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父王被擒,是不幸,也是機會

  大漢十三州,并州是極其特殊的存在——

  早在西漢時期,這裡便與匈奴接壤,而隨著漢武帝橫掃匈奴,恢復西域,匈奴一分為三,成為南匈奴、烏桓與鮮卑。

  而整個大漢…惟有一州同時與南匈奴、烏桓、鮮卑三個胡虜部落接壤,正是并州。

  當然,這也造就了并州這片土地上民風彪悍異常。

  弱肉強食!

  這樣一片土地,不彪悍的…很難在胡人的一次次寇邊劫掠中活下去!

  而此刻,并州的治所,晉陽郡。

  幽暗的寢宮中,曹彰穿著一身鎧甲,他輕輕撫摸著手中那父王交給他的兵符。

  雖然他也是從中原鎩羽大敗。

  雖然兩日前,他便已經接到了曹操在長安被俘的消息,但他始終是恍惚的,直到此刻親手撫摸父王留給他的東西,他才會對父親被俘虜,大魏不可避免的失去它的主宰這件事兒有最明確的感受。

  曹彰憤憤的、難以接受的、哽咽著:「父王怎麼能被俘虜呢?父王被俘虜了?那我大魏當如何?不行…不行,這大魏不能交到愚夫蠢貨的手裡,南邊的逆賊也…也不能這麼算了!不能…不能這麼算了!」

  曹彰越是開口,越是齜牙咧嘴,越是神色凝重…

  很顯然,因為曹操被俘虜這件事兒產生的連鎖反應,他已經不可避免的陷入了一個死胡同般的深思。

  要報仇,要迎回父親!

  可要做到這些,就必須,必須成為大魏的新王!

  若要成為新王,那…就必須邁開腿,從子桓、子健的頭上一步步踩踏過去…

  而這…

  曹彰這邊還在深思,一干并州文武卻是焦灼不安的等在門口。

  護送曹彰回到并州的田豫也在,他眯著眼,一邊觀察著周圍文武的行為舉止,一邊揣著下巴,微微思慮。

  有文臣正在開口:「大王被俘…這諾大的大魏群龍無首?這…這…這咱們大魏與那大漢到底還打不打了?」

  也有文臣語氣沮喪,「昔日大家都願意做魏臣,不願意做漢臣,可現在…現在大王都敗給了那大耳賊,我們…我們堅持還有什麼意義?即便是打?又…又有誰來引領我們?」

  更有武將無比氣憤,「打了三年多,襄樊打沒了,宛洛打沒了,現在漢中、長安也打沒了,就連大王都被抓住了…我們這還打個什麼?除了那十萬邊防?我們還有兵嗎?這三年多來,城裡的寡婦一個個再嫁,你們倒是娶高興了,可現在…就是再嫁也沒有男兵了!」

  越說越是沮喪,宛若…壓制了幾年的悲憤,因為曹操被俘虜這件事兒,頃刻間噴涌而出。

  田豫聽著這些…眸光不由得更深重了。

  其實,他思慮的與這些人不同。

  亂,他還要讓這大魏變得更亂一些!

  大魏越亂,那天下的一統就會來的越發迅捷——

  這是他投誠時,關麟托人告訴他的,是他深刻認同的呀!

  「都吵吵什麼,吵吵什麼?」田豫朝著眾文武大喊,「這是魏王被抓了,這不是大魏亡國了!大魏還有五州之地,你們一個個都嚷嚷什麼?給你們派發寡婦的時候,也沒見哪個愁眉不展!」

  話說到這兒,田豫再不理睬眾人,而是莊重的朝向曹彰所在的屋子,他高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彰公子火速繼位,率領我等迎回大王,重塑朝綱——」

  很明顯,田豫是要刻意把話題引到…大魏新王的寶座之上。

  眾臣面面相覷,一人出列跪倒:「這不對啊,所謂立嗣當立嫡立長,無論是嫡還是長,都輪不到子文公子,何況子文公子未得大王詔命,豈可造次行之?」

  質疑…

  一定會有質疑!

  這是田豫想到的,但他早有準備,厲聲回道:「腐儒,王上身在敵營,天下震動,如何發來詔命?況且如今之時局,逆賊小勝,但我大魏尚未潰亡,事急從權…豈可還依照祖制?為今之計,當從大魏公子中擇一勇武、賢能之士,拜其為王,由其引領我等南下,救回大王,重塑朝綱…若處處遵循舊制?待得那漢軍北上,兵臨城下之際,那才是大難臨頭,悔之晚矣——」

  爭!

  無論是田豫,還是李藐,亦或者是待在曹丕身旁作為「死間」存在的、丐幫八袋長老、八廚張邈的侄兒張方。

  其實…從很早很早起,他們的終極任務,關麟就已經定下,唯有一條。

  那就是在最合適的時候,由他們推動,讓大魏陷入紛爭,四分五裂!

  (Ps:之前名字寫亂了,五斗米教張魯的弟弟是張衛,並非是張方…張方是張邈的侄兒,特此說明,前面的已經全部修改過來。)

  終於…

  在田豫的堅持,與一聲聲吶喊下,大門總算被推開,曹彰一手持劍,一邊跨步走出,連帶著他的雙眉凝起,就佇立在門前。

  短暫的沉默,然後是猶如虎嘯龍吟般的怒吼!

  「聒噪,聒噪什麼?」

  「傳本將軍令,凡我并州,再有擾亂軍心、散布消極情緒、蠱惑我大魏兵勇的,本將軍認識他,可本將魂的劍不認識他——」

  只聽得「嗖」的一聲,曹彰手中的劍已是脫殼,一劍重重的插在地板上,他的面頰也變得更加凶戾!

  無疑,這樣的行動,短暫的穩住了局面,也讓那些消極的人閉上了嘴巴。

  這時,曹彰方才抬眸,目光炯炯有神的望向田豫。

  「國讓?你方才說什麼?」

  田豫迎上曹彰那凶戾的目光,「下官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大王被擒,可大魏還在!請彰公子火速繼位,率領我等重整旗鼓,迎回大王,重塑朝綱——」

  這一聲落下…

  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都直射向曹彰的身上,仿佛是很迫切想要知道他的態度…

  倒是曹彰,在眼瞳中短暫的凶戾之後,他用低沉的大笑去回應田豫,也回應眾人。

  這大笑,便是態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邊沉穩、雄渾的大笑,他直接吩咐,「國讓,你隨本公子進來,其餘人等,悉數退下——」

  …

  …

  鄴城,魏王宮。

  如今,這裡的主人是暫時替魏王掌管魏王宮的二公子——曹丕!

  他的神情並不好看,神色也有些蕭索。

  一連幾日,那不利的戰報就如同雨後春筍般,連續不斷地報來。

  漢中失守,長安失守;

  大王逃遁,生死未卜;

  徐州全境失陷,江東兵甲、戰船已經靠抵青州——

  甚至…就連大魏的戰神張文遠也在酸棗縣戰敗,重傷倒地,不知生死,兗州、豫州所有州郡望風歸降——

  也就是在這一刻,曹丕有一種感覺,父親打下這江山何其不易,用了幾十年的光景!

  可…距離失去這江山,可能只需要寥寥幾年!

  當然,這個想法…在最新一條情報傳來之時,剎那間轟然碎裂——

  因為他曹丕的父親曹操被擒了!

  沒錯…哪怕長安兵敗,可父王歸來,曹丕尤自覺得這大魏尚能撐兩、三年。

  可如今的情形是,大魏再難歸來,那麼…那麼…那麼大魏內部當如何?曹丕就是用腳指頭想也能推測出來…

  而當年四世三公、學生故吏遍布天下的汝南袁氏一族是如何覆滅的,在曹丕的眼中,尤是歷歷在目,那是他最早參與的戰場啊!

  「呼…呼…呼…」

  曹丕一個勁兒的長喘著大氣…

  「子桓公子…」

  「公子…」

  「退下,都退下——」

  無論是誰人來拜見曹丕,可回應他們的除了客氣的「跪下」,就只剩下那悲憤中的一個「滾」字了。

  「呼…呼…」

  粗重的呼氣聲依舊在這魏王宮殿響起,但目之所及,除了他曹丕一個人外,這裡已是再無人跡。

  過得許久,許久…

  「踏踏…」

  「踏踏」的腳步聲再度於這魏王宮殿門前響起。

  曹丕以為又有人來見他,於是憤怒的抬眸,同時吟出那巨大聲浪下的一個「滾」字。

  可…

  就當他抬眼時,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也因為這個人,他那原本悲憤到極致的心情,瞬間變得和緩了許多…

  是張方!

  那個東吳的漁夫、曾幫曹丕逃出江東,後在淮南時…為救曹丕斷了一條小臂。

  自打那次歸來後,曹丕便將張方安排在鄴城治療,後洛陽變故,曹丕回到鄴城後,也是第一時間去查視張方。

  對這個所謂的「恩人」…曹丕還是極其感激與禮遇的,信任自是不在話下。

  「你怎麼來了?」

  「噢,是他們讓你來的?」

  看著張方,特別是注意到他那條斷了的小臂時,曹丕的眸色深重至極…這…這都是為了救他才付出的呀!

  「是…是他們讓我來的…」張方怯弱的開口,他扮演的是一個漁夫,在這魏王宮殿中,他理應表現出特別的緊張,他表演的很快,完全代入了這個角色。

  「唉…」曹丕嘆出口氣,「他們見不到我,於是就去喊你來…他們知道,我不會對你發怒…唉,說吧…他們讓你帶什麼話給我!噢,多半是讓我小心那南方愈發咄咄逼人的漢軍吧?」

  「不…」

  與曹丕想的完全不同,張方一開口便如同王炸,「許多將軍與官老爺讓我帶話給公子,說是…說是公子現在應該小心的不是漢軍…而是…而是那兩個弟弟啊…」

  果然…

  當張方這一句話吟出,曹丕的眉宇深重的凝起。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出現了…

  就如同當年官渡之戰、倉亭之戰後袁紹殞命,整個袁氏基業四分五裂,分崩離析一般…所有人都預料到一個嚴重的事實。

  那就是…即便他曹丕乃是嫡長子,可曹子建與曹子文絕不會善罷甘休…大魏內部的動盪,已是呼之欲出。

  這…

  這…

  眸色深重,曹丕再深深的嘆出口氣後,不由得死馬當作活馬醫般的問向張方,「這件事兒,你怎麼看?」

  「我…」張方一如既往表現的如同沒什麼見識的漁夫,「我…我就一個打漁的,僥倖遇見公子,得公子不棄帶到了鄴城享福,我…我哪知道這個!但是…但便是在民間,父親的產業也當傳給長子啊…其餘的兒子若是覬覦,那…那便是不孝,那…那便是非分之想!」

  唔…

  張方的話,讓曹丕深重的點頭,一邊點頭,他一邊說道:「是啊,便是你都知道這個道理,只可惜…怕是子健與子文不知道啊!」

  說到這兒,曹丕的眸色變得更加深重。

  他沉吟了一下,然後眸光冷凝,又經過了短暫的沉默後,這才斬釘截鐵的開口:「你說的對,父親的產業那就是傳給長子的,我曹丕奉父王命在鄴城監國,這便是說明父王早已有心將世子之位傳我,我今日既坐在這個位置上…他們誰也搶不走!」

  像是因為張方的話…

  像是這種局勢下,必須果斷且有膽氣…

  曹丕愈發的堅定了他心中已經做出的決定。

  他仿佛在短暫的對話後,又變回了那個陰鬱、狠辣的二公子,他拳頭握緊,厲聲吩咐,「來人,讓司馬仲達、陳長文來見我——」

  司馬懿,陳群——

  當喚出這兩個名字時,無疑就表明這位置,他曹丕已經決定,當仁不讓!

  而看著曹丕從猶豫變得堅決,張方不由得咬牙,表情如常,可內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悸動不已!

  …

  …

  「你說的對…父王被擒,雖是不幸,卻也是老天在給我機會!」

  「整個大魏,能實現父親志向,將父親迎回的,唯獨我曹彰!呵呵,子桓、子健,做做詩詞還行,打仗,他倆太嫩了!」

  并州,晉陽城,城樓之上,曹彰那霸道的聲音驚起了樹上築巢的雀兒。

  仿佛,因為田豫的支持,他顯得更有信心了,也更篤定勢要奪下這大魏的王。

  田豫走在他的身側,一如既往的用話語去激發出曹彰的信心與鬥志。

  「其實,北四州潛力還在…昔日袁氏一族覆滅,是因為三子一侄各自為戰…這才給了曹公機會,合眾連橫,逐個擊破…如今,大魏千萬不可步那袁氏覆滅的後塵,所以我提議…公子當起五萬邊防軍,赴鄴城…以雷霆之勢攻下鄴城,儘快的奪下這大魏之主…儘量縮短大魏內部分裂的時間…而無論那子桓,還是子健,論及統兵作戰,他們…怎會是公子的對手?」

  田豫的話使得曹彰駐足,曹彰沉吟道:「你說的對,國不可一日無君,這件事兒不能拖,且這件事兒比對抗那些逆賊更加重要…不過…」

  說到這兒…曹彰頓了一下,然後吧唧著嘴巴,淡淡的吟道:「五萬邊防軍,怕是少了點兒…」

  這…

  田豫一怔,「再多的話,恐怕難以駐防邊陲,難以抵抗胡虜啊!」

  這話…似乎曹彰完全沒有聽進去,他一言九鼎般的開口,「五萬不夠,無論如何也不夠,呵呵,我打算這十萬邊防兵悉數調動,先奪鄴城,得此大魏新王之位,然後集結兵勇南下與那大耳賊決一死戰!」

  「可…」田豫儼然還是在意邊防…

  只是,這一次,他的話還沒脫口,曹彰仿佛已經猜透了他要說的,搶先打斷:「漢靈帝繼位之初,前面十六年,鮮卑胡虜南下寇邊劫掠十五次,那時候也沒什麼邊防,怎麼…這邊陲并州百姓的日子就不過了?這天下就滅了?就亡了?」

  「可這不一樣…」田豫要做的是攪亂這局面,但他不能接受的是,用邊防的空虛作為代價,他是抵禦胡虜的名將,深知…邊陲胡虜的殘忍,悉數調走所有的邊防軍,這點…他完全不能接受!

  只可惜,曹彰似是已經做出決定,「田豫!我知道你是抵禦胡虜的名將,我也知道那洛陽戰場是你救了我,但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事急從權,當今之勢,在我看來,沒有什麼比我成為大魏的王,延續父王的志向更重要的!在這點兒上,誰若擋在我身前,那我便殺誰,絕不留情?」

  「你…」田豫欲言又止,他心頭已經咒罵了曹彰無數次。

  ——『你曹彰越是走向末路,越是自取滅亡,那越好,可…可邊陲,邊陲…』

  終究,邊防…這是田豫心頭過不去的紅線!

  想到這兒,田豫的雙腿一個踉蹌,仿佛預感到了一副恐怖、驚悚的畫面,他不由得腿一軟,跌了一下。

  「還有一樁事兒…忘了告訴田將軍了。」

  曹彰仿佛絲毫沒有在意田豫的心情,也沒有要伸手扶起他的一絲,他自是顧自的拍了拍手。

  「啪啪…」

  隨著聲音響起,幾名胡人模樣打扮的男人在一隊兵士的帶領下來到了這城牆上。

  隨著他們越走越近,田豫看的真切…這些…這些哪裡只是胡人模樣,他們分明…分明就是真的胡虜啊!

  一個個五大三粗,面龐寬闊,鼻樑高聳,眼眶深陷,頭髮濃密捲曲…配以長褲和皮靴,這分明就是真的胡人,而且…而且是鮮卑人。

  而自打曹操屠柳城後,大魏與胡虜是交惡了,除了臣服的南匈奴外,大魏與鮮卑幾乎是不死不休…

  可現在鮮卑人…竟是堂而皇之的站在了這晉陽的城樓。

  這…這…

  田豫不知道因為什麼,甚至,他不敢深入去想。

  「參見彰將軍——」

  卻見這些胡人先是朝曹彰行了一禮,然後不少人認出了這位跌倒在地上,卻是抵禦胡虜的急先鋒,其中為首一人朝田豫走來,蹲下身子,竟是用一種上位者朝向下位者時的姿態朝他開口。

  「這不是讓我們鮮卑人頗為忌憚的田將軍嘛?啊…」

  「倒是不知道田將軍認不認識我們?」

  這種自上而下的口吻讓田豫聽得極不舒服。

  他咬著牙,宛若那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眼瞳下,他狠狠的回應道:「不認識!」

  「你不認識我沒關係,明天你就認識了——」

  隨著這胡人首領吟出一聲,他再不理睬田豫,已是把面頰轉回曹彰這邊,語氣鏗鏘。

  「彰將軍,我們單于答應為你出兵,但有一條,你許諾給我們單于的條件沒變化吧?」

  也就是這麼一句。

  不等曹彰回答…

  田豫的腦海中閃過了更悲慘的情景。

  胡人出兵?

  曹彰的條件?

  難不成…難不成…這一刻的田豫,他的眼瞳都不由得瞪出了血紅色。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