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圖先生,拿我們祭旗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你確定不是在害袁盟主?兩邊會談,連開戰都還沒有,居然殘害來使,這還是汝南袁氏的家風傳承?」荀衍的聲音依然溫和,但講出來的話卻絲毫不留情面,字字誅心。
始終安心扮演吉祥物的荀諶,驚訝地望向荀衍。
潁川荀氏,英才輩出,家中子弟氣度、修養極佳,就算與其他人爭辯,大多都是和顏悅色,言語點到即止,絕不至於直接讓對方下不了台。
荀衍是荀氏當代最傑出的幾位子弟之一,話術、養氣和修養無懈可擊,況且荀衍身懷【名門】特性,與人打交道有得天獨厚優勢,向來談笑間解決問題,象現在這樣不留情面,在荀諶印象中還是第一次。
顯而易見的是,荀衍現在非常生氣。
荀諶不禁陷入沉思:有必要生氣?
在場這些人,應不難分辨逢紀所謂「祭旗」,不過是氣急敗壞時的失言。兩邊明顯都不想翻臉,逢紀一時失言,其實根本不用逐鹿領的人出來反駁,冀州府這邊就會有人出來打圓場,或者袁紹喝斥逢紀幾句,象徵性地罰酒三杯,失言風波也就過去了。說到底,逢紀之所以罕見失言,與逐鹿領這邊徐庶出人意料的強硬有直接關係,嚴格講可以認為是逐鹿領率先過了火,逢紀沒見過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時口誤,情有可原。
以荀衍才情閱歷,沒理由不明白其中道理。
但荀衍居然氣成這樣,實在讓荀諶哭笑不得。他沒忘記吉祥物的宿命是什麼,正準備開口化解緊張氣氛,卻看到荀衍站了起來,繼續開炮。
「逐鹿領希望與冀州府和睦相處,願意為子曦將軍錯誤行為付出代價,但還不至於淪落到需要委曲求全,任人訛詐的地步。逐鹿領開出的補償條件有沒有誠意,難道元圖先生心裡沒數?仍然漫天要價本就有失待客之道,元直反駁幾句,竟然直接開始威脅,是何道理?」
「如果只是我和元直在此,我或可當你是無心之失,笑一笑就過去了。然我主也在,元圖放話威脅時可是連我主也在含在內,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們為和平而來,卻並不懼怕戰爭。」
荀諶恍然大悟,卻更加覺得荒誕。
搞了半天,荀衍是認為魚不智也受到威脅而生氣……
可問題是,魚不智是玩家!
誰都知道玩家是不死之身,而且魚不智還有諸侯身份,逢紀口中說出「祭旗」二字的時候,怕是根本就沒有將魚不智視為待祭旗對象。更何況,就算魚不智真被宰了「祭旗」,有什麼損失?
荀諶心中暗自嘆息。
也不知魚不智用什麼法子,讓荀衍如此死心塌地,名士風流到哪去了?
事已至此,荀諶也只能趕緊滅火:「休若,坐下說話。」
荀衍雖仍對逢紀憤憤不平,兄長發話,卻不能不聽。向荀諶遙遙一禮,施施然坐下,很快又是一副雲淡風輕模樣,名士氣度瞬間上身,仿佛先前講那些過激言語的不是他,而是別的人。
魚不智一邊埋頭喝茶,一邊道:「元直也坐。」
徐庶一聲不吭坐下。
帳內只剩下逢紀仍然站著。
先前袁紹就有明確表示,逐鹿領依足規矩來見他,即便袁紹對逐鹿領私縱公孫瓚再多不滿,也不會在酒宴間行下作之事。「袁氏門風,不容輕辱」,絕對不是一句漂亮的口號,而是袁氏子弟維護家族聲譽的錚錚誓言。
言猶在耳,逢紀就在情急之下自擺烏龍,還慘遭荀衍毫不留情地打臉。逢紀有心想說點什麼,嘴巴動了動,不知該如何辯解,神情尷尬無比。
「元圖戲言,諸君居然當真了?」袁紹放下茶杯,微笑著打起了圓場。
這時候他不得不說話。
逢紀失言,傳出去不僅會讓他自己顏面無存,更會損及汝南袁氏聲譽,這是袁紹萬萬不能接受的。
袁紹貴為關東協主,卻並非袁氏嫡子,嫡子是袁術。袁術虎踞漢室第一大郡南陽,為河南實力最強的諸侯,與袁紹呈並駕齊驅之勢。兩位子弟皆為天下豪雄,袁氏內部對於應該重點支持誰存在不同意見,至今也沒有下定決心,大有再觀察觀察的意思。這個節骨眼如果袁紹這邊出點么蛾子,搞不好就是自斷前程。袁紹很清楚袁氏掌握著何等恐怖的資源和人脈,若能爭取到袁氏全力支持,問鼎之路將坦蕩許多。
將明顯的「失言」解讀為「戲言」,既化解了劍拔弩張氣氛,又巧妙地保護了逢紀,避免逢紀因「失言」受責難。不得不承認,袁紹能以庶子身份力壓袁術成為關東協主,待人接物的功力確有過人之處。
逢紀心領神會,就勢順坡下驢:「先前戲言,諸君切莫見怪!」
「是啊,玩笑而已。」陳琳抹了把汗。
「元直和休若也是戲言,何來見怪之禮?」魚不智也跟著打起了哈哈。
徐庶和荀衍變臉也是極快,禮貌又不失誠懇地向逢紀舉起茶杯示意,逢紀欣然舉杯相和,帳內一派其樂融融的樣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剛才絕不是什麼戲言,而是兩家針鋒相對的碰撞。
冀州府試圖讓逐鹿領付出更多代價,順便離間逐鹿領和北平軍的關係。逐鹿領則是堅決頂住冀州府的無理要求,並向冀州府傳遞了一個強烈信號:逐鹿領做好了兩手準備,若冀州府過分訛詐,逐鹿領不惜一戰。
一手提著劍,一手握著橄欖枝。
和平還是戰爭,你們看著辦?
這就是逐鹿領的真實態度!
徐庶看似激進的決絕回應,不過是為了讓冀州府保持清醒罷了。堂堂王級謀士,怎麼可能在兩家談判的時候,連情緒都控制不住?徐庶用實際行動清楚地告訴冀州府最好坦誠相待,極限訛詐只會適得其反。
「玩笑開過了,繼續談正事吧。」袁紹不動聲色道。
魚不智點頭:「好。」
「曲子曦私放公孫瓚之事是意外,不應因為一個意外斷送冀州府和逐鹿領的合作,對於這一點,我們立場是一致的,但是……」袁紹面上笑容斂去,沉聲道:「貴領提出的補償條件雖說頗有誠意,卻不足以擺平這件事。」
魚不智苦笑道:「同意,但逐鹿領拿不出更多。」
「我知道,元圖剛才說了,可以讓公孫瓚……」
「兩邊都是朋友,莫要逼我做對朋友不義之事。易地而處,若被救的是本初兄,公孫伯圭提出這種要求,我一樣會斷然拒絕,此議休要再提。」
袁紹皺眉,他理解魚不智的立場,但公孫瓚重回北平,給冀州府製造的麻煩簡直難以估量。冀州府上下群情激憤,賠的那些財貨跟冀州府未來可能的損失不成比例,即便明知從逐鹿領身上榨不出更多油水,繼續僵持搞不好再次翻臉,袁紹仍心有不甘。
「這樣吧,有件東西,本初兄不妨看看用不用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