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脫狼嘴,又入虎口。』
這是大漢天子劉協自車駕上,望見地平線上的許縣城池的時候,心中升騰起的念頭,一個自憐的念頭。
去歲興平二年,他好不容易從李傕、郭汜的掌控中脫身,自長安一路心驚惶惶的向著雒陽奔去,最終在今歲建安元年抵達了雒陽,事情到了這裡,算是有了個不錯的小圓滿。
然而到了七月時,鎮東將軍、領兗州牧曹操引大眾前來護駕,說是護駕,但實際上依著劉協的看法,曹操同往日的董卓、舊時的李郭沒有什麼差別,都是有意掌控住這位大漢天子,借著他大漢天子的名頭一用罷了。
因是如故,劉協才有了前面的感慨,離開了雒陽,駐蹕於許縣,他又將受制於人、不得自己也。
大漢天子的車駕一步步的前行,遠遠的還只是在地平線上的許縣,逐漸的變的高大、巍峨了起來,許縣露出了真容。
劉協不經意的點了點頭,果如曹操在奏疏上所言,雒陽殘破,許縣完備,只是身居雒陽,他這個大漢天子還得自行其事,而居於許都,他的這條性命將把控於他人之手了。
一念至此,劉協自覺還不如留在雒陽,儘管雒陽殘破、士庶流離,不如許縣繁華著錦,但相比於居住的條件,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形勢比人強,身為大漢天子的他,沒有強兵可以作為依仗,如何也不能否決曹操遷都的提議,況且就算他一意否決,估計也沒有多大的用處,曹操自是可以挾持他到許縣來,他還不如一口應下,大家都體面一些。
「陛下,前面就是許縣了。」這時一騎飛至劉協的車駕旁,向著車駕內遞去了一句通報。
『是曹洪。』劉協聽出了來人的聲音,乃是出自曹操的從弟曹洪,他聽聞昔日曹操起兵討伐董卓,於滎陽兵敗,為賊寇迫近,幾近喪命之際,是曹洪捨命獻馬,使得曹操得脫,如此一來,曹洪可謂是曹操最為親近不過的人了。
「許縣既近,朕可得安矣,也是辛苦將軍一路護送。」劉協撫慰了一句曹洪,曹洪作為曹操最為親近不過的從弟,被曹操派遣來護佑在他的身旁,當然,明說是護佑,其實劉協心裡門清,不過是監管而已,再說難聽點,就是羈押了。
「不辛苦,不辛苦。」曹洪大大咧咧了一句,他臉上洋溢著笑色:「臣奉我家兄長之命護衛陛下,自當一路謹慎小心,不使陛下有所驚擾。」
「陛下放心,如今到了許縣,陛下和一眾公卿便不用每日惶惶,憂心於糧食了,許縣比起雒陽好的可太多了,出產之物,足以供給陛下。」
曹洪絮絮叨叨道:「陛下能同意我家兄長的奏疏所請,遷都到許縣,可見陛下是一名明君也,若是聽著旁人的話留在雒陽,恐怕是有斷炊的風險,天下哪有餓著肚子的天子。」
「嗯。」天子劉協聞言面色有些不虞,曹洪的話雖是關切,可有失恭敬,不過他沒有去責怪曹洪的打算,畢竟賞罰之權沒有握在他的手裡,其次曹洪是為將之人,粗疏一點也是正常的。
而此時隊伍的前方,曹操同他的子房荀彧對上了。
「明公,內城已收拾完備,可為天子居所。」荀彧道出了他為了迎接天子所作的準備工作:「只是內城一起,文武公卿所居的地方就不夠了,日後當築造外城,用作文武公卿的居所。」
曹操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斟酌了一二後道:「外城當立,不然許縣算不得一座都城了,只是近來多事,糧草匱乏,外城的建造可以慢慢的規劃。」
言罷,曹操立身於道旁,先讓天子劉協率先入城,待到天子劉協入了許縣縣後,曹操望了一眼許縣的城樓,隨即就督促了一下座下馬匹,施施然的入了城。
許縣,如今隨著天子劉協的入居,改了頭換了面,成為了大漢的都城-——許都。
入夜。
自雒陽還歸許縣的曹操,他的精力依舊充沛,沒有因為旅途往來而感到睏乏辛苦,因此他沒有早早的睡下,而是召集了麾下謀士進行了議事。
「我此去雒陽,迎奉大駕,鄴城方面動靜如何?」曹操先是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即是鄴城袁紹對他迎奉天子一事的看法和應對。
「鄴城無有動靜,但坐觀而已。」荀彧搖了搖頭道,掌控中樞情報的他,對鄴城的動向可謂是相當的了解。
曹操聞言嗤笑了一聲,他撫掌道:「袁本初啊袁本初,見事而不知機,多謀而寡斷,我曹操當真是沒看錯你啊。」
其實關於袁紹對於他迎奉天子一事的應對,曹操心中早就有了答案,那便是袁紹會坐視不顧,只是他想著印證一二,是故問了荀彧一句。
如今從荀彧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曹操不免自矜了一聲。
聽到曹操自矜的言語,荀彧微微偏首向北,目光幽邃,仿佛眺望到了位於河朔的鄴城,又見到了他曾經侍奉過的袁紹。
是的,起初荀彧以潁川是四戰之地,如果天下有變,當大遭兵災,所以他將宗族遷徙到了鄴城,後來鄴城為袁紹所得,他和弟弟荀諶及同郡辛評、郭圖都在袁紹手下任事。
只不過雖是袁紹待他以上賓之禮,他卻在瞧出了袁紹無有匡正天下之心、有不臣之意後,且察覺以袁紹的才具不足以成就大事後,他便棄了袁紹,投到了當時還在東郡的曹操麾下。
如今關於奉迎天子一事,足以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袁紹坐視天子於雒陽困苦,且見事不知機,不明白天子的重要性,放任天子為曹操所得,可知袁紹終不能成大事也。
「明公,關中之戰如今情形如何,可有遣人偵知?」荀彧關切了一句關中的戰事,他早間聽聞益州牧劉璋引大眾發兵關中,有心上為國家討賊,下為父兄報仇,對於這場正在進行中的戰事,他是相當關心的。
畢竟自從董卓之後,李郭造逆已有數載,而關東諸侯,皆是坐視放任天子公卿為賊所控,無意於匡扶漢室,拯救黎庶,如今不想有益州牧劉璋引兵討賊,這讓荀彧心中甚是欣慰和高興。
從雒陽趕赴到許都,離關中之地較近的曹操,他對關中之戰的經過和結果也是十分的關心,有關關中之戰的文書,每每都是直接遞到他的案頭和手裡,不經片刻的遲疑,是故他對關中之戰的近況是相當了解的。
曹操向著荀彧講解起了關中的情形:「據間細傳信,李傕、郭汜同關中諸將生出嫌隙,乃至於引兵相攻,為劉璋所趁,如今長安城為劉璋所得,至於李傕、郭汜二人,卻是奔亡竄走,往北地而去了。」
「大善。」荀彧贊了一聲,他對那位未曾蒙面的益州牧劉璋贊了一句。
「李郭造逆數載,為禍不小,只是操過去方憂於兗豫,無力征伐,如今有益州牧劉璋為國討賊,真乃快事也。」曹操感慨了一聲,他對如今李郭敗亡竄走的結果很是開懷,畢竟他眼下多少還是心向漢室。
「想來不久便可收到李郭受戮的消息了。」荀彧展望了一下未來,也是他內心的推測,如李傕、郭汜等輩,不過匹夫爾,而追隨李郭的人,大多是無忠無義、貪財好利之徒。
因是如故,現下李郭敗走,二賊手下的將校,當是不會忠心耿耿的效命於李郭了,而是有拿著李傕、郭汜的人頭領賞的打算了,李郭就算想逃,又哪裡能逃得掉呢?
「然也。」曹操點了點頭,他也認為李郭早晚會落得身首異處的境況。
商談至此,曹操忽是想起了一件事,他神色不免有些傷懷:「志才亡故,吾少一大助力也。」
戲志才,是他頗為器重的一位謀士,只是在他前往雒陽迎奉天子返回許都的路上,卻是聽聞到了戲志才亡故的消息,現下想來,他不免感傷於肺腑之中。
荀彧聞言,他自是也傷懷了一二,戲志才是他進於曹操的籌畫謀士,同他的關係也很不錯,只是不想竟是早夭矣。
不過荀彧在曹操返回許都的時候,尋到了一位能比肩戲志才的籌畫謀士,他拱手言道:「前者收到明公文書,於汝、穎之間尋一奇士,繼之以志才之任……今者彧已尋得,其人出身潁川陽翟,姓郭名嘉,字奉孝,智謀略不出世,可助明公成就大業。」
「既是文若所進,我當早早見之,明日可引見於我。」對於荀彧的識人之能,曹操是非常信任的,他熱切了一句,希望早早的見到荀彧口中的郭嘉、郭奉孝。
「諾,明日當引見於明公。」荀彧恭聲道了一句。
……
壽春。
路中悍鬼袁術近來心情很是開懷,蓋因他最近勢力發展的很不錯,一掃舊時的頹唐之風,有了飛騰之意。
首先是淮南之北的徐州,同他交兵抗衡的徐州牧劉備……準確來說,自任徐州伯的他,並不認可劉備徐州牧的職位,他只將劉備還當做平原相。
劉備在盱眙、淮陰同他相持的時候,為收留的呂布所襲,說起來,也是他致信誘騙呂布反叛的劉備,經此一事,如今的徐州到了呂布的麾下,而他,也去了劉備這一個大敵也。
接著是淮南之南的江東之地,自他遣江東猛虎孫堅之子孫策渡江之後,江東的地界現下大半已經歸於他的治下,就只還有一些深險之地未曾討平而已。
如今,袁術自覺徐、揚之地皆歸他的統屬,此外豫州的黃巾軍、并州黑山軍和白波軍也都是紛紛響應於他,恍惚間,他有一種大半天下皆在手中的感覺,不免志得意滿,春風得意了起來。
尤其是當下,袁紹處有臧洪舉東郡叛亂,加之太行山群盜的威脅,以及河間郡易縣屯駐的公孫瓚,逼近著袁紹的腹地,此時袁紹方的勢力在袁術看來,面對著多線作戰的危局,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敗亡了。
『該死的婢子,若是有一日投奔於我,我當好好羞辱一番。』袁術快意的展望著未來,他仿佛見到了袁紹敗亡的結局,見到了袁紹向他跪拜求饒的模樣。
而曾經多次擊敗他的曹操,先是為至交張邈和謀士陳宮所叛,歷經寒暑,方才平定了叛亂,袁術可是聽聞了,曹操連軍士的飢餒溫飽都存在問題。
此外袁術聽到了一件秘聞,言是曹操的軍中曾以人脯充飢,就曹操眼下的境況,遠不及他占據富庶的淮南,衣食無缺,喝的是蜜水,吃的是粱肉,甚至於吃不及,乃至於腐爛了。
袁紹、曹操這兩位大敵的困頓,讓袁術每每聞之都欣喜異常。
在這般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絕妙局面下,袁術升騰起了一個念頭,或者說,是他一直按納於心中的想法,只是逢著眼下大好的局面,他決定拋出來。
而這個念頭,便是建號仲氏,稱帝一方,至於他敢稱帝的底氣,來源於他當下的諸般情狀。
說到身份,他出身於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人脈深廣,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朝中、州郡官員,哪一個不與袁家沾親帶故?其中不乏身居高位之人。
說到勢力,如今他坐擁揚州的大半和徐州的廣陵、下邳兩郡,以及豫州的汝南和沛國等地,坐擁揚、豫、徐三州十一郡之地,整個大漢的東南幾乎都屬於他的勢力範圍。
說到盟友,有徐州的呂布和他結盟,又有豫州的黃巾軍、并州黑山軍和河東的白波軍與他遙相呼應,聲威顯赫,被於天下,四方之士,無不知曉他的名字。
有如此的身份、勢力和盟友,袁術自認不稱帝都說不過去了,也唯有稱帝,才能符合他的身份,不然便是辱沒了他四世三公、雄踞東南的威名。
一念至此,袁術的心中越發的火熱了起來,他等不及了、也不願再等了,稱帝,稱帝,稱號建制、自置官署。
逢此亂世,得遇天時,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也是他謀求到的時機。
漢德即衰,袁氏當繼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