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章 百姓
清河郡腹地,袁熙軍一支百餘人的騎兵正沿著河流,在樹林裡快速行軍。
領頭的是個百夫長,他見戰馬跑了半天,已經有些疲憊,便找了片草地讓眾人餵馬休息,再行出發。
他們這是趁著兩軍交戰的混亂當口,突破曹軍防線,然後滲透到曹軍後方破壞的,隊伍里幾乎都是老兵,只有寥寥數人,是沒怎麼打過仗的新人。
在眾人餵馬的當口,兩個新兵拉著戰馬到溪邊喝水,同時從褡褳裡面掏出塊餅子啃了起來,餅子極為干硬,硬的連這兩個二十多歲的新兵牙口都受不了,他們咬了幾下,感覺牙都要硌掉了,但餅子上只留下了幾道牙印。
一人悻悻道:「這做餅子的,怕不是有幾百斤壯漢,才能把面和的這麼硬。」
「也不知道做出來是給誰吃的。」
他將餅子浸泡在溪水連,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分再拿起來放到嘴裡,才勉強咬動吃下。
另外一個人也是依樣畫葫蘆,跟著艱難吞咽起來,他看到周圍老兵都吃的很香,鬱悶道:「奇怪了,咱們軍餉也不低,怎麼軍糧這麼難吃?」
「你說該不會有人剋扣」
他的夥伴嚇了一跳,連忙捂住他的嘴道:「別胡說,小心禍從口出!」
結果兩人聲音打了,被旁邊的伍長聽到了,抬腿往這邊走了過來。
正當兩人惴惴不安的時候,那伍長過來說道:「不用怕,儘管說,咱們這邊不堵嘴,只要是合理的質疑,都可以向上官反應。」
兩個新兵一時間不敢說話,伍長見了,笑道:「不騙你們,我記得你們兩個都是豫州人,後來到冀州定居,家人被曹軍所害,才入伍的的吧?」
兩人點了點頭,恨聲道:「前幾年豫州兗州越發不好過,村里逃難的很多,我們本想去淮南,但是聽說淮水北岸被曹軍封鎖了,所以我們一路北上,叢山里走了很多天,才到了冀州。」
「結果冀州也打起來了,還被曹操占了大半,我們只能繼續北逃到河間定居下來,結果遇上了西涼軍屠村。」
「彼時我們正好進山打獵,逃過一劫,但家人都被殺了,我們想著自己會點武藝,於是一合計便投了軍。」
那伍長點頭道:「亂世想活下來,多少要看點運氣。」
「從你們住的地方看,豫州到冀州這南北方向上,種稻米的比較多,小麥雜糧會少一點,難怪吃不慣這種餅子。」
「這是青州特產,原來都是用五穀雜糧和麩皮混合小麥份做的,放在鐵鏊上壓實烙干,不留一點水在裡面,口感確實不怎麼好,一開始吃不慣是正常的,不過這東西算是最為合適的軍糧了。」
那新兵不解道:「為什麼?」
伍長笑道:「烙的干不容易發霉,混喝雜糧麩皮,據說能預防夜盲,這是大王軍中這些年醫士們發現的道理,吃了這東西以後,軍中兵士腿腳潰爛,天一暗就看不清東西的病症少了很多。」
「別看稻米貴一些,但行軍打仗,只吃稻米,還真不如夾雜吃些這東西管用。」
兩名新兵這才恍然,連說剛才說錯了話,那伍長笑道:「不用多想,你們熟了就明白,大家都是吃過苦的平民兄弟,只要不犯軍紀,誰也不會為難你們。」
有個新兵膽子大了起來,悄聲道:「咱們入伍兩個月了,仗也打了兩場,但是感覺和一前見過的軍隊不一樣,總覺得有些憋屈。」
那伍長咬了口餅子,笑道:「哦?」
「你說說看,不要有顧慮,我剛入伍的時候,也喜歡提問題,有的還受到了獎勵呢。」
那新兵壯起膽子道:「我覺得在咱們打仗,顧慮有些多啊。」
「咱們襲擊敵後,要求儘量不擾民,只盯住對敵軍糧草和輜重,但兩場仗下來感覺束手束腳,就像上次燒對面糧倉,還要驅散看糧的百姓,花了不少時間,差點被對方趕來的騎兵攔住。」
「而反觀對面,則是不管什麼人攔路就殺,即使是百姓也照殺不誤,相比之下,咱們打仗的顧慮是不是太多了?」
「這等於綁著一條手和對面打架,最後是很難打贏的吧?」
那伍長沉默了一會,說道:「你這話,我心裡確實是有些贊同的。」
「但這件事情的前提是,我們在別人家裡打架才行。」
「我是冀州人,也是因為家裡人被曹軍殺了,才參軍入伍的。」
「現在是別人闖入了我們的家,搶我們的糧食,殺我們的家人,我們現在其實是在保護家人,對方脅迫的百姓,說不動就是我們隊伍里某個同儕的家人。」
「同理,我們家人所在的地方若有交戰,伱們希望我們的同伴對他們舉起刀嗎?」
兩個新兵聽了默然不語,那伍長繼續道:「你們說的沒錯,這仗確實憋屈,但咱們打仗,不就是為了保護家人,家人若是都死了,那我們參軍又有什麼意義?」
「不過你們放心,咱們現在憋屈,是為了將來揚眉吐氣,大王肯定會給個說法,讓我們討回血債的!」
新兵好奇道:「那位晉王?」
「聽說年紀輕輕,就已經坐擁數州,是天命之人呢。」
伍長笑道;「天命不天命我不知道,但確實大王從未讓我們失望過,咱們等著瞧吧。」
那邊短暫而急促的號令聲響起,三人聽了連忙翻身上馬,轉眼時間,一眾騎兵縱馬消失在密林裡面。
同一時間,袁熙卻已經來到了幽州冀州交界之處的易京,親自指揮調動兵馬。
大戰雖然並未開始,曹操也只是派出了馬超軍騷擾試探,意圖找出袁熙軍的破綻,但袁熙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其實遠遠超乎曹操意料,這也是他早早就離開薊城,親自來易京坐鎮的緣故。
袁熙對馬超軍屠戮平民百姓,藉此打擊己方士氣的事情,和曹操有著完全不同的視角,在袁熙看來,如果開戰前不處理好此事,對於士氣的打擊只是一小部分,而其他看不到的地方,有著極其多層次的深遠影響。
他現在走的是精兵路線,但不代表他脫離了百姓走上層路線,相反袁熙明白,自己的基本盤在哪裡。
收復冀州,解救冀州百姓,這是一句乾巴巴的口號,而是要付諸行動,不僅讓冀州人看在眼裡,更要讓天下人看在眼裡,才能從根源上斷絕曹操的民心向背。
在袁熙看來,曹操明顯是覺得時間無多,所以開始估孤注一擲了。
曹操為了贏得這場大戰,已經是無所不用其極,他不管死多少百姓,也不管殺死的百姓地區將來會不會成為他的領地,如今的曹操只有一個目標,便是不惜一切代價,做任何可能做的事情,贏得這場冀州之戰。
不過從另外一方面來說,曹操的覺悟,要比袁熙純粹的多,因為他現在的目標很專一,其所有的行動,都是圍繞徹底擊敗並消滅袁熙的。
反正贏得天下之後,做過的不好的事情,都可以被掩蓋,下層百姓的呼聲和遭受的不公,皆不會被記錄在史書上,只會被光陰埋沒在歷史的洪流中。
華夏的歷史太過悠久龐大,可以訴說的故事浩如煙海,但最後能留存在竹簡上的,即使是萬分之一也不到。
史官也是人,並不是聖人,其選擇記錄的東西,也會受到層層利益的糾葛,後世曹魏的某些醜事能被記錄下來,也不過是司馬家統治的需要罷了。
袁熙相信,如果自己兵敗身死,自己曾經做過的很多事情,都會被有目的的掩蓋掉,甚至曹操乾的很多噁心事情的屎盆子,也會扣到袁熙頭上。
這便是成王敗寇。
有個關於史書的說法是,聖君被記錄傳下來的錯事,遠比暴君昏君要多,因為暴君昏君根本不會讓這些事被記錄下來。
而能夠記錄昏君真實經歷的,只有他的敵人。
袁熙動用麾下騎兵提前進場,被曹操掾屬認為是一記昏招,一邊和實力相若的敵人開戰,一邊還因為百姓被殺而分兵保護,這不是妥妥找死?
然而袁熙不這麼認為,他一直覺得,雖然史書是勝利者書寫,但自古至今,如果完全忽視最底層百姓的需求,是遲早要受到反噬的。
有人說得民心著得天下,但這所謂的民,其實指的是士族和良家子,即使是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吳廣,顯然並不是一般窮苦百姓。
但袁熙卻另有看法,他身邊的兵士,絕大部分都是貧苦百姓,沒有他們,說不定自己早已經死了。
袁熙不想辜負他們對自己寄與的厚望,、所以他想要證明,無論哪個時代,百姓都可以改變歷史,他們的力量雖然微小,但集合在一起,便能形成一股無法抗拒的洪流。
而袁熙現在做的,便是為這股洪流蓄勢,讓其將來一天,徹底沖跨曹操構築的防線。
而這時機,已經慢慢接近了。
他坐在易京城內的一座半截高塔之內,這是當初袁軍攻打公孫瓚時,少數幾座沒有被完全毀壞的高樓,後來這高樓也沒有拆毀,而是作了軍營練兵之用,袁熙很喜歡在高處看風景,於是一到易京,他便搬了進來。
他現在手裡拿的,是并州高幹那邊傳過來的消息。
先前的布置,終於是有了結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