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6章 顏面
曹丕直挺挺躺著,似乎對郭皇后的話視若無睹,過了好一會才道:「扶我起來。」
郭皇后聞言,只得小心翼翼將曹丕扶著坐了起來,曹丕費勁地扯過衣服,披了好幾次都沒有披到身上,最後還是在郭皇后的幫助下勉強穿好。
曹丕扶著床沿下地,趿拉著鞋,慢慢走向窗邊,此時臨近夏天,外面已經相當熱了,沉悶炎熱的濕氣湧向他的面門,讓他厭惡地皺了下眉頭。
他緩緩道:「益州這節氣,真是令人討厭,就像那些懷著異心的益州士族一樣。」
「這裡的一切都讓我討厭,我常常在想,長安丟了的那一刻,魏國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阿父自己都打不贏凶虎,憑什麼他覺得我可以?」
郭皇后小心翼翼道:「陛下,實在打不過的話,咱們投降吧?」
「司馬懿在南中態度未明,即使他能按照陛下期望去打蜀身毒道,只怕也來不及了啊。」
曹丕喃喃道:「投降?」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
郭皇后咬著嘴唇,「妾會追隨大王,妾不怕死,只是希望大王能夠頤養天年。」
曹丕出聲道:「我也不怕死。」
「我自登基以來,也快十年了吧?」
「我曹氏費盡心思,撕破臉面奪取漢室江山,如今卻要跪著將這天下獻出去,天下人會如何恥笑?」
「即使是錯的,也要將錯就錯下去,不然只會讓世人說我輸不起。」
「你覺得,咱們曾站到這個位置上,若是跌下來,結局會好過嗎?」
郭皇后像是明白了什麼,「陛下既然下了決心,那妾會追隨陛下到最後的。」
曹丕仰著頭,出聲道:「也沒有多久了。」
「我最近常感頭痛心悸,怕是命不久矣了。」
「但在這之前,我需要做些事情。」
次日清晨,城內大鐘響起,正在睡夢之中的文武百官皆是從夢中驚醒,他們知道這是魏帝召集朝議,便趕緊起床穿好朝服,往皇宮這邊匆匆趕來。
等眾人趕到,齊聚朝堂之上,卻發現曹丕還沒出現,只得老老實實等著,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曹丕才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
眾人看曹丕面色蒼白,印堂發輕,腳步虛浮,都是心裡咯噔一下,心道陛下年紀輕輕,怎麼就有了如此明顯的短命之相,魏國將來怎麼辦?
曹丕在王座上坐定,出聲道:「諸位愛卿,已經得知漢中丟失,夏侯將軍死難的消息了吧?」
眾官聽了,連忙紛紛痛斥晉軍兇殘,夏侯尚為國捐軀,大節感天動地云云,一旁聽著的夏侯惇越聽越不是滋味,心道這幾年來,曹氏夏侯氏宗族,死了多少人了?
上一代的曹洪戰死,曹仁被架空,自己根本不擅長領兵,下一代的希望曹真夏侯尚如今皆是死難,以後誰還能支撐曹氏宗族?
曹丕見百官紛亂,擺擺手道:「這些話如今就不要說了,我想問問諸位,為今之計嗎,該當如何?」
眾人一時間都沉寂下去,誰也不敢先說話,陳群見曹丕看向自己,便出列道:「漢中已失,隨時都能從金牛道和米倉山攻打成都,所以當務之急,是派兵阻擋晉軍。」
曹丕出聲道:「那你以為,該派誰去?」
陳群咬牙道:「非司馬懿莫屬,當立刻將其從南中調來,北上抵擋晉軍。」
曹丕冷笑道:「那南中通道誰來打?」
「要是晉軍步步進逼到成都城下,難道我們就要死守在這成都城裡嗎?」
陳群一時語塞,眾人頓時竊竊私語起來,曹丕看向眾人,此時卻是辛毗站了出來,說道:「臣以為,陛下讓司馬大將軍打通蜀身毒道,本是條很好的退路,但因為漢中提前丟失,所以恐怕是來不及了。」
「如今魏國弱於晉國,如今若是死守成都,遲早會被晉軍耗死,不如舉國之力,賭一把大的。」
曹丕問道:「怎麼賭?」
辛毗道:「將司馬將軍召回,集合所有兵力,全力攻打白帝城方向,和漢南國決戰。」
「只要打敗那一路的晉軍,便能再度進入荊州,到時候是攻滅長沙,還是進入交州,都比從南中往南打要好得多。」
一旁的吳質聽了,厲聲喝道:「辛毗,你這主意簡直是狼子野心!」
「不去攻打最大的敵人晉國,卻還要徒耗兵力在漢南國身上,這不是讓晉國坐收漁利?」
「你這是何居心?」
「聽說你兄長辛評如今在晉國身居高位,是不是你早就有了投靠晉國的想法?」
辛毗臉色一沉,出聲道:「還請吳侍中說話注意些,不要血口噴人。」
「我想要投靠晉國,先前不知道有多少機會,還要等到今天嗎?」
「倒是吳侍中前些日子封鎖城內,任意盤查,連朱將軍也因此而死,難道不覺得行事過分嗎?」
吳質沒有想到辛毗敢揭自己的短,朱鑠被氣死,本就是他的心病,於是吳質當即惱羞成怒,對著辛毗破口大罵起來。
兩邊都有派系官員,當下紛紛加入罵戰,一時間朝堂上一片混亂,曹丕冷冷在座位上看著,他知道自己的狀況,已經失去了對朝堂的控制,如今別說尋求破局之道了,只怕現在人心都散了!
他出聲道:「董司徒,你說說。」
堂上頓時安靜下來,董昭站了出來,出聲道:「臣建議向晉國稱臣。」
此話一出,堂上許多大臣更是罵了起來,曹丕冷眼旁觀,發覺罵的最厲害的是益州派官員,相比之下,曹氏宗族和潁川派倒是大多數沉默不語。
曹丕心道還真是諷刺,明明益州派官員最希望投降,卻做出這等做派,只是因為他們怕被自己懷疑而已。
而曹氏和潁川派這些老人默不作聲,也不是說他們贊同自己,而是另有想法,只怕是等著自己死了,扶持曹植上位吧?
想到這裡,他嘴角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出聲道:「魏國局勢如此,確實不適合再和晉國硬打下去了。」
「所以朕準備派使節去漢中和談,商討以葭萌關為界限,保全魏國。」
「當然,要付出的代價必然不少,但為了少死些人,我低頭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很多人低下頭去,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喜色,但卻紛紛裝出痛哭流涕的模樣,言說自己無能,無法保全大魏,對不起先帝云云。
曹丕將這些都看在眼裡,心中冷笑不已,他開口道:「此去責任重大,一方面要能打消晉國繼續進攻的念頭,還要不失我大魏威嚴,不能出賣我大魏,諸位以為,誰最合適啊?」
眾人馬上低下頭去,心道這種要求怎麼可能輕易做到,別說不失大魏威嚴了,晉國如今一統天下在即,哪有這麼容易放棄用兵?
結果曹丕接下來的話把他們震的不輕,「朕以為,從身份和忠心上來說,最有資格的,便是安鄉侯了。」
「朕現下旨,命安鄉侯為大魏使節,攜帶國書去漢中面見晉軍大將,趕赴長安和晉國談判,即日啟程!」
眾人見曹丕拿出印綬詔書,這才明白曹丕心中早就有了主意,這是要把曹植直接趕走啊!
且不說晉國那邊早就有了曹昂,所以其拉攏曹植的必要性大大降低,而此時曹丕將曹植送出去,等於是將其發配,讓其這一派再也無法在接下來可能的立儲之中做手腳了!
看著侍衛們帶著詔書往監禁曹植的地方趕去,原本還指望依附曹植的官員們滿嘴酸澀,這是根本不給人應對的機會啊,
曹丕看到眾人表情,面上嘲諷的笑容更盛,「現在我們可以好好商議下,對漢南國用兵的事情了。」
眾人再次被打擊得不輕,弄了半天,陛下還真準備繼續打下去,將魏國完全打空!
朝議整整持續了一整天,很多上了年紀的官員最後都支撐不住,幾乎是跪躺在地上捱到最後的,他們望著王座上吃著飴糖,聽著眾人陳述的曹丕,心中早就罵翻了,心道陛下你直接把我們餓死算了!
辛毗雖然還不到四十,但一天下來,也是感覺極為疲憊,他坐著馬車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雙腿打戰,被侍衛扶著到了桌前,連著吃了兩大碗飯,才恢復了力氣。
此時桌旁等著的,是他的長女次子,兩人也是等著辛毗先吃,這才拿起筷子,端著飯碗吃了起來。
辛毗的正室已經去世,如今長女辛憲英卻已經剛剛十五歲及笄,她見辛毗面色沉重,便出聲道:「阿父,朝堂上是不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辛毗知道自己這女兒雖然年紀輕輕,便足智多謀,自己的很多政見建言,都有其參與,便將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
辛憲英聽完,便微微皺眉道:「阿父怎麼會和吳質吵起來的,那可是個記仇的啊。」
辛毗氣憤道:「這人出身貧寒,心理扭曲,常常借著陛下寵信,就任意打壓我等士族出身官員,如今他污衊於我,我也是一時怒上心頭,實在忍不住才吵了起來。」
辛憲英出聲道:「阿父還是衝動了,不過這樣也好,畢竟要是阿父當時退讓,才會讓陛下起疑。」
辛毗疑惑道:「這是什麼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