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註定是劉備這輩子最驚喜的一天。
當法正將他激動的原因,將那戰報的內容,將漢中被關家軍攻陷,將城固縣五斗米教十年的存糧一把火焚燒。
將這些零零總總,娓娓道出…悉數傳入劉備的耳畔中時,這就宛若一道電流,自他劉備的頭頂猛地灌下來。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忙是甩了把腦袋,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兒,也更精神一點兒…
可法正那字正腔圓、渾然有力的話一如既往的傳入他的耳畔。
這一刻,他身子發抖,激動的不能自已。
難怪,難怪法正這樣的情緒激動;
難怪他始終很激動,劉備已經讓他不要那麼激動,可他法正尤是抑制不住的激動。
這…這局勢的突然變幻,這關家軍的釜底抽薪,實在是…實在是太值得讓人激動了,讓人忘乎所以!
深吸一口氣,劉備的腦海中瞬間開始運轉起來,他想到了決戰中原與北方歸屬的那場官渡之戰,他想到了曹操逆境翻盤的那場烏巢大火,他想到了官渡之戰後袁紹的病逝,想到了曹操是如何蠶食青、幽、並、冀四州,他想到了魏武霸業揚帆起航的故事…
那時的劉備只能站在新野城的城頭望北興嘆,欷歔於大腿上的贅肉,感慨轉眼見老,而功業未建,最終傷感落淚——
可現在,哈哈哈…哈哈哈…
五十多載歲月的交替,劉備總算等到了這一天!等到了逆魏將亡,等到了他劉備站起來的那一天!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劉備…即將…即將效仿當年曹操官渡之戰焚燒烏巢時的光景,迅速的擊潰魏軍,然後開始不斷的向北蠶食逆魏基業,就像是當年曹操蠶食袁氏的疆域一般。
這是善惡終有報,這也是風水輪流轉哪!
終於,有這麼一天,他劉備可以用曹操的方式去擊敗曹操,這種感覺…劉備心嚮往之…翹首以盼了至少二十多年。
驚喜之餘…劉備不由得吟道,「好啊,好啊,奪下漢中,焚燒敵軍糧草,關家軍如此行動,無異於對那逆魏的釜底抽薪,果然…果然,我二弟天下無敵!此戰若能得勝,我二弟當是大漢首功——」
劉備的話音這才剛落下,法正連忙提醒道:「二將軍固然天下無敵,可此番不漏聲色的攻陷房陵、上庸,趁著那曹賊集結主力兵馬進攻洛陽、巴山的當口,暗中過上庸突襲漢中,一舉焚毀曹軍糧草,雲旗這一步的謀算…對那曹賊而言可謂是釜底抽薪,是一計妙棋!」
說到這兒,究是見過大場面的法正也不由得一陣深深的感慨,可感慨之餘,他好似又驚覺到什麼,「主公,其實在雲旗的這一番算計中,還有一條好消息…」
「什麼?」劉備迫不及待的問。
法正則是眯著眼,一邊望向這本就占據上風、即將大獲全勝的戰場,他淡淡的吟道,「我說不準,但是…現有的情報中,只是關平少將軍攻下了漢中,焚燒了城固縣的糧草,可戰報中可從未提及二將軍,換言之…二將軍如今在哪?如今在做什麼?我們一概不知!」
這…
如果說方才從法正口中聽得這條戰報的全貌,劉備只是狂喜的話。
那麼現在…二弟關羽那未知的位置更是讓他亢奮。
在如今的時局下,未知的必定是比已知的更亢奮,更狂喜——
一時間,劉備的眼瞳中直冒光!
儼然,他已經做好了新的驚喜傳來時的準備!
他勢要接住這潑天的勝利啊——
…
與劉備、法正這邊指揮台上的興奮與驚喜截然不同。
魏軍所在的指揮台上,曹操一副頭重腳輕,精神萎靡,狀態恍惚的模樣。
乃至於,他必須一隻手捂著額頭,一隻手狠狠的握住那指揮台周遭的木欄。
他恨鐵不成鋼一般的,極致緩慢,極致悲痛的吟道。
「曹休,曹文烈——」
「你愧對於孤,你愧於你爹,你愧對於大魏,孤看錯了你呀…孤竟將你當做我大魏的千里駒,你害了孤,你害了大魏,你簡直…簡直是愚夫蠢貨!」
曹操的聲音愈發的悲痛與歇斯底里。
得知整個漢中遇襲、城固被焚事件的前因後果,他除了痛恨於鍾繇的背叛外,他更痛恨於曹休竟將上庸與房陵這兩處軍事要塞失陷。
其實,失陷也就罷了,兩座城池而已,曹操丟得起…
可偏偏整個關家軍長驅直入,他竟是連一條失陷的消息都沒有傳來!
曹操也是服了…
如今的時局下,這等疏忽…何止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這簡直是對大魏致命的一擊啊——
「大王…」
更多消息的傳來,五斗米教的治頭大祭酒張方已能確定,城固縣整個籠罩於大火之中,而其中的糧食…
足足夠漢中十年使用的糧食悉數囤積於此,正在被焚燒殆盡…這是他們五斗米教的心血啊!
也正是基於此,張方的言語中添得了十二分的悲痛。
「大王…大王…當務之急是救援那批糧食,當速速撤出眼前的決戰,去救那糧食啊…若然,若然這一批糧食保不住,那…那…」
張方的眼淚都快擠出來了,他已是語無倫次,「大王這糧食得救啊…得救啊…」
「孤豈不知這糧食得救…」曹操用哀婉痛惜的眼神凝視向張方,乃至於手不由得揣成拳頭,可最終,那拳頭還是鬆開,「呵呵…呵呵…」曹操帶著無比痛苦的表情苦澀的笑了起來。「救不回來了,救不回來了…」
他一邊搖頭,一邊嘆息,「當初官渡之戰時,烏巢就是孤親自帶兵去燒的,那猛火油灌在糧食上,大火焚燒的速度有多快?沒有人比孤更清楚…孤知道的一清二楚…」
說到後面,話語中已是飽含苦澀,儘管如此,可曹操尤是不斷的苦澀的沉吟:「孤現在去已經救不回來了!就不回來了——」
隨著這哀痛的聲音傳出,「砰」的一拳,曹操憤怒的將拳頭砸在一張大鼓上,因為拳頭的力量,那大鼓…發出沉重的一聲悶響。
而隨著這悶響,曹操不由得絕望一般的閉上眼睛,他只覺得頭顱越來越疼,越來越疼…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這一把火燒的…是他曹操三十五萬兵卒的命根子啊!是整個魏軍的飯食啊。
沒有糧食,這一仗就是打贏了,又有何用?
沒有糧食,他們三十餘萬人就要餓肚子,就會動搖,就會瓦解,就會分崩離析…
想到這兒,曹操痛苦的發布命令,「傳孤令,鳴金收兵,鳴金收兵…退入陽平關!退入陽平關!」
鳴金收兵——
聽著這樣的軍令,當即一干大魏的謀士就單膝跪地,賈逵當先道:「大王,不可呀!如今糧草已絕,更是需要拿下這一場決戰,只有這樣…才能為後續的撤離爭取時間,若然我們鳴金收兵,那…那…即便是退入陽平關,很快斷糧的消息就會傳遍三軍,到時候…三軍士氣勢必動搖,那時候…我們再行撤退,向西無法走祁山道、陳倉道,向東…即便是走褒斜道、儻斜道…可漢中橫桓於前,那大耳賊追兵在後,我們逃出升天又談何容易?」
呵呵…
呵呵呵…
賈逵的話讓曹操苦笑!
賈逵說的這些,他曹操怎麼會不知道,不清楚呢?
哪怕是頭痛欲裂,可他更清楚,這一路逃竄的艱難,想要逃到長安城,何止是艱難險阻,荊棘載途?
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偏偏,他又是經歷過那場烏巢大火的,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蜀軍也會知道這條消息,然後迅速的散播於戰場。
那時候,兵敗如山倒倒是小事,最怕…最怕這幾十萬兵卒臨陣倒戈,當年張郃、高覽不就是如此麼?如若那樣,他曹操就真的效仿了袁紹,便是屍骨都再難逃出這漢中戰場了。
「鳴金收兵——」
「孤命令你們鳴金收兵,你們都聾了?聽不到了麼?」曹操已是雙手捂住頭顱,可他還在艱難的發聲,「還是你們覺得孤的話已經不管用了…」
說著話,曹操晃晃悠悠的就想要拔劍…
這時,以賈逵為首的一干謀士迅速跪倒,「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然後,他們立刻吩咐,「速速鳴金…速速鳴金收兵…鳴金收兵…」
這時,許久沉默不語的賈詡總算開口了。
他是看到了那焦灼的戰場,看到了夏侯淵所在的位置,他試著提醒:「大王…」
「怎麼?文和也要違抗孤的命令了麼?」
曹操狠狠的瞪了賈詡一眼。
賈詡連忙搖頭,卻繼續說道:「臣不敢質疑大王的決策,臣只是提醒大王,夏侯將軍身先士卒還在這戰場的最前方,若然鳴金收兵,夏侯將軍怕是…怕是…」
提到夏侯淵,肉眼可見的,曹操神色動搖了一下,那極致的頭痛欲裂下,他甚至掙扎著睜大了眼睛…顯然,對他這個好兄弟,好連襟…他是有些遲疑與不舍,是遍布擔憂與不安的!
但,也僅僅是剎那之間,曹操依舊是展現出了梟雄都會有的絕然與雷厲風行的一面,只見他大手一擺,他抬高聲調,憤恨的喊道:「孤說的是——鳴金收兵!」
「是…是…」賈詡不再開口。
不過片刻,指揮台上的令旗揮動,那是全新的軍令…
——所有魏軍將士,無論身處戰場何地,從衝鋒轉為後撤!
——全軍撤退!
與此同時。
「當、當、當——」
鳴金時,那小錘敲擊空心銅鉦的聲音響起,凡是越清脆、尖利的聲音,傳得距離也就越遠…這也使得整個戰場上還在與蜀軍殊死一搏的魏軍悉數一愣。
怎麼好端端的要撤軍了?
可軍令如山,他們也只能放棄好不容易與蜀軍拉近近身搏鬥的局勢,帶著無限的疑竇迅速的撤離開來。
「撤退,撤退——」
中郎將程武、程延,包括西鄉侯張緝眼瞅著已經將嚴顏、陳到、霍峻逼到了絕境,只需要再多半刻鐘,這一片戰場就能殺穿蜀軍,就能去支援右翼的戰場…
可鳴金之下,他們也只能恨恨的下令。
「撤退,撤退——」
好在他們這邊是優勢,撤退起來,蜀軍無力追趕,並無什麼損失…
可韓德僅剩的兩個兒子就不一樣了…
韓瑛、韓瑤轉過身,他們帶兵方才跑出百步,就被再度拉開距離的蜀軍施以蹶張弩…一時間,弩箭齊發…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兒,登時已是送歸西天!
要知道,蜀軍弓弩強橫,這般背對著他們逃離,無異於將敵人弓弩的威力發揮到最大…也無異於將自己的弱點完全暴漏,這本就是在送死——
反觀夏侯淵,他身處的位置,不像是程武、程延優勢的一方,也不像是韓瑛、韓瑤劣勢的一方…
偏偏,這所謂的均勢的位置,在聽到那「噹噹」的鳴金聲響時,最是絕望。
勝負之術懸而未決…
繼續進攻…尚且一戰!
可一旦敗逃,那就幾乎約等於把自己的命交到了老天爺的手裡。
也正是基於此,一貫溫文爾雅的尚義奇男子夏侯淵此刻也不由得爆粗口,「大哥?你究是受到了哪個愚夫蠢貨的蠱惑?竟在這時鳴金收兵…」
「哼…」伴隨著一聲冷哼,夏侯淵大刀揮舞逼退了眼前的一干蜀軍,也順利退回了軍陣中。
這時,周遭所有副將、親衛齊齊問道。
「將軍?鳴金聲響起,我們…我們該當如何?」
「將軍?這不是決戰麼?決戰哪有勝負未決就…就鳴金收兵的道理?」
「將軍,將軍…這麼多將士們好不容易拼殺在這裡,若要退?蜀軍那強弩之下,我們能跑得了麼?」
是啊…
誠如這些兵卒那一句句直擊心靈的詢問。
決戰?有進無退的決戰?
哪特麼的…有特麼的…鳴特麼的金…收特麼的兵的道理!
可關鍵在於…隨著這鳴金聲響,整個三軍的鬥志已經動搖,不少軍團已是冒著敵人的強弩箭雨向後迅速撤離…傷亡慘重!
這仗已經不可能繼續打下去了!
「呼…呼…」
大口大口的喘氣聲自夏侯淵的鼻息間傳出,「啊…」他憤怒的一聲咆哮,然後帶著無窮盡的不甘與憤恨,命令道。
「收兵…收兵,我親自帶兵殿後,其餘人…悉數退軍,迅速撤離這戰場!」
也正是因為夏侯淵的命令。
一時間,整個魏軍的軍陣突然變幻,後隊變前隊迅速的逃離。
果然…
距離拉開,蜀軍的弩矢再無任何顧慮,他們趁機再度射出那一支支致命的強弩…
每一刻都有倒霉的魏軍兵士到倒地不起,原本還氣勢如虹的魏軍,頃刻間…竟宛若變成了惶惶逃竄的喪家之犬。
…
難得,因為魏軍的全線撤離,張飛、趙雲、黃忠聚集到了一起。
張飛有些意興闌珊,一邊揮動著那尤是不甘寂寞的丈八蛇矛,一邊嚷嚷道:「好不容易有這般暢快的仗,曹操這鳥人什麼意思?怎生突然就撤軍了?這是瞧不起俺麼?啊…」
張飛有些憤怒,十分憤怒!
丫的,沒這樣的…還沒決出勝負呢?跑你妹啊!
黃忠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猜測道:「定然是敵軍後軍發生了什麼…否則,斷不會撤離!難不成是孝直還埋伏了兵馬偷襲他們後方?」
可這話說出來,黃忠又覺得不對,魏軍的後方就是陽平關,想偷襲他們的後方?總不能是繞到陽平關上吧?
正直所有人一頭霧水之際…
「張將軍、趙將軍、黃老將軍…」諸葛恪已是匆匆趕來,頗為興奮的向他們解釋道:「大捷…大捷,剛剛法正軍師派人傳來消息,是關家軍…關家軍暗渡上庸…直擊漢中,如今漢中已經被關家軍攻陷,就連張魯留下了的十年軍糧也被關家軍一把火焚燼!曹操是不得以,這才下令撤軍…」
啊…
第一個驚訝的是張飛,他那豹眼轉動,不可思議的驚嘆道:「二哥…這麼猛啊?俺還在這兒與那曹賊決戰,俺二哥已是直接繞到後面…捅了那曹賊的腚兒眼子了!啊…哈哈哈哈…」
一邊喊話,一邊大笑,張飛心情暢快極了。
可突然,張飛想到了什麼,「他們既逃了,那咱麼索性追上去,殺他個痛快…」
說話間,張飛就四處尋馬。
黃忠則是一捋長髯,笑著說道:「翼德?不用尋馬…某已是吩咐下去了,一旦距離拉開,蹶張弩可就是那魏軍的夢魘,這遠比駕馬去追要有效的多!」
黃忠的話脫口,張飛下意識的轉過頭,眺望向那逃竄的魏軍,果然…
背對逃竄;
蹶張弩;
這類連鎖的效應之下,魏軍損失不可謂不慘重!
看到這兒,張飛才頷首點頭。
聽得張飛與黃忠的話,趙雲原本也在笑…可他的眼睛格外的敏銳,目視秋毫,當即注意到了夏侯淵的位置。
不由得提起龍膽亮銀槍,「那賊將夏侯淵竟是在殿後——」
趙雲說話時,就打算驅馳他那白馬照夜玉獅子…
可哪曾想,張飛不知從哪也尋到了一匹馬,已是翻身上馬,用丈八蛇矛攔住了趙雲。
「子龍,哈哈哈…」
他一邊笑,一邊望向夏侯淵的位置,一邊說,「這可是俺的老丈人,你莫給捅出個窟窿來!讓俺去…」
說話間,張飛已是驅馬而去…
趙雲擔心張飛,連忙喚一眾親衛騎兵追上。
可就在這時…
夏侯淵好似已經完成了殿後的任務,正驅馬撤離。
「不好…」趙雲見狀輕吟一聲,「那夏侯淵人稱『神速』將軍,翼德的馬慢,怕是追不上他…」
「我來!」卻見得黃忠也已是翻身上馬,連帶著接過了屬於他的那張蒙古複合大弓,他的目光炯炯盯著那正駕馬逃竄的夏侯淵,口中冷冷的吟道:「有我黃忠在,他夏侯淵就是神速到比那兔子還快,也躲不過某這百步穿楊箭——」
「駕…」
說話間,黃忠也駕馬追了過去。
趙雲連忙呼喊,「黃老將軍悠著點兒…這是翼德的岳父,切末真給射殺了——」
「某知道…」黃忠一邊驅馬,一邊回應,「這次,某不射人,射馬——」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