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爾等,能戰否?敢不死戰?

  第389章 爾等,能戰否?——敢不死戰?

  冰面忽然被一柄小刀捅破,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的關索從對岸河水中鑽了出來。

  他回顧一下身後,追兵已去,又摸了摸懷中,那繪製河流地形圖紙的竹簡還在,他咬緊牙關,忍著寒冷,強自支撐著…踉蹌向漢水對岸跑去。

  關索行至漢水南岸時,經過了長途跋涉,他的頭髮散亂,衣衫破舊,寒冷與疲憊,使他搖搖欲墜。

  漢水南岸這邊駐守的乃是傅士仁的兵馬,他們看到一個蓬頭散發的年輕人,連忙上前問:「爾等是誰?何故如此凌亂?」

  關索虛弱的說:「我是…我是關索關維之啊…快,我要見我四哥,快去稟報——」

  話音剛落,他就軟軟的在岸邊跌倒,仿佛他那虛弱的聲音,是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

  一名兵士連忙扶住他,向身旁的同袍說:「快去稟報士仁將軍。」

  漢水南岸接到了北岸變故的消息,以傅士仁為首的一萬餘部曲,以陸遜的兒子陸延為首整個陸家軍士,悉數戒備森嚴。

  不多時,傅士仁與陸延就大步從營寨中出來,他們看起來神色滄桑,面露擔憂之色。

  一干兵士剛剛行禮,士兵扶著虛弱踉蹌的關索趕來。

  傅士仁知道關索是三弟關麟最親的兄弟,當下也顧不上身份,躍眾而出,趕上前去扶住陸延,急切道:「維之?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關索顧不得回答,搖搖頭,一邊張口說:「昨夜,曹軍裡應外合突襲關家軍寨,亂了,整個三各寨子,整個百里聯營全亂了…」說著話,他一邊連忙從懷中去摸竹簡。

  傅士仁則急忙問:「你爹呢?」

  關索搖搖頭,「三寨被破,我爹尚在余家崗…尚不知道那邊的情形!可現在,漢水已經被封堵了,我爹他…他怕是回不來了!」

  傅士仁驚惶的問:「怎麼會這樣?」

  關索已經將竹簡遞了出去,「這是我爹一個月親自繪製的地形圖,我…我一定要親手交給四哥。」

  「快…」傅士仁連忙招呼,「快送來一輛馬車,還有衣服、被褥…帶五公子去襄陽!」

  關索終於把想說的話,把該交代的東西,全部都說了出來,交代了出來,他眼前一黑,暈倒在傅士仁的懷中。

  傅士仁深吸一口氣,他呆了一下,關索懷中的地形圖已經翻開,上面的圖片以及文字悉數引入眼帘。

  上面有圖,是刀筆吏刻在竹簡上面的。

  ——唐河、白河、小清河、普沱溝、黃龍溝、黑龍溝…

  ——還有罾口川、鏖戰崗、余家崗、團山鋪,這些地方的地形圖,乃至山巒的高低,盆地的儲水,甚至還包括當地民眾對河流、氣象總結的規律,一應俱全。

  傅士仁不可思議的望著那地形圖,心頭感慨。

  ——『這關雲長竟能為三弟做到如此地步?』

  剛剛想到這裡,他方才意識到關索暈過去,連忙再呼喊:「來個軍醫,快…來個軍醫!」

  不多時,關索被軍醫抬上了馬車,傅士仁的眼帘中卻仿佛尤自因為那封地形圖而出神。

  這時,陸延問道:「士仁將軍,漢水以北的局勢如此緊迫,我等總得做點什麼吧?」

  這一句話將傅士仁的思緒從九霄雲外拉回,「關雲長都被打成這副模樣?你、我又能做的比他更好麼?」

  說到這兒,傅士仁語氣堅決,「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等,等我三弟做出謀劃、部署,然後我等再去行動,最後,你、我與三弟…一起挽救這岌岌可危的局勢!」

  這…

  陸延頓了一下,他張了張嘴巴,卻還是把想說的話悉數咽了回去。

  他其實想說。

  『現在最難的,是關將軍回不來了!』

  『關將軍若有個閃失,那才是狂瀾既倒,大廈將傾——』

  想到這裡。

  「不好…」陸延突然驚呼一聲。

  傅士仁連忙問:「怎麼了?」

  陸延擔憂的望向漢水對岸:「你忘了?聽聞河對岸的局勢,鮑家莊的鮑三姑娘帶莊子裡千餘部曲去救關五公子了…還有,還有兩名姑娘…也帶人去救關五公子。」

  陸延提及的這兩名姑娘是王桃與王悅。

  此二女乃是盧塘寨盜賊王令公之女,因為生長的環境充斥著武力,所以這一對姐妹從小就習武。

  兩人與關索認識也是因為三人間的一場戰鬥,從黃昏打到第二天凌晨的戰鬥。

  兩女不敵關索,卻格外的鐘意關索,這才決定千里尋夫,一定要嫁給關索為妻。

  當然,王桃、王悅這一對姐妹與鮑三姑娘,與關索的恩怨情仇,那就是全新的故事。

  但如今,聽聞北岸有變,她們姐妹與鮑三娘一樣,哪裡還能沉得住去,滿心都是對關索巨大的擔憂…

  直接帶上部曲就要去救關索。

  只不過,隨著局勢的愈發惡劣,甚至隨著關索的歸來,一時間,陸延的心頭懷揣著巨大的不安!

  ——『這怕是羊入虎口啊!』

  傅士仁聽著陸延的話,也是一雙拳頭不由得握緊,感慨道。「越來越麻煩了!」

  …

  …

  本已經是臘月的尾聲,眼看著就要到正旦日。

  但漢水以北的長空仿佛被血色鋪滿,整片沙場被血腥味兒瀰漫。

  「嗒嗒嗒…」

  馬蹄聲如雷,數不盡的曹軍兵士在四處奔襲,尋找著那被殺散了的關家軍士。

  無數被發現的關家軍士,只能被迫繼續戰鬥,哪怕身染重傷。

  喊殺聲,慘叫聲,不斷的交織在了一起,戰況呈現一邊倒的態勢。

  「抓住他們…」

  「怎麼還有女子?」

  「抓住了樂呵樂呵。」

  「千萬別傷了那小娘皮!」

  隨著鮑三姑娘與王桃、王悅加入戰場,整個戰場仿佛又點上了全新的顏色。

  特別是數以七、八萬曹魏的新兵,戰場上能看到女人,這讓他們一個個雙眼冒光。

  …

  …

  漢水以北,余家崗。

  當負傷的王甫趕到這裡,將一切的情況稟報給關羽。

  本還在測算「普沱溝」與「黃龍溝」哪一條更適合做蓄水池的關羽,突然間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從王甫的口中,他能感受到戰場上的兵荒馬亂,關家三處軍寨的斷戟殘旌。

  上一次如此情形,還是幾個月前,也是在這樊城,他被十面埋伏,大敗而歸。

  上上一次如此情形,還是在徐州時,他關羽與大兄劉備被呂布偷了家,敗往東海,幾乎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咳咳咳…」

  劇烈的咳聲中,關羽仿佛已經感受到了他陷入重圍的畫面。

  他拼命的廝殺著,亂箭如雨,刀槍如林。

  甚至,關羽看到了那被射成刺蝟一樣的一個個關家軍士,他們用最後力氣撞開同袍,不斷的嘶吼著:「走,走…」

  這一幕幕想像中的畫面,讓關羽默然不語!

  「踏,踏…」

  關羽踏步走出大帳,可他仿佛看到數十里外,漢水以北那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敵人,讓他筋疲力盡。

  乃至於最終,他關羽都力戰不竭,無數柄劍架在他的脖頸上,周圍盡數是魏軍兵士那噬人的目光。

  輸了!

  這一仗,註定要輸了麼?

  關羽仿佛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深淵,他歇斯底里的心中悶喊:「關興、趙累誤我,關興、趙累誤我——」

  王甫托著傷體,將一塊兒麵餅遞到關羽的面前。

  「我聽聞二將軍今日還未盡食,如今的境況,二將軍需得填飽肚子,方才能突圍啊!」

  王甫是真的擔心關羽的身體,更擔心他悲愴之下無法力戰。

  可關羽長袖一甩,那麵餅直接被甩在了地上。

  關羽咆哮著:「生出關興關安國這樣的逆子,關某有何臉面見大哥?有何臉面面對雲旗?這麵餅關某配吃上一口麼?」

  這話脫口,關羽似乎覺得「逆子」這樣的稱呼,關興他都不配!

  「哼…」

  一聲冷哼之下,關羽的眼瞳中迸發的是寒芒!是恨意!

  這種寒芒與恨意是關麟無數次「作死」,乃至於與關羽針鋒相對之下,關羽都從未生出來過的。

  一將無能害死三軍。

  一兒無能害了關家軍哪!

  聯想到關興的行為,聯想到趙累的縱容,聯想到關平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聯想到如今的無數關家軍因為他們而慘死…

  這一刻的關羽幾乎崩潰。

  要知道…

  他在余家崗所攜帶的唯獨兩千關家兵士,這意味著如今大多數的兵馬,要麼是被逼入新野、偃城之中,要麼前後夾擊,被絞殺…或是殞命這漢水以北。

  或是逃出軍寨、各自為戰。

  反觀整個關家軍的軍寨被張遼占據,甚至整個漢水也被曹仁設下防線。

  關羽閉著眼,可他感受到的是他的身邊,那曹仁、張遼、徐晃、于禁、龐德儘是一身戎裝,高踞戰車之上,冷笑著望向他…

  關羽獨自為戰,悲憤的質問:「你們——」

  可回應他的是冰冷的言語:「關雲長,襄陽城,你回不去了——」

  然後想像的畫面中,那張遼朝著他關羽一揮劍,吟出的一個「殺」字…

  劍光划過一道森冷的弧線。

  想到這兒,關羽驚叫一聲,丹鳳眼大睜,他對著面前的案幾怔忡著。

  王甫托著傷體,擔憂的為關羽擦著額頭上的冷汗:「二將軍方才怔住了,是想到了什麼?」

  「我仿佛夢到了大難…」

  他本想說夢到了「大難臨頭的那一天」,可突然間,一個名字竄入了關羽的「神思」中,是雲旗…

  四子關雲旗。

  就如同上一次,他關羽大敗樊城,被龐德毒箭射傷,奄奄一息…

  而雲旗卻能以不可思議的行動反敗為勝,一舉奪下襄陽。

  這一次…

  就是這一剎那間,關羽的丹鳳眼再度變得炯炯有神。

  ——『誰言關某輸了?』

  ——『雲旗還在,關某就沒有輸!雲旗這臭小子,一定有辦法!』

  念及此處,關羽大嘯一聲,「關某的青龍刀呢?」

  有兵士將青龍偃月刀拿來,關羽手持青龍刀,一身綠袍、綠帽,他獨自一人走出了軍帳,晨曦的風吹拂著他那紅色的披風…

  像是一個剎那間,關羽就從這危如累卵的局面中走了出來,他又變回了那個威風凜凜、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將軍。

  他的眼前仿佛還晃著曹仁、張遼、于禁、徐晃、龐德的影子。

  可關羽再不遲疑,他橫起一刀:「誰說關某要回襄陽了?」

  此言一出,關羽大嘯一聲。

  「牽關某的赤兔馬來!」

  「得得得…」伴隨著赤兔馬的鳴啼,關羽翻身上馬,他回首望向營帳處早已紛紛走出的關家軍士。

  關羽那凜然的聲調激昂而出。

  「爾等,能戰否?」

  在一陣沉默中,突然,一個兵士高喊——「敢不死戰?」

  然後,是數千軍士震天動地的大喊。

  ——「死戰到底!」

  ——「死戰到底!」

  …

  …

  襄陽城,醫署內,張仲景看到關索時,都不由得驚呼,「怎麼中了這麼重的傷寒?」

  他連忙派弟子去熬藥。

  不多時,關麟帶著諸葛恪也趕了過來,看到張仲景,關麟無比迫切的問:「我五弟怎麼了?我五弟怎麼了?」

  似乎是聽到了關麟的聲音。

  尤自高熱不退,微微尚有一絲力氣的關索用那細若遊絲的聲音急呼:「四哥,四哥——」

  關麟顧不上聽張仲景的話,直接闖入其中。

  卻見關索尤自牢牢握著竹簡,「這個…這個…」

  關麟展開一看,是整個漢水以北的地形圖,關麟不由得驚呼,「這是你和爹…」

  不等關麟把話講出…

  關索那輕微的聲音再度吟出,「爹在余家崗…爹手中只有兩千人,是…是王甫掩護我,我才…」

  說到這兒,關索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他疲倦的閉上眼睛。

  關麟卻是聽得心如刀絞一般。

  張仲景已經跟了過來,連忙解釋道:「五公子旅途勞頓,又受了極重的風寒,發起高熱來…不過按照脈象,幾味藥材下去足可以緩解,只是…這麼重的風寒,怕是會落下病根。」

  病根…

  五弟才多大啊!就要留下一生的病根?

  關麟的眼眸中都蔓出了淚痕,他的牙齒緊緊的咬著嘴唇。

  不過很快,關麟還是冷靜了下來,他朝張仲景道:「我五弟這邊就有勞你了…」

  「五公子放心…」張仲景似乎意識到了關麟要去做什麼。「陳芥菜鹵與大蒜素,還有治療傷痕的藥…襄陽官醫署這邊一應俱全,雲旗公子千萬小心…」

  儼然,陳芥菜鹵與大蒜素…張仲景說這些,不是因為關索,而是因為接下來,可以預判到的大戰。

  可以預判到更多人會受傷。

  張仲景已經把「醫療」準備得當、就緒了。

  「多謝仲景神醫…」

  關麟回了一聲就往外走…

  這時,一名傅士仁的親兵連忙追上,「四公子…」

  「怎麼?」

  「士仁將軍讓我帶話給公子,鮑家莊的鮑三姑娘帶著一千部曲過漢水去救關四公子了,除了她外還有兩名女子也各帶一支部曲去…」

  不等這親兵把話講完。

  關麟幾乎是沙啞著吟出:「是王桃、王悅…」

  關麟與關索的關係太好了,關索的女人緣,那些紅顏知己…關麟知道的一清二楚。

  別說,跨江去救關索…這三個女人,她們真的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我知道了…」

  隨著關麟的聲音吟出,這傅士仁的親兵識趣的退下,只是關麟的牙齒又一次咬住了嘴唇。

  現在的局面比他想像的還要悲觀。

  關麟已經顧不得手中那漢水以北的「水源地形圖」…

  現如今,關麟擔心的人太多了。

  說起來,五弟口中,老爹關羽在余家崗,這是一條重要情報。

  似乎…可以讓關麟按照計劃聯絡到老爹,且把徐庶給他送回去。

  但…老爹的性子關麟再清楚不過。

  他不會苟在余家崗的,他關羽關雲長可以不驕傲、不盛氣凌人,但一定是要強的。

  老爹不會束手待斃…

  老爹一定會殺出去。

  關麟不懷疑老爹能把漢水北岸攪成一鍋粥,但…無疑,這加大聯繫到他的難度。

  至於,偃城的周倉、三姐與新野城的大哥、二哥…

  他們的日子也一定不好過。

  還有那關家軍寨,曾經的它,連營百里,能阻攔住一切北邊支援的曹軍。

  現在的它…卻成為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啊!

  呼…

  想到這裡,關麟不由得深深的喘出口氣。

  諸葛恪連忙跟上,他也能感受到此刻關麟心頭的緊張…「雲旗公子寫給沔水山莊黃老、劉先生的信已經快馬送去了,三日內黃老與劉先生就能帶著那個東西…趕到襄陽。」

  「這還不夠…」關麟的眼眸凝起,他鎮定的說:「你讓丐幫帶消息給壽春城的司馬懿,告訴他,讓他想辦法讓那張遼滾回去,我給他解藥——」

  關麟的聲音極具沙啞…

  甚至這聲音都嚇了諸葛恪一跳,諸葛恪不禁反問:「他…他能有什麼辦法?」

  關麟再度補充道:「你就告訴他,不惜一切代價,他司馬懿懂我的意思!」

  就在這時…

  「報…」麋路匆匆的趕來,看到關麟單膝跪地,連忙稟報,「黃忠黃老將軍帶著夏侯夫人、星彩姑娘趕至襄陽城了。」

  ——『黃老將軍!』

  關麟直接將「夏侯夫人」與「星彩姑娘」這兩個稱謂給屏蔽掉,他的腦海中閃過的唯有黃忠的名字。

  ——「黃老將軍…」

  隨著一聲吟出…

  這一刻的關麟,總算是一改方才的緊張與擔憂。

  他的面頰變得平和,他用手敲著腦門,重重的說。

  「怎麼忘了,我還有這一張牌…」

  是啊…

  關麟手中還握著這麼一張能「百步穿楊」的牌!

  那麼——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