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張濟張繡

  曹陽。

  李榷、郭汜引兵西還長安,阻擋天子劉協東歸雒陽的最大阻礙消弭不見,自興平二年七月初開始踏上東歸雒陽旅途的劉協,決定就此在曹陽暫駐一段時間。

  一則卸去旅途的疲乏,二則冬日風寒雪深,行路不易,三則他打算在正月癸酉於曹陽祭祀上蒼,並修改年號,由興平改為建安。

  劉協放棄了興平的年號,這個他在加元服時改元的年號,『興』有『起』之意,興平年號,即有太平逐漸興起之意,群臣在他加元服時改元興平,可見對他的成年極為看重,期望著成年親政的他能興起太平。

  可興平、興平,興平年號使用的兩年內,天下並不太平,諸侯相攻,強弱相侵,世道反而越發的混亂了起來,宇內沒有一丁點太平的意思。

  因而劉協有些嫌棄興平的年號,他搬出『建安』二字,意指安定開始建立,這也符合他眼下面臨的局勢,李榷、郭汜引兵西還,他得以喘息,稍稍安定下來,他期冀著未來能越來越安定。

  太尉楊彪、宗正劉艾、國舅董承等人聞弦音而知雅意,他們大抵都明白了面前這位面色稚嫩,但心智已經成熟的天子的想法,紛紛出言附和劉協改元的計劃,並著手操辦了起來。

  等到正月癸酉的時候,劉協循著群臣的布置,以及太常的禮儀指導下,在曹陽郊祀了上帝,並令黃門宣讀了改元的旨意,自今日起,天下便正式踏入了建安年間。

  剛踏入建安年間,劉協就碰上了一樁喜事,寧輯將軍段煨從華陰派遣來了使者,並向他供上了方物,以及他眼下最需要的錢糧布帛。

  天子劉協很是高興,自長安到弘農,加上路途中間的幾次大戰,眼下他是處於錢糧幾近耗盡的情況,段煨的出手可謂是一陣及時雨。

  因此,劉協設下宴會好生招待了一番段煨的使者,同時親自將使者送到了轅門處。

  「寧輯厚意,朕感之深矣,今有手書一封,卿可交於寧輯。」劉協展露著他的親和力,向段煨的使者說道。

  使者從黃門手中接過書信,辭別道:「謝陛下,寧輯若是看到陛下手書,定然欣喜。」

  劉協微笑點頭,並目送了使者一小段距離,他對段煨這位董卓舊將印象還是很不錯的,去年十月他的車駕抵達華陰,段煨知曉後就攜帶物資迎接他,並且供應膳食,侍奉百官,終無貳心。

  此外段煨鎮守華陰,沒有像李榷、郭汜一樣殘民、以劫掠為生,而是勤修農業,不擄掠百姓,百姓得以安樂。

  於段煨這樣的臣子,雖是還有些割據的心思在,但面對關東諸侯對他不管不顧的態度,相比之下,段煨還是很得劉協的好感,而劉協自然是要籠絡段煨,以為助力。

  翌日。

  「陛下,南匈奴之右賢王去卑離國日久,帳下士卒思念家人,他不便久留,今日特來請辭。」宗正劉艾前來通報了一則消息。

  劉協聞言,他吩咐道:「去卑前來護駕,朕始終未得閒暇同其交談一番,可喚其前來,朕於中軍大帳設宴款待一二,以答厚意。」

  不多時,本就在轅門處候著的右賢王去卑,他的身影出現了中軍大帳內,一板一眼,並無分毫差錯的向著劉協行起跪拜大禮。

  天子劉協打量著這位為他招來護駕的匈奴右賢王,不同於書上所言匈奴披頭散髮,並髡髮留辮的形象,也不同於民間所言匈奴人的衣襟是從右邊搭到左邊,左衽的服飾穿搭。

  他面前的這位匈奴右賢王,頭髮打理的一絲不苟,結起了髮髻,戴著武官常用的鶡冠,冠上的鶡毛高高的豎起,仿佛在爭鬥廝殺的鶡鳥,至於衣服,則是漢人的右衽,而非左衽。

  劉協伸出手往上抬了抬:「卿且起身,軍中不必行此大禮。」他的態度一貫的親和。

  「非此重禮,無以重陛下之威儀。」去卑講著漢話,卻是難得的清正,讓上首的劉協有些意外。

  去卑起身入座,劉協這邊挑起了話頭:「聽宗正所言,卿是我劉姓宗親?」

  「如宗正所言,臣確是宗親。」去卑面色有些激動,他肯定著劉協的話:「臣祖父乃是故度遼將軍劉諱進伯,受命征伐匈奴,只是不幸為匈奴所擒,囚之孤山下,生先父屍諱利,單于以為谷蠡王,號獨孤部,臣繼先父遺業,得為右賢王。」

  「臣今日得面見陛下,有一不情之請,還望陛下同意。」去卑出席,向著劉協行下跪拜大禮。

  「卿先起身,如卿所請,若無大謬,朕一以允之。」劉協籠絡著去卑,他東歸雒陽,為李榷、郭汜所阻,關東諸侯作壁上觀,視若罔聞,而去卑,南匈奴之右賢王,卻是能引兵前來,襄佐王室。

  如去卑這般的忠臣兼有功之臣,劉協自然不會因為去卑匈奴的身份,而對去卑有所偏見。

  去卑眼眶泛紅,他請命道:「臣這一脈流落蠻夷之中,甚為羞慚,願陛下能將臣先父以及臣之名譜之宗室玉碟,使臣能認祖歸宗……此事不僅是臣之心愿,亦先父之遺願也。」

  言罷,去卑似是想起他的亡父,他痛哭流涕,傷感在懷,真情發自肺腑的流露而出。

  這一幕,真可謂是見著傷心,聞著流淚。

  「卿之所請,甚合道理,王室苗裔,不當淪沒於夷狄之中,此事朕允下了。」天子劉協為去卑的真心實意所感,念及去卑的護駕之功,他允下了去卑的請求。

  與此同時,天子劉協道:「卿及卿先君之名,皆蠻夷之號也,今即入宗室玉碟留名,當需改之。」

  「臣先父亡故,不便自取一名,請陛下賜名。」去卑續而請求道。

  天子劉協聞言,他斟酌了起來:「卿先父之名,可去屍留利,為劉利二字,而卿之名,若循之而為劉卑,卻是有些不妥,卑者,低下也,不如『謙』字,『謙』者敬也,亦為遜讓,且易經有云,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朕賜卿名為『劉謙』。」

  「劉謙好,劉謙好。」去卑先是歡呼了兩句,而後跪拜劉協道:『謝陛下隆恩,臣必謹記陛下之教誨,對陛下恭順敬服。』

  ……

  弘農郡,陝縣。

  平陽侯、假節,開府儀同三司的驃騎將軍張濟近來隱隱有些不安,自去年七月開始天子決意東歸雒陽,那時他隨著車駕一起同行,幫助天子東遷,升任了現在的職位-驃騎將軍。

  升官封侯,這原本是一樁美事。

  只是後面他因為同國舅董承等人有了矛盾,一時不忿下,聯絡了李榷、郭汜二人,於弘農東澗大破天子的護駕軍隊,其中殺略了不少公卿,天子那裡想必是留了惡名的。

  冒犯天子,留惡名於聖心。

  若是放在以往的話,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他的三族一個都是逃不掉的。

  然而現在是亂世,天子流離,有若喪家之犬,他們這些手裡握有強兵的軍閥才是老大,至於天子,呵,沒有六師擁護的天子,誰也不會瞧在眼裡。

  是以雖是冒犯了天子,張濟這一向倒是沒有什麼憂懷在心,他還是如往日一樣,在陝縣每日飲酒作樂,歡歌艷舞,享受著割據一方、無人監管的快樂。

  可是這份快樂,就像是小鳥一樣,飛走了。

  張濟近來收到了一些風聲,對著天子緊追不捨的李榷、郭汜二人,突然放棄了阻擊天子東遷,同天子請和之後,馬不停蹄的返回了關中。

  而就在張濟揣摩關中發生了什麼事情,懷疑是涼州的羌胡襲擾長安,或者是涼州的韓遂、馬騰兵向長安、報長平觀之仇時,一位故人的書信為他解開了事情的緣由——益州牧劉璋調兵遣將,襲取了陳倉,故而李榷、郭汜二人不敢在弘農停留,急匆匆的返回了關中。

  「劉益州……」張濟面色有些不安,他沒想到劉協這個董卓擁立的天子,竟然還有諸侯擁護,而且不是一般的諸侯,是坐擁天府之土的益州牧劉季玉。

  「叔父?」青春年少、面容姣好的張繡見著上首的叔父張濟長吁短嘆了幾聲,他好奇張濟收到了什麼不好的消息,開口發問了一句。

  張濟被張繡一句話驚醒,他將手上的絹布遞給張繡,同時皺著眉頭向張繡解釋道:「益州牧劉璋發兵勤王,襲取了陳倉,捅了李榷、郭汜的腚眼,李榷、郭汜擔心長安不保,放棄了阻擊天子東遷,匆匆的奔回了長安。」

  張濟的話很粗俗,但也很易懂,張繡不用看張濟遞來的絹布,就對曹陽發生的事情的起因和緣由明白的一清二楚。

  「什麼時候的事?」張繡面露疑惑:「不是早些時候從襄陽那邊傳來消息,說益州牧劉璋正在攻伐米賊張魯嗎?怎麼突然越過漢中、武都,把陳倉給拿下了。」

  張濟搖了搖頭,表示具體的日期他也不詳盡:「估計就這幾個月內,劉璋拿下了漢中和武都,只不過蜀地向來閉塞,山川相阻,消息往來不便,所以我等未曾聽聞……也由此,蜀兵襲取陳倉的事情,一點動靜都沒有,說起來,李榷、郭汜尚且不知、聽聞後為之震駭,況且是遠在弘農的我們。」

  「動作好快。」張繡感嘆了一聲,只三五個月內,益州牧劉璋拿下了漢中,蕩平了武都,打通了陳倉道,偷摸到陳倉城下,襲取了陳倉這一座關中西陲的堅城。

  「是很快,快到沒有人能反應過來,李榷、郭汜樂呵呵的在弘農的阻擋天子東遷,卻是沒想到腚眼被益州牧劉璋刺拉了一刀,現在只能趕緊跑回關中護住腚眼。」張濟抱著看戲的態度,肆意嘲諷了一聲。

  只是張濟看戲的作勢沒有保持多久,片刻後他擔憂了起來,而張繡說出了張濟的心聲:「叔父,你說劉璋即是擁兵前來護駕,那豈不是會同我們這些人過不去。」

  這裡的我們,指的是董卓的故舊,整個大漢士民人神共憤的一批人。

  「劉璋他一個益州牧,不好好待在益州,卻奪取了陳倉,擺明了早晚是要兵發關中的……不過我們現下在弘農,倒也不用我們捉急,該急的是李榷、郭汜才是。」張濟言語儘量顯的輕鬆自在,沒有露出什麼怯意。

  張繡眉目間露出些憂色:「叔父,唇亡齒寒,長安的李榷、郭汜若是倒了,下一個只怕會輪到我們也說不好。」

  「嘶。」張濟聞言頓感有些牙疼,他有些後悔了,前面他護佑天子東遷,是偌大的一樁功勞,一來在天子面前露了臉,表明自己是大漢的忠臣,二則封官賞爵不斷,他從鎮東將軍升遷驃騎將軍,平陽侯、假節,開府儀同三司,名頭上顯赫無比。

  可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後面因為同國舅董承等人的小矛盾,就會和李榷、郭汜在弘農東澗攻打天子的車駕,現下他只怕在天子那裡和李榷、郭汜一般無二,都是大漢的賊臣,是需要夷滅三族的對象了。

  「難辦啊!」張濟一聲長嘆。

  「叔父,賈文和的書信上不是有所指教嗎……或許我們可以依託天子,日後有事,得天子代為轉圜一二。」張繡趁著張濟長吁短嘆的時候,看完了張濟遞給他的絹布,而絹布上的文字來自涼州名士賈詡賈文和。

  聞言張濟面色擰巴了起來,賈詡的指教很不錯,只是有點讓他下不了台:「我們剛剛聯合李榷、郭汜攻打了天子的車駕,現在若是派遣使者向天子供給錢糧,前倨後卑,徒惹人笑話。」

  「叔父,向天子上供本就是臣子的本分,是顛撲不破的道理,沒什麼好猶疑的……至於前面的事情,可以讓使者好生說道,就說我們是受了李榷、郭汜的蠱惑,一時不察,不小心冒犯了天子。」張繡耐心的勸告道,他和賈詡見過幾面,對賈詡這位涼州名士很是敬仰,因此賈詡的計策他是信服的緊。

  張濟只是猶豫,他實是放不下面子。

  這時一名宮裝美人自屋外走入,嗔言道:「你們叔侄二人,議事就議事,飯也不吃了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