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成都風色

  自光和七年以來,先是黃巾起義,四海不寧,而後董卓亂政,朝綱不振,宇內一統的形勢分崩離析,州郡縣的長官無不自擅威福,以強凌弱,以大欺小,開啟了新一輪的逐鹿中原。

  也正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天下各處,大河以北有袁紹、公孫瓚連年興兵,爭奪著河朔的主導權,中州兗豫之地,曹操、呂布的紛爭方才止息,徐揚之土,壽春袁術北侵徐州,南寇江東,至於關中隴右之地,大大小小的軍閥頭子是忙不迭的廝殺。

  總而言之,整個大漢幾近亂成了一鍋粥。

  然而事情總是有例外的,如大漢十三州中的荊益二州,大體上保持著相對安寧的局面,雖是二州今年亦是有紛爭,如益州的漢中之戰,荊州的上庸之戰,但戰況並不是十分激烈,沒有他處殺略甚重的可怕慘景。

  其中蜀地的核心,無所爭議的核心-成都城,更是在天下紛亂、戰事不止的情況下,維持著一片安寧祥和的局面,不要說什麼兵禍,就連剪徑的盜寇都不曾出現。

  和平就像正午的太陽,永恆的散發著熾熱溫和的暖意,熏得寒冬時節的成都士庶身上暖烘烘的。

  此刻的成都市集上,來往的行人商旅摩肩接踵、人頭攢動,道路兩旁的商人擺出了各式各樣的貨物,大聲叫賣著,向來往的行人兜售,而士庶如往年一樣,於年末來到成都市集上收羅著年貨,若是看中了什麼,就上前同商人計較著價格,兩方不急不躁的爭論價格的過程中,流露出一股安康和諧的韻味。

  在總體大環境如此的情況下,於治中從事董扶的府上,卻是露出了不和諧的聲音。

  先是幼童爨玉念道著論語上的文字,並搖頭晃腦的背誦了起來:「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而後一門心思虔心向學的爨玉,惹來了同席的不快,只聽他的同席冒出一句不和諧的話:「學習,學習個屁。」

  這句話不和諧的話,打破了私塾中的眾人努力求學的氛圍,致使私塾內為之一靜。

  好學的爨玉聞言,頓時面色有些不虞,但當他斜眼瞧了一下發言的同席,他收起了臉上的不快,繼續安然的讀起書來。

  這裡非是爨玉心胸寬廣,容許同席非議夫子的聖論,而是他的同席孟獲,年歲長於他,個頭更是比他高一個頭,動起手來他只怕要吃虧,書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所以爨玉收起了同孟獲爭辯的心思。

  「別念了,別念了……」私塾里小霸王孟獲聽到爨玉繼續讀書的聲音,他連連發聲,意圖阻止爨玉繼續讀書。

  孟獲一通攪擾,爨玉失了讀書的興致,他搬出了老師董扶,打算用老師壓服孟獲:「先生讓我們通讀論語,且不日就要檢查,孟兄是還想像上次一樣,支支吾吾,不能發一言嗎?」

  「好小子。」見爨玉揭露自家的黑歷史,孟獲小臉漲的通紅,他威脅道:「若不是看在你我同是出身南中,有鄉土之誼,就你小子天天死讀書、不通武略的愣性,我早就揍你一頓了,好給你開開竅。」

  身為私塾學渣的孟獲,對學習好的人向來是看不順眼的,認為如爨玉一般的人只會死讀書,沒有其他的大用,不如自己為人機靈,又有武力。

  私塾的其他童子紛紛放下手中的竹簡,斜著眼觀察起孟獲和爨玉的爭論,一副看戲的表情,當然也不乏有人看不慣孟獲的作為,出言為爨玉說話。

  這裡呂乂將竹簡放置到面前的案几上,側身向著孟獲不卑不亢的說道:「孟兄,你不嚮往讀書學習聖賢之道,為何也不允許爨玉去學習聖賢之道……你說爨玉死讀書,不通武略,難道是要爨玉學習你,每日不去研習經典,反而騎馬擊劍,練習箭術,你所學的這些不過是匹夫之勇,何足貴哉。」

  「你……」見到呂乂非議自家熱愛的行為,孟獲頓然動怒,但他卻是不敢對著呂乂動手,這裡是因為呂乂的身份。

  能成為益州大儒董扶的弟子,私塾里的童子要麼非富即貴,就如孟獲、爨玉,出身於南中豪族,要麼是天性聰慧過人,少時就有驚人的舉止,就如孟獲面前的呂乂,在數算上稱得上天賦驚人。

  可呂乂若是只單單天性聰慧,沒有什麼後台,孟獲自然是敢揍上一頓呂乂,可呂乂的身份貴重,乃是益州牧劉璋收在州牧府中的養子,不是他這個南中子能折辱毆打的,這點孟獲還是分的出輕重的。

  孟獲雖說不好讀書,但他頭腦靈活,素有急智,他轉念一想,脫口而出:「呂兄豈不聞叔孫通乎,昔日叔孫通投效高皇帝,不進儒生,而是引薦好勇善斗之士,追隨叔孫通的儒生皆生怨言,而叔孫通解之曰:漢王方蒙矢石爭天下,諸生寧能斗乎?故先言斬將搴旗之士……今天下大亂,宇內紛爭不休,是讀書之時乎,當此之時,學而無用,不得濟事,當今之世,騎馬擊劍方為第一要務。」

  「哼。」一通大言後,孟獲自覺邏輯和洽,對答上優,當是辨倒了呂乂。

  『切。』卻見呂乂露出不屑的笑,他搖了搖頭道:「這君主在進取、爭奪天下時,是最需要能打仗的悍夫。可到了天下一統的時候,文士和儒生便比較可靠……眼下雖是天下大亂,可明公神武、仁德無雙,必能澄清天下,一掃寰宇,你我皆是幼童,待到長大成人,天下早已為明公定乎一也,到時候就算孟兄勇武無二,只怕也是無用武之地。」

  「嗯……這……」孟獲聞言一怔,他嘴唇翻動,卻是想不出什麼言辭來辯爭,畢竟他不能反駁明公劉璋沒有呂乂所言澄清天下的才具,前者孟氏造逆,全拼劉璋的仁德方才舉族逃過一劫,他對劉璋是感恩戴德的,自是不會言語玷污劉璋。

  可孟獲生為一個混小子,也不願在呂乂面前就此低頭,他強辯道:「大丈夫應當效衛青、霍去病那樣的大將軍,率領十萬之眾在沙漠上馳騁,驅逐戎狄,建功立業,豈能讀書習文、作博士乎,獲不為也。」

  「各花各開入各眼,這作博士或是作將軍,不過是趣志不同,無有高下……」

  此時從私塾所在的屋外傳來一聲空明的話,惹得屋內童子紛紛坐定,看著面前的竹簡,呂乂、孟獲亦是放棄了爭辯,無他,聲音的主人是他們的先生董扶。

  作為益州大儒、讖緯大家,董扶在益土名號十分響亮,靈帝時,就有前後宰府十辟,公車三征,再舉賢良方正、博士、有道,董扶皆稱疾不就,而是還家講授,想入董扶門下的弟子自遠而至,在董扶面前,益州牧劉璋都是執弟子禮,一眾私塾里的童子自是不敢顯露出無禮的地方。

  董扶拄著鳩杖走進屋內,鶴髮童顏的他撫著長須說道:「但就算是作將軍,也還需讀書習文,為將而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

  這句話是說給孟獲聽的,而後董扶話鋒一轉:「此外就算是作博士,有君子六藝,詩書禮樂射御,駕馭駿馬,搭弓射箭的本事也是有的,不然何以稱之君子,何以作博士。」

  這句話是說給呂乂聽的,董扶說教完爭辯的兩名弟子後,他總結陳詞:「文武之道,不可偏執一端,需文武相濟,方能有所成就,爾等需謹記,善思之。」

  「是,先生。」私塾內的一眾童子皆是俯首稱是。

  見到一眾童子心悅誠服的應諾,董扶微笑著點了點頭。「爾等童子且繼續學習,不可怠廢。」解決了童子間的爭辯,董扶吩咐了一聲後,就離開了私塾所在的屋內,他今日有一樁事情需要做。

  董扶雖是身為治中,但並不需要每日到州牧府點卯,只是隔上幾日到州牧府坐坐便是,一則他的年歲大了,經不起案牘之勞,若是每日俯首案牘之間,只怕他已是早早的入土了,二則他的主業其實是教授後進,引薦賢士,案牘文書什麼的,非是他需要處理的。

  說起來,其實董扶連隔上幾日到州牧府點卯也是大可不必,畢竟他身為益州大儒,名重益土,年歲又長,就算不到州牧府坐坐,也沒人能說他什麼,敢說他什麼。

  但是董扶還是隔上幾日到州牧點卯,坐上一兩個時辰,蓋因一來給州牧府里的官吏做做榜樣,二來有些機密消息,他需要從州牧府得知,家事國事天下事,他是事事關心的緊。

  董扶的宅邸離著州牧府極近,這是劉璋給他寬待,避免董扶前往州牧府的路途過遠,勞累到了董扶這位長者。

  因此,不多時董扶就到了州牧府,跨過門檻,走入了府內。

  「董公。」成都令董和在廊下碰到了董扶,他拱手施禮,向著董扶這位益州大儒執弟子禮。

  「是幼宰啊。」董扶面露和洽的笑意,他對董和這位同姓的後進很是看重,一則董和清廉儉約的性情很是對他的脾性,以往蜀地富裕豐實,民風奢侈,在董和帶頭節儉,制定規則,蜀地的風氣有所改善,二則董和的治才他非常欣賞,在董和的治理下,成都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稱得上是大治。

  立於廊下交談一番後,董和告辭而去,董扶則繼續前行,向著議事廳走去。

  「久不見董公,何以今日有雅興來點卯。」

  議事廳內,益州長史王商見到董扶到來,他立即放下了手中筆,站起身來向董扶致敬,並調笑了一句。

  「閒來無事,四處走走,活動活動一下筋骨。」董扶踏入議事廳,在王商上前攙扶下入了座。

  近前扶董扶入座後,王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但見他面前的案几上,案牘文書堆的小山一般高,若不是董扶身材高大,要是矮上一個個頭的話,就只能瞧見王商頭頂的幅巾,而看不到王商的臉了。

  「自明公征討米賊張魯以來,事務繁雜,案牘如山,文表你是日見消瘦。」董扶見著王商略顯清瘦的臉蛋,他直嘆了一聲。

  王商露出溫和的笑面,他辯解道:「千金難買老來瘦,清瘦些倒也好些,若是身材肥碩,倒是不美。」

  董扶搖了搖頭,他反駁道:「清瘦些是好些,可太過瘦削,卻不是一樁好事,文表你身為益州長史,得明公重用,信而賴之,坐鎮成都,供給軍需,還需保重有用之身,努力加餐飯,方能多為明公效力。」

  「董公說的是,商牢記在心。」王商謙和的接受下了董扶的說教。

  「上次所言明公遣吳懿進軍武都,不知戰事眼下如何了。」董扶開口問道。

  王商面露微笑:「武都郡不過是些羌氐為禍,沒有什麼大的賊寇,眼下武都已是拿下了,如今明公因利便之,以吳懿為武都太守,坐鎮武都。」

  王商將劉璋對武都的前後處置說出,惹出董扶臉上的笑意:「善,大善,武都一下,益州之土將無缺矣……不像往日,明公雖號為益州牧,可南中、漢中、武都皆陷於賊手,如今明公這個益州牧,方才稱的上真正的益州牧。」

  「自去歲明公出任益州以來,興兵征討,無有不可,且兵旅時興,而民不知疲乏……有如此的明公,真乃我益土之福。」董扶感觸萬千,他身為廣漢綿竹人,唯念鄉土安平,不經兵災。

  「有如此的明公,確是我益土之福。」王商微笑著應和道,去歲年初時劉焉病逝,留下叔子劉瑁和季子劉璋,而當時他會同司馬趙韙一起推舉劉璋出任益州牧,沒有立身為第三子的劉瑁,而是立了作為第四子的劉璋,是念著劉璋文弱,不會如劉焉一般在益土殺戮過重,以刑殺立威。

  只是到了如今的時節,看到了劉璋出任益州牧後的所作所為,他同董扶一樣,很是慶幸有劉璋這樣的君主,很是慶幸他推舉了當時頂著文弱名號的劉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