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海風習習。
月亮灣燃起幾堆篝火,十多人圍坐海灘上,喝酒談天,個個興致盎然。海浪鎮的漁民送上各種海產做成的食物,篝火邊還有漁民嫻熟地烤著鮮魚,沙灘上香氣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除從逐鹿領過來的數人之外,飛魚領有份列席者不多。
荀衍和倪禕為首的飛魚領官吏體系代表,曲晨、甘寧和王戣等軍隊主將,另外就是兩個附屬領地鎮長,都是飛魚領比較重要的人物。原本王戣有派些磐石營戰士在附近警戒,晚宴開始後很快被魚不智叫停。
魚不智道:「我們吃喝,卻要將士們在一旁眼饞,不妥。此乃飛魚領腹地,安全得很,讓將士們回去吧。」
王戣只道領主體恤士卒,不敢有違,依言照辦。
徐庶等人都是第一次品嘗海味。
在逐鹿領時,四個夷民附屬領地的存在,使得逐鹿人能吃到很多野味。今日一試海魚宴,只覺鮮美無比,與益州山珍大不相同,一個個讚不絕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荀衍忽地站起來,道:「今有酒無歌,在下略知些古樂,願為諸君助興。」
眾人都知道荀衍出自潁川荀氏,家學淵源,今願獻歌,皆一片叫好。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荀衍高聲吟唱,音節短促,聲調激昂。
很多人知道,他唱的是《詩經》中的《秦風無衣》。
這是一首著名愛國詩篇,產生於秦地人民抗擊西戎入侵者的軍中戰歌。在反異族侵略的戰爭中,秦國人民表現出英勇無畏的尚武精神,也創造了這首充滿愛國主義激情的慷慨戰歌。
飛魚領前段時間在漁陽郡與鮮卑騎兵交手,逐鹿領則在更早一些時候,與益南夷民叛軍血戰多場。荀衍此時唱起這首《無衣》,軍中將領們立刻想起大家同仇敵愾,捨生忘死,與強敵血戰的情形,隨著荀衍的吟唱拍打自己大腿,和著節奏。
有些官吏想到的則更多。
荀衍乃荀氏名士,此時唱起《無衣》,說不定是在表達,對董卓在洛陽倒行逆施的憤怒和不滿啊……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至此,《無衣》三章已唱完,荀衍沒有停下,拔出寶劍,用劍身有節奏地擊打劍鞘,又從頭開始唱了起來。古詩本就簡潔,《無衣》更是如此,三章詩句大同小異,在重章復雖中詩意遞進,令人回味無窮。
徐庶忽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如此好歌,豈能無舞?我來為諸君舞劍!」
拔出寶劍,將劍鞘擲於地下,徐庶隨著歌聲倏忽進退,寶劍銀光流轉,竟是跳起了軍中流行的劍舞。月色下,一位文士擊劍高歌,慷慨激昂;另一位文士打扮的英武青年,在篝火前拔劍起舞,徐庶氣質本就比較特殊,既有文士儒雅,又有遊俠英武,劍氣縱橫,場中竟隱隱生出一股肅殺之氣。
沙灘上,為兩人加油喝彩之聲連綿不斷。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在附屬領地鎮長和官吏們眼中,荀衍唱得極好,徐庶舞劍也舞得極好。軍中武將更多關注的是劍舞,徐庶的劍舞表演,根本不是徒有其表,而是真正能在沙場中搏殺的實戰劍法!
沙場搏殺講究快准狠,生死一瞬間,絕無花巧可言。
徐庶的劍舞卻是一個例外,兼顧到實戰和觀賞性。
甘寧一個勁地叫好。
他雖不擅用劍,但他是王級武將,眼光非常準。能把實戰劍法舞得如此絢爛,足以看出徐庶劍技之高明。
甘寧知道徐庶有遊俠背景,可他很少有機會見到徐庶親自動手。
唯一見徐庶上陣,還是在降伏青蛟龍一役末段,徐庶短暫下場。但青蛟龍體型龐大,徐庶下場沒多久,魚不智就利用個人稱號鎖定了青蛟在的仇恨,甘寧還沒來得及見識徐庶身手,別人就退回去了。
畢竟是逐鹿軍主帥,除非萬不得已,徐庶不應親自出戰。
現在看到徐庶的劍舞,甘寧立刻意識到,自己明顯低估了徐庶的武力。甘寧也不認為徐庶強到能跟他對戰的程度,不過,就憑徐庶這一小段劍舞,說他是逐鹿軍的一員戰將,應該不會有人質疑。
「他早年率磐石營出戰的那些軼事,看來全都是真的……」
甘寧思索著,荀衍已將《無衣》詩句唱到第三遍。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隨著最後一個長音收尾,歌聲止,劍舞息,掌聲起。
魚不智端著酒杯,嘆道:「休若元直這番歌舞,慷慨高昂,壯懷激烈,兩位文士的歌舞,有金戈鐵馬的熱血與豪氣,足見我逐鹿領尚武之風濃厚。正因軍中男兒浴血搏殺,逐鹿鄉民才能安享和平。」
「諸位舉杯,敬軍中將士!」
眾人都站了起來,舉杯肅然道:「敬軍中將士!」
在座的除了羅虎暫時編外,余者皆是逐鹿人。
每一位逐鹿人都知道,領地最受尊敬的一個群體是軍人。
薪資最高的群體,同樣是軍人。
正因為領地為軍人核定的薪資非常高,領地擴充軍隊規模時頗有壓力。逐鹿領很多時候為錢所困,但領地從未考慮過調低軍人群體的薪酬。
在逐鹿領,軍人是一個高危職業。
逐鹿領一次次莫名其妙地遭受攻擊,為了守護這個多災多難的領地,很多熱血男兒為此失去生命。如果沒有那些逐鹿軍人捨生忘死,保衛家園,逐鹿領怕是不知道覆滅了多少次,領地都沒了,自然不可能有現在的強盛。
眾所周知,逐鹿領薪資很高,福利也很好。
即便是最普通的農夫,都能憑自己領到的薪水,過上相當不錯的生活。普通農夫日子都那麼好過,倘若隨便學門感興趣的手藝,不僅能領取補貼,薪水也更高,小日子過得更加滋潤,還沒有什麼風險。
從個人角度看,在逐鹿領,參軍是一件非常不划算的事。
逐鹿軍訓練艱苦,且時刻可能遭遇危險,甚至喪命,為什麼要參軍?
按理說,逐鹿軍徵兵工作應該非常困難。
可實際情況恰恰相反,逐鹿鄉民對加入軍隊有異乎尋常的強烈意願。領地每一次發出徵兵告示,都有很多民眾踴躍報名,甚至有適齡青年因為落選,而痛哭失聲。
加入軍隊,意味著犧牲。
甘願犧牲,源於對領地的高度認同和歸屬感。
領地多難,需要熱血男兒挺身而出!
這就是逐鹿軍人的信念!
感受到場中的莊重氛圍,甘寧有些震驚。
他投效逐鹿領不久,自組一營,成為水師主將。剛加入逐鹿軍的時候,徐庶有跟他講過逐鹿軍戰史,以及逐鹿軍人肩上的職責,甘寧並沒有在意,以為不過是例行公事。直到此刻,看到面前一張張肅穆認真的面龐,聽到耳畔一聲聲飽含情感的應和,他才隱隱意識到,當初是他沒有聽進去。
原來逐鹿軍人真是這樣的……
耍威風,顯能耐,在這份赤子情懷面前,簡直弱爆了啊……
難怪每支部隊訓練都那麼刻苦,益州的如是,冀州的也如是……
甘寧首次對昔日與磐石營的衝突心生歉意。
以前他有後悔過,但不是歉意,是因為被曲晨當眾擊敗感覺顏面無光。
這段時間,他一直提心弔膽,生怕被人懷疑他與那場衝突有關,所幸的是那種情形沒有出現,就連曲晨,似乎也完全沒有意識到,曾和他交過手,就連他後來拿出雙戟,大家也沒有什麼反應,看來是混過去了!
——大家可以為甘寧的這份天真浮一大白。
他們當時只是在儘自己的職責。
作為軍人的職責。
對領地的職責!
衝動果然不可取……
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當初太過輕狂,目無軍紀,才有後面的事情發生。過來就應該第一時間報到嘛,以後萬不可再那樣魂淡……
那些傢伙雖然實力不怎麼樣,軍人的氣節卻是不錯的……
注意到甘寧的神情變化,徐庶和魚不智暗自交換了一個眼色。
要「收拾」甘寧,又不能損傷這貨顏面,魚不智等人也是操碎了心。
苦心安排的這場思想教育課,於潛移默化中,讓甘寧知道什麼是軍人,什麼是真正的逐鹿軍人,目前看起來效果還不錯,起碼這貨有些觸動。
端正風紀,觸動靈魂,效果應該是達到了。
可徐庶剛才那場劍舞,應不足以讓這貨清楚地知道,逐鹿領高手如雲。
還有最後一步!
曲晨出聲道:「賞過戰歌劍舞,在下也手癢難耐。想在場中找一人對戰切磋,弘揚我逐鹿領尚武之風,同時為大家祝酒,大哥可否准允?」
魚不智笑咪咪:「阿晨有心為大家祝酒,豈能拂了一番美意?准!」
曲晨長身而起,拾起地上的大戟。
走到場中,將大戟插在沙灘上,曲晨雙手抱拳向四方致意。
「誰願下場,與我一戰!」
甘寧先還打算看熱鬧,後來細細一想,冷汗頓時流了出來。
曲晨想幹嘛?
曲晨武功有多好,他是知道的,在場這些人裡面,能與他一戰的……
哎喲喂,這傢伙不是想挑戰我吧?
他要挑戰的肯定是軍中之人,徐庶肯定例外,就只有我能與他匹敵嘛!
上次是被他算計,無謂消耗了大量體力,再跟他打一場,倒也未必輸。可一旦交手,別的人不敢說,曲晨必定能通過我的戟法,發現我就是那日在海浪鎮外鬧事的人,額的老天爺吶……
完蛋,搞不好要暴露了!
我現在說肚子疼遁走,會不會太顯眼?
可是,不跑的話,他主動挑戰我怎麼辦?
我是拒絕呢,拒絕呢,還是拒絕呢……
怎麼拒絕才能顯得自己避戰不是因為膽怯,又不失風度?
一時間,甘寧愁腸百結,彷徨無助。
思忖間,曲晨第二次邀戰:「誰願下場,與我一戰!」
王戣舉手道:「二將軍,在下打不過你,就不上來獻醜了。」
曲晨笑罵道:「沒想跟你打,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得勤加操練。」
甘寧眼前一黑。
你們什麼意思?
喵的,王戣故意的吧!
你倒是把自己摘出去了,勞資可咋辦?
他們該不會是早就串通好,趁這次機會,在主公面前揭發俺吧……
一念及此,甘寧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在這時,有人站了出來。
「我願一試。」
甘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頭一看,竟然是陳到。
曲晨大笑道:「早間未來冀州時,常與叔至切磋,互有勝負,惺惺相惜。離開逐鹿領後一別數年,一直無緣相見,今晚下場,正是想與叔至再戰,讓叔至看看,我這些年可有長進!」
陳到起身,提槍走入場內,沉聲道:「如你所願。」
此時的甘寧,有一種逃出生天的激動。
謝天謝地!
是我想多了,原來曲晨想挑戰的人是陳到,不是我……
等等!
曲晨說以前和陳到經常切磋,互有勝負?
甘寧曾經與陳到一同參加了斬蛟行動,在他記憶中,陳到為人很隨和,行事非常低調。與傳說中的青蛟龍戰鬥,靠的是團隊力量,個人再勇武,也不可能與青蛟龍硬碰硬,因此陳到的個人戰力沒有給甘寧留下太多印象,倒是陳到統率的白毦兵,英勇頑強,堅韌無畏,讓甘寧記憶猶新。
甘寧一直認為,陳到是練兵奇才,但個人戰力應該不怎麼樣。
曲晨將陳到視為強勁對手,開玩笑的吧!
二將軍,怎能因為好多年沒見面,顧及陳到面子說這種話?待會你是準備故意放水,跟陳到戰上幾十個回合再贏他嗎?
太虛偽了!
槍起!
戟出!
兩人交上手,甘寧不禁瞪大了眼睛。
曲晨戟法精妙,千變萬化,大戟勢大力沉,揮舞間勢不可擋。另一邊,陳到槍法看似平凡無奇,每一招都是那麼普普通通,遠不如曲晨戟法好看,卻滴水不漏,任曲晨如何猛攻,都被陳到隨隨便便化解,始終無法突破槍式。
如果說曲晨現在是強攻戰法,陳到就是防守反擊。
主采守勢,間或反擊,卻又犀利無比。
甘寧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不是假打,兩人這是玩真的!
陳到的確是曲晨勢均力敵的對手!
叔至兄,你這種級數的高手,為何如此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