死而已。
山中缺衣少食、冬日又冷,這些士卒再也忍耐不住。從早晨到中午,陸續從山中出來的人已經約有五千人了,其中吳軍軍官倒也不少。而且按這個勢頭,顯然下午還有不少人會繼續出來請降。
這些都是在計劃中註定要發生之事。當時逼迫吳軍入丘陵,本就是要借著退路隔絕、天冷、沒有物資、士氣低下等原因,等吳軍主動出來以減少死傷。
不過出乎魏軍眾將、也出乎曹睿意料的是,陸遜竟然也從山中『出來』了。
正午之時,在掛車以南的丘陵之中,負責阻敵西進的胡質所部,竟遇到了主動前來聯絡的陸遜部曲。
陸遜可是此戰的東吳主帥。胡質不敢怠慢,急忙親自率軍將陸遜及其部曲,押送到了掛車大營之中。
魏軍眾將聞得陸遜從山中主動出來,也是個個好奇,想要見一見這位吳軍主帥。不過,陸遜卻是直接被押送到皇帝的大帳之內。
掛車營中的大帳之內,在虎衛的押送之下,只有陸遜和其部曲將領謝旌得以被允許進入。
曹睿聽聞陸遜要被送到這裡,本還存著與陸遜交流一番的意思。不過在曹睿看到陸遜本人的那一刻時,卻發現陸遜是在擔架中被人抬著過來的。
曹睿看向陸遜身旁武將打扮之人:「你是何人?陸遜這是怎麼了?」
武將被人反綁著雙手,此時竟直直跪落在地,一邊流淚一邊用濃重的揚州口音說道:「皇帝陛下,救救我家大都督吧。」
一旁的大將軍曹真起身站到了武將之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此人:「陛下問你什麼就答什麼!先回答陛下的問題。」
這名武將哭著說道:「我是大都督司馬,名叫謝旌。大都督昨日陣中便吐血了,傍晚進山之後,夜間之時就開始高熱不退,連神智也漸漸不清。身邊又無藥材、帶著大都督又走不快……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
就在謝旌此人還在哭訴的時候,曹睿連忙向侍衛說道:「先將陸遜拉出去,把營帳通風,速速去做!」
兩名侍衛直接將陸遜拉了出去,沒有半點猶豫。而謝旌見皇帝剛一見陸遜就將其拉了出去,本就繃緊的神經還以為皇帝要殺陸遜,此刻竟直接膝行欲要上前。
站在謝旌旁邊的曹真一腳將謝旌踢倒。
從軍二十餘年,投降之人曹真見得多了。曹真一眼就看出,這個謝旌是起了誤會。不過誤會歸誤會,想要靠近陛下是絕對不可能的。
曹真指著謝旌罵道:「這是在御前,成何體統?你以為陛下要殺陸遜嗎?」
謝旌緩過神來,看了看皇帝,又抬頭看了看曹真。
曹真無奈,只能繼續解釋道:「陸遜這是惹了風寒,為了避免病氣傳染給旁人,因此令人將陸遜帶出去了。」
「既然到了我軍營中,定有醫官會照料他。反倒是你,為了在陸遜神志不清之時前來?你們就沒去找吳軍其他將領嗎?」
謝旌面帶憤恨的說道:「將軍,我們自然去找了!但大都督在病中,我們制了擔架抬大都督又行不快。這些將領昨日傍晚說的好聽,都說要一同進退,但晚間為了逃跑,誰都不願意等我們一二!」
曹真又問:「昨日你們陣中說了什麼?」
謝旌解釋道:「昨日我在大都督身側聽得清楚,各位領軍大將見軍勢已頹,都打算要緩緩進山之後再各自領部曲逃走。誰料你們一喊,他們就都各自跑了。」
曹真此時已經全然聽明白了。
明顯東吳眾將為了跑路,已經完全顧不上彼此照應了。而陸遜又生了急病,其部曲束手無策之下,為了替陸遜尋找醫藥,不得不出來尋找魏軍,以避免陸遜在冬日的山中病死。
曹睿說道:「你叫謝旌對吧?忠心護主、算個義士,可願歸降?」
謝旌倒沒猶豫,直接說道:「若皇帝陛下願救大都督,我自然願意歸降。」
曹睿笑了一聲:「陸遜雖然率軍與朕為敵,但留他一命,朕還是做得到的。」
謝旌流淚流得愈加厲害了:「臣謝陛下恩典。」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確實不成樣子。曹睿衝著侍衛擺了擺手,隨即兩名侍衛將謝旌從地上拽了起來,隨即拉出去了。
曹真這時看向皇帝說道:「陸遜顯然是發了風寒,加之昨夜吐了血,能不能活下來還在未知之間。若其僥倖存活,陛下要勸降於他嗎?」
此時的帳中,只有曹睿和曹真二人。
方才曹睿說謝旌忠心護主,倒也沒說錯。只不過謝旌的『忠』,不是對於吳王孫權的忠,而是對於自家大都督陸遜的忠。
東漢二百年下來,普遍存在著可被稱為『二元君主觀』的一種潛移默化的制度。
簡單來說,漢代以郡為國,郡國兩者都是同級的,郡守如國君一般。對郡守忠誠效死,這是忠。對皇帝忠誠效死,這也是忠。
這也是漢末諸侯爭霸之時,多少忠義之士為自己名為『主公』的軍閥效死而心甘情願的原因,社會是讚揚這種行為的!
但你若是說什麼忠於漢室、良臣擇主而事這種話來,大家也都能理解。
而陸遜在東吳的官階,本就已經到了開府的階段。謝旌此人準確來說,就是陸遜自己的私官。為了陸遜的死活將陸遜帶到魏軍營中,貌似確實是一個合理的做法。
不過這年頭,風寒並不好醫治。剛剛曹睿得知陸遜發了高熱之後,迅速讓人將陸遜帶出去,也是為了避免可能的傳染的風險。
曹真問自己是否要勸降陸遜的話語,一時間讓曹睿不知從何回答。
過了半晌,曹睿才看向曹真的面孔,輕輕說道:「若朕說並不想勸降陸遜,大將軍信嗎?」
曹真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愕之情。
若提到陸遜,曹真這種將領第一時間能想到的,肯定是陸遜雖然敗了此仗,但其人善於用兵的評價是躲不掉的。沒人會說剛剛輸了己方的將領是個蠢蛋,如果陸遜善於用兵,那麼大魏這邊更加厲害才是。
但看到陸遜之後,曹睿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陸遜乃是東吳陸氏這個世家的代表之人。
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曹睿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原本的歷史中,江東顧陸朱張四姓,幾乎延綿了數百年之久。原本的晉室南渡之後,陸氏一門在東晉朝堂中權勢煊赫至極。
如今的曹魏內部,本就處於皇權朝廷與世家士族爭利的階段。曹睿可不願意親手培養這樣一群江東世家出來。
陸遜在東吳都已經做到州牧了,若是勸降陸遜,要給陸遜開出什麼條件才好?難道讓司馬懿滾蛋,讓陸遜來做這個司空嗎?或者在冀青幽并里選一個州,讓陸遜來做州牧?
不過曹睿並不想與曹真解釋這麼多。
曹睿說道:「自孫權改元悖逆,雖然朝堂中常常說東吳是叛逆之輩,但實際上魏與吳之間已成敵國。」
「敵國之將,又是其自己戰敗淪落到此。若陸遜主動請降,朕不吝惜一個虛職給他。但讓朕去勸降於他,朕實不願也,難道不用陸遜,大魏就沒有名將了嗎?」
曹真一時語塞。本以為皇帝會惜才而勸降,曹真也只是順嘴問一句,沒想到皇帝並沒有這樣的打算。
曹真也只能拱手說道:「陛下明鑑,且讓醫官去救治他吧,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曹睿微微點頭。
……
已經入夜了,諸葛瑾在吳軍的皖城大營中如坐針氈。
諸葛瑾在昨夜收到斥候消息後,接連不停的派人向東偵查。而陸續傳來的消息,都顯示魏軍今日正在向西進發。諸葛瑾派出去的斥候,也被魏軍的斥候殺死了幾個。
諸葛瑾雖不願去猜測那個最壞的結局,但一項項的證據都在指向陸遜已全軍覆沒的那個選項。
是去是留?皖城還圍不圍了?
諸葛瑾的性格本就多謀而不善斷,如此重要的決定今日要由他來做,諸葛瑾自然是坐立不安。
突然帳外傳來聲音,有衛士速速進來通報,稱賀齊將軍率軍前來了。
諸葛瑾連忙起身走出帳外。諸葛瑾確實看到了賀齊,不過站在賀齊身前的,正是吳王孫權本人。
諸葛瑾長嘆一聲,還沒來得及行禮,就被孫權的右手用力將手臂捏住:「子瑜,進帳再說!」
諸葛瑾重重的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