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問心

  面對劉璋的質問,質問自己為李傕、郭汜出謀畫策,反攻長安,致使司徒王允殞命,天子受逼,朝局敗壞,一時間關中的局勢不可收拾。

  這般嚴厲的質問下,賈詡依舊保持著淡然的面色,並沒有因為劉璋的赫赫威壓而有所緊張和憂懼,沉默片刻後,賈詡拱手向劉璋反問了一句。

  「明公這是問罪嗎?」

  「若說罪,詡昔日附翼董卓,有助紂為虐之嫌,後董卓亡命,我為求自保,向李傕、郭汜畫策,聚攏涼州諸將,反攻長安,致使後面天子受逼,公卿折辱,詡之為禍甚矣。」

  作為一個涼州人,尤其是追隨過董卓的涼州士人,若說沒罪那是不可能,董卓為禍、李郭造逆,摻雜其中的人必然是有大過的,是以賈詡坦言,他於言辭間無有遮掩,將自己的過錯和罪行全盤托出。

  「先生倒是坦誠。」劉璋微然一笑,他對賈詡袒露罪行的行為評價了一句。

  「不過璋非是問罪,而是問心。」

  「董卓為禍、李郭造逆,雍涼之人中,不得已附賊者數以萬計,難道都是國之賊寇嗎?」

  劉璋看向賈詡,他正色道:「似先生,往日裡在董卓女婿牛輔軍中任事,可未曾聽聞過什麼惡跡,後雖是為李傕、郭汜定策還攻長安,但也是事出有因……」

  「王司徒一日千里,王佐之才,前誅董卓,功勳甚大,但不免志得意滿,行事有所失調,一意孤行,不願赦免涼州諸將……」

  說到這裡,劉璋直直的輕嘆了一聲,董卓被誅殺後,董卓所部以董卓的女婿牛輔為首,牛輔此人膽小怯懦,沒有主持大局的才幹,在營中有士兵逃亡的時候,誤以為滿營皆叛,牛輔立即就棄軍出逃,為一同出逃的親信支胡赤兒所殺,傳首長安。

  事情到了這裡,董卓死了,牛輔死了,涼州諸將沒有了主心骨,當此之際,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人心懷憂懼,向朝廷上表,只要朝廷寬宥他們的罪行,他們便歸降朝廷。

  但就是只需一紙赦書頒下,朝廷便可妥善處理董卓舊部的問題時,作為誅殺國賊董卓的首要功臣-王允,卻是因為一時志得意滿、居功自傲,認為董卓即死,剩餘的涼州諸將不足為患。

  於是錄尚書事,總朝政的王允以董卓死的時候朝廷已經大赦過一次,而一年之內大赦兩次不符合朝廷制度,所以否決了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人的請求。

  劉璋朝賈詡繼續說道:「涼州諸將不得朝廷寬宥,被逼上了一條絕路,正所謂兔子急了都會咬人,何況是李傕、郭汜、樊稠等人,這些人如狼似虎,怎麼會甘願俯首就誅。」

  賈詡目色閃動了一下,卻是沒有開口發言,而是靜靜的聽著。

  「是以就算先生不為他們出謀劃策,定出還攻長安的計策,以李傕、郭汜、樊稠等人的窮凶極惡,自然還是會合兵一處,放手一搏,領兵攻打長安。」

  劉璋的話似是在為賈詡開脫,開脫賈詡為李傕、郭汜、樊稠等人畫策定謀的過錯,但他的話並不是虛言,而是實情。

  是時董卓身死,牛輔亡命,而牛輔當時屯兵的地方是弘農郡的陝縣,李傕、郭汜、樊稠等人是匯聚到陝縣商議,這些人就算不去打長安的主意,一心奔逃回涼州,也需要經過長安地界,怎麼都會和長安城內的王允起衝突。

  而王允誅殺董卓,自得意滿下,一則不能安撫誅殺董卓的功臣呂布,只是將呂布當做劍客對待,呂布受到王允的輕待,和王允漸漸失和,二則不能拉攏涼州大人胡軫、楊定等人,導致這些人在聽聞李傕、郭汜向兵長安的時候,反倒投向了李傕、郭汜。

  因而王允同李傕、郭汜等人的戰局勝負,一目了然。

  劉璋寬言道:「縱使先生不言,李傕、郭汜、樊稠等人,為求自保下,也還是會起打長安的主意,興兵攻打長安,時局紛擾,先生身處局中,能保全自身,亦是不易了,璋自是不會問罪先生。」

  「只需先生心中明白,有些許愧疚在心,便是無罪之人。」劉璋目光灼灼,他看向賈詡。

  「明公仁德,詡不勝羞愧。」賈詡心頭略微有些觸動,他本是心如磐石的人物,可聽聞到劉璋的話,卻是多少有些觸動。

  涼州士人出身的他,雖是得舉孝廉入仕,但在雒陽混的並不是很如意,為郎官一段時間後,他就藉口養病返回了涼州,後來大將軍何進同宦官火併,董卓入主雒陽、把控朝局,他位卑權小,被裹挾其中。

  在那一段時間裡,他為求保全自身,做過一些不得已的事情,就如向李傕、郭汜定謀,以長安朝議不願寬赦涼州人為由,勸告李傕、郭汜反攻長安,勝則把控朝堂大局,敗則再考慮退還涼州。

  而事情正如賈詡所謀劃的一樣,李傕、郭汜等人成功攻下長安,他得以保全性命,但以李傕、郭汜等人的殘暴,上至公卿,下至黎庶,多為李傕、郭汜所荼毒,他目睹了這一切,多少心有戚戚。

  所以在戰後,李傕、郭汜以他畫策有功,欲脅天子封他為侯的時候,他以『救命之計,何功之有』推辭掉了封侯的嘉賞,也推辭掉了尚書僕射這一朝堂重職,只領了尚書一職,在選人方面多所匡濟,為關中父老做一些微薄貢獻。

  也正因為如此,他在面前這位益州牧劉璋興兵關中的時候,說服了驃騎將軍張濟,遣胡車兒向劉璋表明了歸降的心意,有心相助這位劉益州,誅殺李傕、郭汜二賊,還關中一個太平,同時彌補一二往日的過錯。

  夜色漸深,劉璋和賈詡卻是沒有睡意,一番坦誠的交談後,他們接著議論起了李傕、郭汜二賊。

  作為一名頂尖的智謀之士,加上對李傕、郭汜一方的情形知之甚詳,賈詡須臾之間,就為劉璋定下了幾條計策,用以蕩平李傕、郭汜。

  ……

  襄陽。

  中郎將蔡瑁、校尉張允高居點將台之上,而台下,一隊隊精銳的荊兵各成隊列,劃分為幾個小方塊,正在不斷地往來操練著,或是進擊、或是後退,或者是交叉向前做廝殺狀。

  今日陽光明媚,自大江上飄過來的狂風,吹得旌旗獵獵作響,再加上校場內肅殺的練兵氣氛,落入蔡瑁、張允的眼中,便是一幅再美不過的盛景了。

  自去歲連番兵敗上庸,兼之失卻了房陵,今年以來,蔡瑁心中每每想到這件事情都是十分的不快,他作為荊州大將,竟是不敵一個上庸的小豪族申氏,不敵一個自漢中倉皇出逃的米賊張魯,以至於兵敗受辱,為荊襄人士所嗤笑。

  蔡瑁是一個好面子的人,他自然不能忍受這種情況,因而他這一段時間來,放棄了參加酒宴和出遊狩獵,拿出了一股子精神頭,大力督促麾下士卒訓練,打算練出一支精兵。

  今年無論如何,也要拿回房陵、攻克上庸,夷滅豪族申氏和誅殺米賊張魯,一雪往年的恥辱,使蔡氏在荊襄之地,大放光彩一次。

  『恥辱啊,恥辱啊。』蔡瑁頭上青筋微微暴起,他想起了去年上庸的慘敗之事,他堂堂荊襄大族,楚地名士,如何能受辱於申氏和張魯這等貨色。

  「今番我等兵甲已足,糧草滿倉,當獎率三軍,西克上庸,誅殺申氏和張魯,一雪前恥,光耀自身。」

  蔡瑁向著身側的張允宣言道。

  「這是自然。」張允應和了一聲,他豪言道:「區區申氏、渺渺張魯,往年一時不慎,著了他們的道,而如今,這些宵小莫想再耍那些小伎倆,我等也不會再中他們那些小伎倆。」

  「今時今日,如將軍所言,當蕩平上庸,一雪前恥,揚名荊襄。」

  蔡瑁面露笑意,他點頭道:「如今我們一則是遣送間細,刺探上庸的情形,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不是,二則得向使君請命,好早日領兵征伐上庸。」

  「我當與將軍一同前往,向使君請命,征討上庸。」張允拱手道。

  蔡瑁上前握住張允的手道:「好,你我現在便去。」

  蔡瑁等不急了,他指望著早一日發兵,早一日拿下上庸,也就能早一日洗刷掉蔡氏身上的恥辱,使蔡氏繼續成為荊襄第一等的世家,而不是如今名頭竟稍遜於蒯氏。

  此刻襄陽的官署之內,有一聲感慨聲正傳播於殿宇之中。

  「生子當如劉季玉。」

  聞得此言,位席下方的別駕劉先、治中蒯越二人皆是不做回應,只是耳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有如泥塑木雕一般的靜默以對。

  無他,蓋因發出這聲感慨的,乃是荊州牧劉表,他們的頂頭上司,這樣的話,他們是反駁也不行,畢竟事實的確如此,劉表的兒子不如那位益州牧劉璋優秀,可附和也不行,畢竟公子劉琦怕是要懷怨他們,這是得罪人的事情,身為智者的劉先和蒯越自然不會做。

  「奇襲陳倉,一舉打通陳倉道,而後有大將甘寧夜襲李傕、郭汜的營寨,陣斬李傕外甥胡封,李傕、郭汜頓兵堅城之下,師老兵疲,是以退還長安,有畏懼之意。」

  劉表念著他手上這張絹布上的內容,神色間異常的複雜。

  「而今劉季玉兵發大眾,已向長安而去。」

  劉璋的行事軌跡,讓劉表莫名的想起了那位大漢開國皇帝,高皇帝劉邦的事跡,那一樣,項羽挾破釜沉舟之大勝,威逼先入關中的劉邦放棄了在關中為王的念頭,將劉邦甩到了漢中那一處偏鄙之國。

  可高皇帝何等樣人,自不會甘願沉淪,拜韓信為大將軍,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舉攻克三秦之地,而後東向以爭天下,卒滅項氏,一統天下,開漢家之基業。

  『像,太像了。』

  以高皇帝劉邦的故事比照今時今日劉璋的行事,劉表只覺是如出一轍般,都是自漢中出兵,都是由陳倉進軍,都是興義兵,討賊寇。

  劉表念及於此,他的神色有些頹唐、有些欣喜,這裡頹唐勝過欣喜一二。

  作為一名宗室,面對益州牧劉璋志在討賊、輔佐王室所做下的事情,他應當是開懷的,乃至於擺大宴慶喜,向荊襄士庶表達出他的喜悅之情。

  可他的眉目間喜色並沒有太多,更是的是頹唐,他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劉璋是劉焉的兒子,而劉焉同他有一些舊怨,雖說劉焉死了,劉璋那邊也同他結盟了,可見著劉焉的兒子一步步走向輝煌,甚至於將他這個宗室、重臣、海內名士給比了下去,讓他有一些落差感。

  劉表自認比起劉璋要年長,成名要比劉璋早,更是坐擁荊襄這個四通八達的用武之國,在宗室里莫說是比劉焉更優異,超拔劉璋一頭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自從劉璋興兵關中以來,雖是沒有人在劉表面前讚揚劉璋,可襄陽的士庶,哪一個不是私底下意興飛揚的討論著,討論著關中戰事的一點一滴,任何來自關中的消息都會在襄陽廣為傳播。

  大有襄陽之地,人人都去頌揚益州牧劉璋的風氣,以劉璋比之高皇帝,不少士人更是做出了行動,由襄陽往夔門而去,欲投效到劉璋帳下,為討賊做出一二貢獻。

  士人西奔,民心歸蜀,這等的局面,作為荊州牧的劉表如何能開心的起來。

  明明我才是荊州牧,可黎庶之心,竟是向著劉璋,這是荊州牧劉表所不能容忍的,他打算做出一點功業來。

  而劉表剛打瞌睡,蔡瑁、張允就遞來了枕頭。

  欲向劉表請命發兵上庸的蔡瑁和張允二人,來到了官署之內,拱手向劉表請命道:「使君,如今糧草充足,士卒精練,我等請命發兵上庸,討平申氏,誅殺張魯,收西城、上庸、房陵之地為國有。」

  「善。」劉表撫掌贊道:「申氏謀逆上庸、張魯肆行鬼道,正是國之大賊也,自當討平。」

  劉表決定不落人後,劉璋即是發兵關中、為國家討賊,他自然也要做些事情,而張魯和申氏,正是一個合適的軟柿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