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9章 心腸
大喬冰雪聰明，馬上心領神會，心道陛下這是讓自己去代替吳夫人的位置？
但自己背後沒有家族，真的能壓得住場面嗎？
但她知道，這便是袁熙的行事風格，幾個極其重要的陪都，袁熙是需要用家眷來坐鎮代表自己的。
鄴城是甄皇后，壽春是吳夫人，薊城明面主持的，則是蔡昭姬。
雖然除了甄宓人以外，其他兩位夫人幾乎不干涉政事，但能在緊急時候，代表袁熙主持一些內外事務，包括曹憲步練師等人，也都是有文書主簿的公事在身的。
諸女私下談起來時，都說笑她們與其說是袁熙的夫人，倒還不如是掾屬更合適些。
而如今吳夫人病重，袁熙已經在考慮之後的事宜了，他不可能一直呆在壽春，於是後續的人選，便理所應當選了這幾年一直陪袁熙處理政事，熟悉江淮情況的大喬。
大喬兩年前剛誕下一子，期間一直在鄴城幫甄宓處理文書政事，加上之前跟隨袁熙的時候，也是她隨侍最多，對一應國事最為熟悉，所以確實是代替吳夫人最合適的人選，唯一差的，就是背後沒有家族。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好像這是陛下所希望看的情況，也說不定？
甄宓在一旁聽了，眼中也閃過些許複雜的光芒，這倒不是嫉妒，而是感傷，因為大喬這一去至少數年，說不定都不會再回到鄴城了。
且代替袁熙坐鎮，也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不僅要忍受多年的孤獨，更有可能會遇到危險，若是江淮反亂，說不定還有性命之危。
甄宓心中不禁在想，夫君看似多情，但到了關鍵時候，其實也是非常絕情果決的人吧？
次日中午，袁熙便帶著一行人匆匆上船，他走得太急，以至於很多官員都沒有得知消息，但這對晉國的運轉卻沒有太大影響，因為之前袁熙早就建立了一套行政體系，即使他不在，也能順暢運轉絕朝中政務。
大喬和小喬在碼頭上分別的時候，小喬淚眼汪汪道：「長姐，咱們這一分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為什麼陛下不讓我跟著去啊？」
大喬安慰道：「雖然你我是姐妹，但你是你，我是我，沒有一定不能分開的道理。」
「小妹孩子尚小，經不得奔波，而且也不能一直跟著我，遲早要自立的。」
「呆在鄴城也挺好，跟著皇后做好事情，也是長久之道。」
小喬無奈，只得含著眼淚，將大喬送上了船，大船揚起船帆駛離港口，然後開動蒸汽機陡然加速，順著河流急速往南駛去。
大喬站在船尾，見小喬不住揮手，但不出片刻，便再也看不到了，她嘴唇顫抖了幾下，最終毅然回過頭去，走入了船艙。
袁熙已經坐在窗前，在竹簡上寫著往各方官員將領的書信，大喬走過去坐在桌邊，拿起松墨，輕輕磨了起來。
袁熙手中不停，筆下刷刷寫字，卻是開口道：「這些年來，經歷了太多生離死別，我發現自己心腸越來越硬了。」
「有時候我很擔心，再過幾年，是不是也會變成漢武帝暮年那種樣子。」
大喬手腕一頓，隨即又圓融地划起了圈子，「陛下不是那樣的人。」
「不然陛下何至於如此急著動身？」
袁熙忽地寫錯了兩個字，他停下手，拿起一邊的濕布，將錯字從竹簡上擦去，他抬起手，盯著布上暈染的墨跡，出聲道：「人是會變的，變成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
「也許我真是的老了，做事患得患失，顧慮重重，不想留下遺憾，遠不如年輕時候百無禁忌的樣子了。」
大喬出聲道：「陛下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因為肩上的擔子重了。」
「如今陛下擔負的是整個天下，自然考慮的事情也多了。」
「這說明陛下才是仁君，不考慮蒼生百姓，無情無義，那豈不是曹操了？」
袁熙聽了，把剛拿起的筆放下，出神道：「曹操啊。」
「說來和我他，也不過匆匆見過兩面，一次在徐州，另外一次就是在鄴城，那時候的他，已經是半隻腳踏入了鬼門關。」
「像他那樣始終如一之人，也很少見，若我和他經歷一樣的，也許同樣會變成他那樣的人吧。」
大喬輕聲道：「妾覺得不會。」
「只有陛下，才有心懷萬民的胸襟，曹操屠城無數，所作所為給陛下提鞋都不配。」
袁熙失笑道：「那倒也沒有那麼誇張。」
「當初天下戰亂，以暴制暴，屠城才是常態，只有玄德公才是異類。」
「我也屠過冀縣，雖然事後我並不後悔，畢竟威嚇住了西涼軍，救了無數冀州百姓性命，但無疑是個不好的開端，所以之後我便越發警醒，不讓自己再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這個時代，有著太多身不由己，風氣造就了人，人又反過來影響了風氣，最終大家一起造就了這個時代。」
「前端時間，子龍從涼州來信，說追殺馬超的時候，在天山上見到了楊鳳。」大喬聽了，出聲道：「楊姐姐？」
「妾平生見過的女子中，她是最特別的一個呢。」
「陛下其實和她很多地方很像，卻最後沒能和她走在一起，妾都覺得不可思議。」
袁熙聽了，笑道：「這樣也好。」
「她就像草原的野馬，高山的雄鷹，拴不住的。」
「她走出自己的路來，殊為不易，我若束縛住她，反而是否定了她存在的意義。」
「只不過馬超就這麼死去，也讓我意外。」
「我還以為，他至少還能再打十年呢。」
袁熙說的是真心話，馬超可謂是這幾年來，對他造成麻煩最多的魏國將領了，為了對付馬超，袁熙甚至賄賂了很多稀有的財貨，就為了為了麻痹於他。
當然，最後袁熙的目的達到了，馬超以為袁熙想要招攬自己，所以一直抱著僥倖心理，直到最後陷入了重重包圍才醒悟過來，但已經是晚了。
自始至終，袁熙的目的都是清除涼州禍亂的毒瘤，馬超對將領雲集的晉國來說，根本沒有其本人想像的那麼重要，但沒有馬超這樣的軍閥，卻對於將來的涼州非常重要。
天水一戰之後，韓遂馬超以及八大豪族幾乎全滅，涼州重新回到了不被豪強控制的狀態，從此之後，袁熙便可以派官員將領進駐，掌控河西走廊，將涼州邊塞的安全，緊緊握在自己手中了。
王朝之中，邊疆不像腹地，天高皇帝遠，很容易滋生豪強，導致皇權無法掌控，成為動亂之源，而西涼豪強這百年來，一直是困擾漢廷的難題，最後也是漢廷覆滅的重要因素之一，所以袁熙當初處理西涼問題時，就採取了最為決絕的手段。
雖然時代，只要制度不發生根本性的改變，便遲早會滋生出新的豪強，但至少在這幾十年時間裡面，邊地的百姓，能夠過得輕鬆些吧。
除了邊地之外，江淮的大族也是有相似的問題，尤其是吳夫人身後的吳氏孫氏，其實在某些方面，隱患並不比西涼要小。
袁熙陷入了沉思，吳夫人不想見自己，是不是也因為有這種顧慮呢？
蒸汽船的速度很快，船隊從黃河進入淮水，走了七八日，便到了壽春，船隊靠岸，陸遜早已經帶著馬車在碼頭等著，袁熙匆匆跳上馬車，他對跟上來的陸遜沒有問吳夫人病情，而是先說道：「城內如何，江淮局面有沒有變化？」
陸遜趕緊道：「江淮形勢很穩定，吳夫人得病的事情，很多人雖然知道，但我已經嚴令除了吳氏至親，其他官員不得探病，一應政務，都沒有受到影響。」
袁熙聽了這才說道：「好，現在我就過去。」
「吳夫人到底得的什麼病？」
陸遜遲疑了一下，說道：「半月前夫人便已經臥床不起，找醫士看過了，只說是急症，無法診治。」
「這幾日據說都是水米未進，只怕.」
袁熙心中一緊，說道：「華佗的弟子，也看不出來？」
陸遜無奈道：「沒錯，臣擔心要是傳染疫病，陛下」
袁熙想了想，說道：「應該不是，不然可能早就病危了。」
「一會你不用進去，我單獨進去就行了。」
陸遜張了張口，還是將勸諫的話咽了回去。
馬車到了吳夫人府邸，門衛早打開大門讓馬車直接進去，袁熙跳下車子，匆匆往後堂跑去，他對宅邸輕車熟路，後面有引路的侍女追都追不上，只能一路小跑跟著。
袁熙到了屋前，看到謝夫人正在端著一盆水往裡走，看到袁熙過來，一時間愣在那裡，口中道：「陛下？」
也難怪出乎她的意料，她半個月前偷偷寫了封信，心裡也沒有把握能送到袁熙手中，但是即能送到，對面趕來，按道理說也是兩個月後的事情，誰知道袁熙來的這般快？
她眼中湧起水霧，輕聲道：「大王，夫人她.快不行了。」
袁熙聞言也不猶豫，直接推開屋門，大踏步走了進去，將看守的兩個婢女嚇了一跳，連忙俯身跪下。
袁熙大踏步走到床前，奄奄一息，雙頰凹陷的吳夫人聽到腳步聲，勉強睜開眼睛，袁熙輕輕拉起她的手道：「我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