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信義

  清晨,淡淡的霧氣猶如幽魂一般縈繞在關中平原之上,天地間皆是一片煞白,就算是目力再好的人,比如視力極佳的小養由基婁發,也看不穿五丈之外的東西。

  可就是在這一片霧氣朦朧之下,益州牧劉璋領人往蜀軍的前營趕赴而去,早些時候前營主帥甘寧遣人向他通稟了夜間發生的事情,因此他自然要過來瞧上一瞧。

  「賈卿當真是料事如神,若不是賈卿進言,我險些著了李傕、郭汜的道。」路上,劉璋向著身側的賈詡贊了一句。

  關於昨日李傕、郭汜夜間襲營的可能,乃是賈詡賈文和的進言,賈詡依著對李傕、郭汜的了解,料定二賊白日受挫之後,必然於夜間會有所圖謀,以圖贏回一局。

  這邊劉璋聽取了賈詡的建議,他命甘寧、婁發、文聘等人小心設防,挖了個坑等著李傕、郭汜來跳,而事情果如賈詡所料,李傕、郭汜夜間引兵襲營,欲扳回一局。

  可是在甘寧、婁發、文聘等人的提前準備下,李傕、郭汜派遣來襲營的隊伍,除了留下一地的涼州士卒屍體,以及許些俘虜之外,便再無其他的收穫了。

  李傕、郭汜夜間襲營的盤算是打的好,可碰上早已準備的蜀軍一方,好似一腳踩上顆鋒銳的釘子,腳底平白冒出一個大窟窿,流血傷痛不止。

  面對劉璋的誇獎,賈詡謙虛道:「詡不過是建言一二,算不得什麼功勞,真正有功的是夜間奮戰的甘中郎將和婁校尉、文校尉幾人。」

  「話不是這樣說的,定策、獻計之功,是可以和戰場上的軍功相提並論的。」劉璋搖了搖頭,他面前的霧色又散了一些。

  「夫運籌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留侯張良之所以得被封侯,是憑藉其智謀超群,獻策有功的原故……這一次賈卿你獻計有功,功勞是有的,且先記下,待蕩平李傕、郭汜後,再論功行賞。」

  「謝明公。」賈詡並不做太多的推辭,他淡然的致謝了一句。

  劉璋忽的想到了什麼,他向著賈詡問詢道:「賈卿的家人現在何處呢?若是後面關中安集,當家人團聚才是,不然賈卿一人孤零,甚為不美也。」

  「在華陰縣,寧輯將軍段煨處,寧輯將軍段煨同詡有一些交情,是故詡將家人託付於段煨。」賈詡應聲作答。

  「段煨啊。」劉璋知道寧輯將軍段煨,他前面派遣了巴郡太守程畿之子程郁到過段煨處,打著拉攏段煨的盤算,不使段煨成為李傕、郭汜的助力,而程郁那一趟出使做的很不錯,段煨至今都還保持著中立的態度。

  雖說若是寧輯將軍段煨能領兵前來助他討賊的話更好,可劉璋也不做強求,只需寧輯將軍段煨保持中立,對劉璋來說便是一件好事情,畢竟事情哪有十全十美的,能有個七八成就挺不錯的。

  「段煨身為故太尉、新豐縣候段熲的族弟,聽聞其在華陰大力勸農,不像李傕、郭汜一樣劫掠百姓,殘害士庶,華陰的吏民得以安享太平,是涼州諸將中的另類。」

  「是的,段將軍不同於李傕、郭汜等涼州賊,有志於安民,無意於傷生,是以華陰之地,士庶安樂,有若以往太平的時光。」賈詡應和了一句,他說起了段煨的好話,當然,這也是段煨實實在在所行之事。

  劉璋點了點頭:「似段煨這等人物,就像池塘里的荷花一樣,雖是出自淤泥之下,可纖塵不染,便知涼州諸將中,也不儘是李傕、郭汜這樣的大奸巨惡、殘民之賊。」

  「明公說的是。」賈詡道。

  說話間,晨間的霧氣漸漸散去,濃霧漸漸轉淡,劉璋的視野變的遠邁了起來,他瞧見了前營的營門,以及在營門處靜候他的文聘,這裡只文聘一人接駕,甘寧和婁發須得居中料事。

  「明公。」文聘見著劉璋一行人到來,他大步跨前,向著劉璋迎了過來,在抵達劉璋數步之遙的位置時,他單膝跪地,行了一個大禮。

  劉璋跳下馬來,伸出手扶起了文聘,他拍了拍文聘的手道:「文卿,軍中但行軍禮,其他什麼勞子的繁文縟節,一概免了,下次無需如此了。」

  「是。」文聘面帶微笑的應了一句,他自是知曉軍中只用拱手施禮,而不用跪拜這些大禮,但他心懷對劉璋恩遇的感切,一時間倒是拋之腦後了。

  劉璋拉著文聘的手,二人一起向著前營的中軍大帳走去。

  「聽報信的士卒說,昨夜是文卿領兵銜尾誅殺進犯的涼州賊寇,且在遇到賊寇後方大隊人馬的時候,立陣於前,屹然不動,堅持到了甘寧和婁發的到來。」劉璋面帶微笑,將文聘的功業緩緩道來。

  文聘面色肅穆,他點了點頭:「賴明公之德、神靈護佑,昨夜追殺、遇敵諸多戰事,未曾有什麼損失,且小有斬獲。」

  「什麼德啊、神靈啊。」劉璋嘿然了兩聲,他批評道:「這是文卿你的才具所致,以文卿的上將之才,所以昨夜才能擊退進犯之敵,並小有斬獲。」

  「明公謬讚了。」文聘聞得『上將之才』四字,他頓時心生歡快之意,但這般歡悅的念頭他沒有浮現到面上,以免被認為過於輕浮、不沉穩,是故他只淡然著面色,謙遜的道了一句。

  不多時,劉璋和文聘抵達了蜀軍前營的中軍大帳,而甘寧和婁發二人正候在中軍大帳門口,靜待著劉璋到來。

  「明公。」

  「明公。」

  見到劉璋抵近,甘寧和婁發挪動腳步上前,拱手向劉璋施禮。

  「且入帳詳談。」劉璋朗聲了一句,而後以劉璋為首,幾人入得帳去。

  入帳後。

  甘寧作為前營主帥,他拱手通稟起了昨夜戰事的詳情:「賊寇來犯之敵中,有都尉高碩,為子初(婁發)於陣中射殺,此外文校尉銜尾追殺進犯之敵,斬首以一百八十餘人,俘虜有三百餘人。」

  高碩,昨夜被婁發射殺的金甲將領,在天明之後,甘寧通過審訊被俘虜的涼州士卒,知曉了高碩的身份,這個時候他一一道來,並將每一項功勞按到對應將領身上。

  「善,昨夜一戰,足以讓李傕、郭汜二賊震恐了。」劉璋撫掌道了一句,他推斷十有八九,被他猜中夜襲之策的李傕、郭汜二人,眼下必然是羞愧和憤怒集於一身,畢竟被人猜中了自家計策,偷雞不成蝕把米,怎麼都會令人不快和害怕。

  甘寧問詢上了一句:「今有俘虜的涼州士卒三百餘人,不知明公如何處置。」

  劉璋撫著下巴斟酌了一二後,他半眯著眼睛道:「先給他們吃頓飽飯,然後問一下他們的志向,若是願於軍中效命者則留下來,而不願效命軍中者,予其些許錢糧,放歸彼等歸鄉。」

  這是劉璋的政策,前面檄文明言的寬大政策,除了李傕、郭汜二人以外,願意歸降並留在他軍中效力的涼州士卒,他都是一體接納的,而不願在他軍中效力的涼州士卒,他明言放歸鄉里,不做強求。

  「嘶。」婁發聞言,頓感有些不妥,他直言道:「明公,涼州賊寇,反覆無常,且是罪孽深重,不可輕易釋放,豈不聞放虎容易捉虎難。」

  「況且明公雖是大仁大德,大度的釋放這些人,可這些人拿著給他們歸鄉的錢糧,想是少有人會還歸鄉里,而是反向長安城投納而去,回歸到李傕、郭汜的麾下,這是助長李傕、郭汜的力量啊!」

  婁發言語殷殷,他大力勸告著劉璋不要有這般不理智的念頭,去做釋放涼州俘虜的舉動。

  文聘插了一句,他反駁道:「婁兄,明公前有檄文明言,願降者降之,不願降者放歸鄉里,如今正是明公昭明其信的時候,怎可因小故而放棄大的信義。」

  婁發聞言沉默了一二刻,若是像文聘一樣站在劉璋的角度思考,為了明公的信義,的確是該如此行事,只是考慮到釋放的涼州俘虜,很大可能會間道跑回長安城,如此行事就顯得有些迂腐了。

  一念至此,婁發有了決斷,他拱手向劉璋進言道:「明公,不若將涼州俘虜囚於軍中,待戰後再做處置,如此一來一則不使明公失信於天下,二則也可避免寬宥釋放的涼州俘虜竄回李傕、郭汜處。」

  婁發的建言聽起來這是一個不錯的點子,可劉璋只是搖了搖頭,他淡然的笑道:「無需等到戰後,就此寬宥釋放彼等,使關中父老、涼州士卒知曉,我劉璋信義昭然,不延日月。」

  聞言,婁發雙眉微微皺起,他拱手再欲進言一二,可那邊新降的謀士賈詡,卻是出言打斷了他。

  「婁君無需多憂也。」賈詡先是安撫了一聲婁發,而後他緩緩言道:「如李傕、郭汜二賊,心性險要,多疑的緊,就算為明公釋放的涼州俘虜跑回了長安城,李傕、郭汜二賊也必然不敢接納,當會疑心彼等是不是暗地裡效命於了明公,此番回歸長安城是做內應去了。」

  「所以詡料定,釋放的涼州俘虜跑回長安城後,非但不會為李傕、郭汜二賊接納,反倒會為李傕、郭汜所拒收,不肯彼等進入長安城,說不得還會引弓射擊驅趕彼等……到那時,這些涼州俘虜心生怨念之下,必然會還投我軍。」

  作為同李傕、郭汜廝混過一段時日的賈詡,擁有著對李傕、郭汜心性的了解,他的話具有極高的可信性。

  是以賈詡的話一出口,婁發止住了繼續進言的打算,他相信賈詡的話,畢竟昨夜李傕、郭汜遣人夜襲的事情,是由賈詡提前預料到的,賈詡這個涼州智謀之士,在他心中多少有些道行。

  「賈卿所言在理。」劉璋撫掌,他其實也是這麼個盤算,以李傕、郭汜二人如今處於劣勢的情勢下,對於突然返回的涼州俘虜,必然不能做到信任二字,肯定會有所懷疑,懷疑其中有什麼陰謀詭計,更不必提李傕、郭汜本就是多疑的性子,疑上加疑,被釋放的涼州俘虜想踏入長安城,只怕比登天還難。

  「仲業,你且去把這件事做了吧,甄別一下涼州俘虜,願意留下來的就留下來,不願意留下來的就釋放了……此外留下的涼州俘虜,需好生看管起來,分散安置,不要讓他們聚在一起,有行事造逆的機會。」

  劉璋吩咐了一聲文聘,同時他補加了一句話。

  他是願意接納歸降的涼州士卒,但在眼下緊要的關口,他對歸降的涼州士卒沒有多少信任,畢竟難保歸降的涼州士卒中有一二心懷叵測之人,到時候弄出點簍子來就不好了。

  大戰在即,兩方勝負未分,這個時候應當小心再小心才是。

  「諾。」文聘拱手領命,他倒退幾步就向帳外走去,去料理那一批被俘虜的涼州士卒。

  一刻鐘後,為蜀兵嚴密看管,去了甲冑和武器的涼州士卒,在心中惶恐的情況下吃完了一頓早餐後,思考著這頓飯是不是他們的斷頭飯時,卻見有一位蜀軍將領模樣的人物出現在他們身前,掃視他們。

  「肅靜。」

  文聘先是一道厲喝之下,止住了不時發出雜音的涼州士卒後,他在一片死寂下朗聲宣言道。

  「明公有令,爾等願意歸降的可以留下,不願意歸降、打算回歸鄉里的,現在就可以走了。」

  此言一出,被俘的涼州士卒頓時躁動了起來,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前的蜀軍將領竟是在說他們想走的可以走、想留的可以留,那位劉益州未免太寬大了。

  「將軍,這是真的嗎?我等想走的現在真的可以走嗎?」幾刻時間的躁動後,一名看起來略微老成的涼州士卒懦懦的問上了一句。

  「什麼真的假的,明公的話,哪裡會有假。」文聘皺著眉頭駁斥了一句。

  而後文聘出言道:「爾等早做決定,願意留下的站到左邊,不願意留下的站到右邊。」

  聞言,下首的涼州士卒開始了行動,向左右分化了起來,這裡大多數人都是望著離開,但想離開的人中有些人不免擔憂,害怕這是面前蜀軍將領的釣魚之計,是以一段時候後,三百餘人的涼州俘虜,居於左右的人數卻是相差無幾。(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