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7章 抉擇
同一時間裡,西涼兵不止襲擊了安平這一處村莊,其分成了數個隊伍,河間郡和中山郡的多個村子,也被劫掠屠殺一空。
因為這幾處地方離著幽州很近,所以詳細的消息由當地校事府官員以最快的速度送出,三天後同時到了薊城。
袁熙看完之後,狠狠將竹簡摔在了地上,將一旁磨墨的大喬嚇了一跳。
他這幾日派出數員大將南下阻止西涼兵,但大部隊此時應該還沒有趕到到,即使到了,也無法馬上抓到西涼兵主力,偏偏在這個空檔,西涼兵密集的做出了喪心病狂的舉動!
袁熙此時才深切明白,為什麼當初袁紹不採取田豐輕騎騷擾敵後的策略,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容易傷害百姓了,也太容易失去民心了。
騷擾敵後有很多手段,攻擊運輸車隊,破壞屯糧地點,伏殺小股敵人,固然是手段之一,但是襲擊敵方村莊,焚毀村民房屋,搶掠平民口糧,毀壞百姓家園,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就像安平郡這種慘狀,如果當時袁紹採納田豐建議,曹操的腹地兗州也有可能會相似的情況。
但袁紹思量過後否決了這個提議,採取了和曹軍全面交戰的做法,他之所以做,不單單是為了激起民憤,更是為了袁氏的名聲,畢竟袁氏提倡仁義,想要取得天下,也不好做敗壞口碑的事情。
所以無形之中,這倒是救了兗州百姓的性命,當然,爭奪天下不是誰仁義就能贏的,後世最終的勝負,袁氏還是敗給了行事更加無所顧忌的曹氏,這不得不說相當諷刺。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正因為後世曹操做下了太多天怒人怨的事情,包括處死皇后這種古往今來,比曹操權力還大的權臣都不敢做的事,導致其名聲很差,即使他有讓獻帝禪位的想法,為了怕天下人非議,也只能讓兒子去做。
但不管怎麼說,戰場是無情的,袁熙深刻體會到了慈不掌兵的無奈,這種沒有人性的手段在兩軍交戰時,還是很有用的,起碼信里說嗎,冀州軍中聽到屠村消息後,開始出現了軍心動搖的跡象,畢竟兵士們的家眷都在冀州村鎮中。
大喬輕輕走到地上的竹簡旁邊,將其拾起,然後走到桌案前放好,但她還是止不住心中好奇,趁著放平竹簡的功夫,快速掃了兩眼,便看到了中間的幾行字。
原千餘人村莊人聲斷絕,雞犬亦無倖存,死者枕藉道路,屍體遍布村中,幾無落腳之處,老幼皆無倖免,男子開膛破腹,內臟懸於樹上,女子多串於木樁,四肢被斫,衣物亦被剝走,觸目所見皆為屍塊,道路田地染覆赤紅。
大喬看到之後一陣眩暈,只覺胸腹壓悶異常,幾欲作嘔,趕緊吧竹簡合上。
她這幾年也走過了些地方,不是沒見過死人,從壽春北上薊城的時候,山野田間,淮水黃河,也有不時出現的屍體,她和小喬初次見到時,也是驚嚇異常。
當初隨行的馮氏還取笑過她們,說她們被保護的太好,她做流民時,天天都能看到這種景象,差點也變成田間地頭的一具屍體。
大喬當時還不怎麼有感受,直到看到這幾行字,才認識到這個世上,還有很多可怕的事情在天下各處發生,甚至就在自己不遠的地方。
她無法完全想像出,竹簡上所寫的是一副什麼樣的景象,但光是從腦海中勾勒出寥寥幾筆,都已經足夠讓她做噩夢了。
袁熙見大喬臉色蒼白,嘆道:「這種事情,天下確實很多,我是不太希望讓你們過多接觸這些慘無人道之事的。」
「歸根結底,戰場還是屬於男人的,你先下去歇息吧,我等會找人過來議事。」
大喬知道袁熙要找人商量要事,便斂衽告退,袁熙隨即便讓人請諸葛亮過來。
諸葛亮宅子就在袁熙府邸不遠,他此時正對黃月英說話,接到通傳後,便站起身來,對黃月英說道:「我回來定然不早,你先睡下好了。」
黃月英聽了,撅起嘴道:「大王嘴上說讓夫君注意身體,這都快子時了,他這個時候找夫君議事?」
諸葛亮苦笑道:「主公不也沒休息,他可是比誰都累,此時召我,必然是有什麼事情,等不到明天了。」
他匆匆出門,趕到袁熙書房,看了送來的密信虎,也是沉默了。
諸葛亮雖然對曹軍的下限多少有過預測,但這種事情發生時,對他的衝擊力仍然很大。
西涼軍做這種事情是有傳統的,當初董卓為了鎬賞手下兵士,便想出了滅絕人性的主意。
他趁當地百姓新春舉辦祭祀,全部集中在鬧市的時候,縱兵沖入,將男子全部殺死斬首,女子掠走,對外宣稱是打敗了敵軍,然後在長安帶兵招搖過市。
這自然瞞不過人,後世蔡文姬的悲憤詩中的「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說的便是此事,但時人敢怒不敢言,那種情況下,又有誰能站出來?
袁熙和諸葛亮說起此事,冷冷道:「可笑曹操當初和董卓為敵時,其當時的理想,應該是為了制止暴行,興復漢室。」
「然而他終究是迷失在權力的漩渦中,變成了和董卓一樣,甚至更加瘋狂的人。」
「軍師說說,難道對於西涼騎兵的這種行為,我們就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諸葛亮聽了,說道:「亮會竭盡全力預測敵軍路線,將其在最短的時間內驅離主公領地。」
袁熙反問,「那下一次他們捲土重來怎麼辦?」
諸葛亮臉色一滯,沉默不語。
袁熙出聲道:「我想向軍師請教幾事。」
諸葛亮忙道:「主公請示下。」
袁熙緩緩道:「若是有一天,我對敵人的百姓也作出如此事情,軍師會阻止我嗎?」
諸葛亮臉色僵硬,過了好一會才道:「主公若欲取天下,便不能以無道對無道,效仿禽獸畜生行事。」
袁熙反問,「所謂無道,是對人的,還是對畜生的?」
諸葛亮反應很快,馬上領悟袁熙辯論的焦點,回道:「無道之道,自然是對人而言的。」
「禽獸生於世上,未有心智,為人宰殺,自然不算是無道,沒有人去殺,它們也會自相殘殺,天道便是讓其如此循環,自然也不能以人視之。」
袁熙出聲道:「好,那做禽獸之行的人,還算是人嗎?」
諸葛亮身體僵硬,猶豫了一會,才道:「不算。」
袁熙繼續追問,「那對做了禽獸之行的人,採用相同的禽獸之行報復,那報復的人算是禽獸嗎?」
「孔子云,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軍師以為然否?」
諸葛亮心道主公這是圖窮匕見,吐露真正目的了,他自然能猜到袁熙後面跟著的那句話,只得艱難道:「有人雖然做禽獸之行,但其家人,也許是無辜的」
袁熙心道諸葛亮倒是預判了自己的預判,他出生道:「軍師覺得,他們真的無辜嗎?」
「若不是那些西涼兵搶掠財貨婦女,養活家人,他的家人說不定早就餓死了。」
「他們的生存前提,本身就是建立在罪惡之上的。」
諸葛亮只得到:「西涼人畢竟也是大漢子民,將來更有可能是主公臣民,若」
袁熙嘆息一聲,「他們殘殺同胞的時候,可曾這麼想過?」
「若說華夏人不殺華夏人,他們所做所為連人都稱不上了,那還指望別人像對待人一樣對待他們嗎?」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軍師以為,現在是不為的時候嗎?」
諸葛亮很少被人說的無法應對,但此時卻是無法開口,袁熙見了,心道諸葛亮雖然善辯,但自己提出的這些東西,可是數千年來討論過無數遍的濃縮精要,哪是一時間能駁倒的?
而且這種事情,即使實在兩千年後,仍舊被某個反動統治政權視作理所應當,其甚至對待治下百姓,都採用屠殺全族的手段,對於這樣的惡人,不將其滅族,豈能對得起那些被害的人們?
真以為傳個幾代,後代就是無辜的了?
過了很長時間,諸葛亮才苦笑道:「給亮些時日年,亮也許能尋找到駁倒主公的理由。」
「但如今主公的話,亮不得不承認,無法辯駁。」
袁熙得意地笑了起來,「那不是證明,起碼現在的我是對的?」
諸葛亮嘆道:「亮知道主公心中憋著一股氣,但亮提醒主公,即使這樣,做事也應有些底線,不然很可能會墮落成董卓曹操那樣的人。」
「而且若是真正的禽獸,又豈會在乎家人?」
袁熙聽了,肅容道:「軍師的教誨,孤銘記於心。」
諸葛亮這才眉頭稍稍舒展,起身告辭,臨走對袁熙說道:「感謝主公信任,主公本不需告訴亮的。」
袁熙嘆道:「孤希望有一面能照出自己缺點的鏡子。」
諸葛亮瞭然於心,深施一禮,倒退著離開。
袁熙站在窗前,聽諸葛亮腳步遠去,心內終於是做了決定,親自連夜召集校事府官員過來,同時寫信給并州的高幹高順。
校事府官員聽到袁熙要求後,當即領命,帶著袁熙的信,親自趕往并州晉陽,在連續趕路七八日,通過沿途驛站奔波上千里後,他終於是趕到了晉陽城內。
高幹高順此時皆在城中官邸,聽到袁熙千里傳信,還以為是有什麼大的兵事調動,結果看完信件後,兩人都有些發愣。
想方設法用最殘酷的手段,報復馬超和其部下西涼兵的家人?
高幹對高順道:「我雖然和晉王只見過一面,但當時其言行舉止,不愧為人中之龍,當世人傑,如此人物,看中的應是整個天下,即使是一州一郡,大王都不應該患得患失。」
「所以我有些想不通,這種人物,怎麼會拘泥於如此細枝末節的小事?」
高順想了半天,才出聲道:「也許在主公眼中,這並不是一件小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