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3章 高處
漢魏禪讓,前後緊鑼密鼓的準備了大半年,終於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劉協下詔,與後日舉行大典,將漢室天子之位,禪讓於魏王曹丕。
消息一出,許都的曹魏官員皆是鬆了一口氣,畢竟這關係著眾人的切身利益,至於之後能不能守得住,那是曹氏宗族該考慮的,至於自己這些外人,將來要是能尋到後路,也能藉此賣個更好的價錢,不是嗎?
然而此時不知道是不是從湊巧,江淮方向的消息,終於是傳來了。
最先傳來的,是曹仁于禁數戰不利,襄陽告急的消息,這把曹魏官員嚇得動起了上書建言遷都的念頭,曹丕聽到了之後也極為憤怒,這個關鍵時不能給自己禪讓造勢,實在是無能!
而另外一條消息,則是相當耐人尋味了,這讓聽到的曹魏官員喜憂參半。
喜的是消息之中,說劉備在攻伐吳國的大戰中受了重傷,已經在長沙臥床不起,怕是撐不過幾個月了。
這讓曹魏老資格的官員將領感慨萬千,這麼多年曹操都沒有殺死劉備,反而卻讓孫權做到了,怪不得曹操在世的時候說過,生子當如孫仲謀!
但他們還沒高興一天,傳來的關於吳國的消息,又讓曹魏官員又驚又憂。
吳國被晉國滅了!
凶虎親自帶兵打下了吳國國都南昌,孫權被俘,吳國滅亡,同時晉國派使節向漢室上表請功,放在這個即將禪讓的時期,簡直是在赤裸裸打曹魏的臉!
曹丕聽到後,氣得頭昏腦漲,在狠狠吃了兩籃子蜜餞之後,又把劉氏帶到屋裡虐待了一番,方才稍稍出氣。
等他施施然走出門時,面上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身後的地上,劉氏則是奄奄一息。
曹丕也沒有耽擱,直接召見了一個人,來人趁著夜色,一路從長廊走到曹丕屋門前,全程只有吳質一個人領路,顯然是此人極受曹丕信任。
吳質打開門,悄聲道:「大王在裡面等著了。」
來人進去,屋門在他身後關上,他見曹丕坐在正中,便上前拜道:「鍾繇拜見大王。」
曹丕招手道:「愛卿請起。」
若是曹魏官員們看到這種場景,怕不是都會驚掉下巴,曹操死時鐘繇被排除出顧命大臣的行列,後因為魏諷案牽連被迫辭官成了白身,任誰都覺得鍾繇完蛋了。
但只有吳質等寥寥數人才知道,鍾繇才是曹丕真正的心腹!
就像孫權有孫邵嚴畯這兩個對自己極為忠心的秘密手下一樣,曹丕也不是傻子,他早就有目的地在培植自己的親信勢力,吳質朱爍就是他明面上的絕對親信,而暗中的幾個親信,則是個秘密,就像眼前的鐘繇一樣。
至於兩人怎麼搭上線的,連吳質等人都不知道,但曹丕深夜將鍾繇叫到這裡,顯然代表了對其極為信任。
曹丕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凶虎這一著很是陰毒,故意等我禪讓前夕做這種事情,便是想要削弱我大魏禪讓的權威。」
「我有一種預感,凶虎肯定會趁著禪位來針對我,但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做,所以才會請愛卿過來相談。」
鍾繇拜道:「大王英明,凶虎絕對會趁著禪讓的機會,藉機生亂!」
曹丕說道:「所以我想問愛卿,他到底要做什麼,又要如何應對?」
鍾繇出聲道:「凶虎能做的,不外乎兩方面。」
「一是武力威脅。」
「繇聽說凶虎先前要返回壽春,只怕他到了壽春之後,會集合江淮兵力,和鄴城互相配合,在豫州方向用兵,從而威脅許都。」
「之前魏國對壽春的佯攻,只怕已經被其看穿,眼下許都東面的兵力是不足以阻擋晉軍的,故需早做打算。」
曹丕聽了,心下煩躁,「曹洪真是無能,孤讓其從豫州襲擊壽春以作牽制,他卻被晉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將領擋住不說,還暴露了這一路的弱點!」
「等他回來,孤便治他的罪!」
鍾繇連忙道:「不可,曹將軍對陛下忠心無二,且身上的傷還沒有好,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殊為不易。」
「而且對面那文聘雖然在荊州蹉跎到中年,並無赫赫戰功,但其實行軍謀略,皆是不差,其雖然沒有直接參加鄴城之戰,但卻是在了豫州對魏軍補給線造成了很大的麻煩,這種人定然不是泛泛之輩。」
曹丕不想再提關於曹洪的話題,他開口道:「另外一面是什麼?」
鍾繇沉聲道:「便是凶虎直接針對許都內部採取的行動。」
「其不外乎直接在許都發動反亂,破壞禪讓大典,亦或刺殺大王,所以最近時日大王也許注意安全。」
曹丕聽了,失笑道:「凶虎小人也,只會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他敢派刺客,反而昭示他害怕我取得天命!」
「不過孤也不會托大,孤已經精選可靠的曹氏夏侯氏子弟組成羽林衛,保護孤的安全,孤絕對不會讓凶虎找到可趁之機!」
鍾繇臉上露出欣賞之色,「大王說的沒錯,看到大王日漸成熟,不負明公所望,臣心甚慰啊。」
「但臣總覺得,除此之外,凶虎還有後手。」
「這道後手,臣覺得,十有八九會著落在一個人身上!」
曹丕下意識問道:「誰?」
鍾繇沉聲道:「董昭!」
曹丕聽了,啞然失笑:「鍾愛卿,你對董昭的怨念很大啊。」 「要不是我詳細調查其過往,知道他和你之間並無齟齬,我真會以為鍾愛卿是為了私仇泄憤。」
「我記得先父在世的時候,你就有一直針對他,但後來先父任命他為顧命大臣,而他也一直也兢兢業業,行事無差,為什麼鍾愛卿會覺得他有問題呢?」
鍾繇拜道:「多謝大王信任。」
「臣確實沒有抓到確切證據,臣只能確定一點,就是以凶虎的為人,絕對不會放過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許攸如此,劉和如此,那董昭也必定如此!」
曹丕聽了,出聲道:「我確實有幾分認同愛卿。」
「別的不說,那劉和已經是明牌了,他是看準我不會在禪位大典前後殺人,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這筆帳他跑不掉,我早晚要和他算的。」
「既然鍾愛卿懷疑董昭,那我也不會像阿父這樣置之不理,這樣吧,我明日一早讓董昭進宮,以協辦傳位大典的名頭,讓吳質朱爍盯著他,直到大典結束,這樣如何?」
鍾繇連忙拜道:「大王英明!」
於是次日曹丕命令發出,召集部分官員入宮,主持禪讓典禮事宜,同時加強城內戒備,城內頓時氣氛緊張起來。
終於,曹魏朝堂上下準備萬全,禪位的日子到來了。
劉協在曹皇后的幫助下,穿戴好了天子冠冕,他對一旁的劉和道:「劉皇叔重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劉和道:「臣多方打探過了,確實是真的,漢南王傷勢極不樂觀。」
劉協痛苦的閉上眼睛,「天不佑我劉姓啊!」
他邁開步子,緩緩走出宮門,外面是整齊肅立的曹魏兵士,排成兩排延伸到宮門外面的大道上,在劉協的眼中,這不是迎接的羽林衛,而是送自己走上滅亡之路的鬼卒。
他轉頭對劉和道:「族兄不用去了。」
「等朕出門,族兄便想辦法離開吧。」
他隨即自嘲道:「不過這怕是不可能了吧。」
他突然笑了起來,邊笑邊往前大步走去,「百尺竿頭望九州,前人田土後人收,後人收得莫歡喜,更有收人在後頭。」
劉和心情複雜地下拜,就見曹皇后扶著劉協上了馬車,馬夫揚起馬鞭,啪的一聲,馬蹄聲緩慢而陰沉的響起,望著城中央的祭壇而去。
馬車到了祭壇下方,近千名曹魏官員早已經到場,劉協帶著曹皇后下了馬車,在場上千道目光看了過來,曹皇后哪裡見過這等陣仗,不禁臉色有些發白。
劉協沉聲道:「你在這裡等著。」
他說完後,開始舉步邁上祭壇台階,他抬起頭,頭頂遠處祭壇的最頂端,曹丕正志得意滿端坐,居高臨下看著自己。
劉協心裡默念著數字,當他數到九十九時,便踏上了最高的平台,他平視站起來走向自己的曹丕,然後彎下腰去,出聲道:「見過魏王。」
曹丕面露得色,轉過身去,「時辰差不多了,那就開始吧。」
劉協望著對方的後背,心道自己要是把對方從這裡推下去,會怎麼樣?
他看了眼四方虎視眈眈的曹軍虎衛,心道自己就是成功了,曹氏也不過會再換個人吧。
他走到高台前方,俯視著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頭,停了一下,開始背誦自己早已經爛熟於心的禪位詔書。
「朕在位三十有二載,遭天下盪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曹氏。」
高台很高,四周毫無遮擋,所以劉協的聲音傳出去異常清晰,在場的曹魏官員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就像在耳邊說話一樣。
他們抬著頭望來,望著高台子上劉協的身影,皆是面色複雜,表現不一,他們都知道,如今自己正在見證一段極為罕有的歷史大事,而這件事情卻並不怎麼光彩。
所以他們有的欣喜,有的悲傷,有的洋洋自得,有的羞愧難當,劉協將這些表情看在眼裡,心道自己背後的曹丕,此時是不是在笑?
他定了定神,繼續開口念了下去。
「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績,今王又光曜明德以應其期,是歷數昭明,信可知矣。」
「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故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羨而慕焉,今其追踵堯典,」
「禪位於,」
「晉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