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翩翩君子,溫潤如玉
一番講學過後…
安置「經神」鄭玄的休息場所自然便是太學。
此刻…
這潁河之畔,雍丘之地,一駕馬車在無數學子的簇擁下來,在許都與潁川之間…這太學的獨木橋前停了下來。
鄭玄有些踉蹌的下了馬車,站在這夢中縈繞了千回的獨木橋頭,遠望隔岸雍丘,儘管…從許都搬到了洛陽,可歷經二百年風雨的太學建築群依舊是拔地而起,屹立不倒!
仰望石刻「帝之輔弼,國之棟樑」,他不禁眼眶濕潤。
鄭玄自然知道,這太學能夠重啟,與如今的太學總長陸羽、蔡琰脫不了干係…
此間,他的心頭,對這兩位總長…亦是感恩連連。
而就在此時…
蔡昭姬和陸羽各帶著一隊穿著黑色院服的師生碎步小跑而來,蔡昭姬高呼一聲。「我等恭迎先生回來。」
這時,鄭玄才發現,所有人都拱手向他行師禮,從他的腳下,一直到獨木橋、闕門、迴廊、過道。
這是蔡昭姬特別吩咐陸羽,要給予經神的歡迎儀式。
當然,這倒是讓陸羽心頭攢動了那麼一下。
要知道…
如果按照歷史的進程,這位七十四歲的經神鄭玄會被袁紹給「請」,啊不,準確的說,應該是被「擄」至冀州,繼而…被逼迫從軍,乃至於病逝元城!
便是為此…
本是借著鄭玄的名聲拉攏士人之心的袁紹,一下子就成了眾矢之的,輿論幾乎要把他壓垮了!
甚至於…袁紹逼死鄭玄這罪名,可比陳琳的十封《討賊檄文》殺傷力更強十倍。
不過…
如今,鄭玄這待遇,鄭玄滿面的春光,陸羽琢磨著…至少不至於殞命於此,更有甚者,這對即將到來的曹袁決戰大有裨益。
「兩位總長,無需行禮,康成怎麼經受得起呢?」
鄭玄扶起陸羽與蔡琰…
蔡琰卻依舊是行著女子特有的師禮,「先生遠來到此,蔡琰率領全院師生給先生接風!」
這話脫口…
連續不斷的「啪嗒」聲響,整個太學,四百多太學生跪滿了道路。
要知道,當世之中,除了皇帝與曹操之外,在許都城,還沒有人受到過如此殊榮!
所有太學生一齊高呼。
「我等恭迎先生,為先生洗塵!」
鄭玄被眼前的場景震撼。
這些年…因為黨錮之禍而避禍東萊的委屈與苦累早已拋向雲霄。
他甚至感受到,這不是太學的師生在向他行禮,而是這座大漢最高的學府在向他致敬。
「歡迎前輩回院!」
一干太學的教員,還有級別頗高的經學院博士齊齊呼喊。
在這一片片不停息的歡呼聲中,他的淚水在心海澎湃…
昔日黨錮之禍,被迫壯遊求學、遭受劫難,今又重新踏進了太學!
如同再落魄的兒子,最終要回到母親的懷抱!
又如同,那再年邁的母親,也會渴盼遠方的遊子!
鄭玄在內心中歡呼。「闊別多年的太學,您的學生,終於回來了…」
…
…
夜裡的太學,一間寬敞的閣宇內,一盞未熄的油燈搖曳著,朦朧燈影映著蔡昭姬雙目緊鎖的神情。
「羽弟今年及冠,尚未取字號,有勞鄭先生為羽弟賜上一字。」
蔡昭姬與面前的老者均是跪坐在桌案的兩側。
陸羽沒有來…
這是蔡昭姬再三思慮後,決定…這請經神「賜字」的請求,她還是自己先來問問鄭先生的口風。
「昭姬姑娘讓我來?不是為了重啟月旦評麼?」
七十四歲的鄭玄眼眸睜開。
「這也是一個目的。」蔡昭姬點了點頭。「幾個月前的月旦評因為發生了一些事兒,故而失去了在士子中的信任,能拯救這月旦評聲譽的唯獨鄭先生。」
「是麼?」鄭玄一捋鬍鬚。「若是我在這風評台上品評你的羽弟,想必…這月旦評能夠受到更多的關注吧!」
「同樣的,若是如此…曹司空可就在士人的爭奪上比那袁本初拔得先機,占盡上風!」
鄭玄那銳利的眸子微微一定,像是看穿了一切,看透了一切。
「瞞不住鄭先生…」蔡昭姬低下頭。
「你先回吧。」鄭玄微微一笑。「重啟月旦評是天下士子的福祉,我自當竭盡全力,可品評陸總長,為陸總長贈『字』,請蔡總長容我思慮一番。」
鄭玄這麼說,其實…潛意識,是不願意捲入曹、袁的爭霸,不願意表態支持曹操。
蔡琰如何會聽不懂呢。
「冒犯了…」蔡昭姬欠身行了一禮,旋即恭恭敬敬的退下。
果然…
讓鄭先生品評羽弟,為羽弟「賜字」,這中間牽扯的太多、太大了,不是那麼容易,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踏踏…
待得蔡昭姬徐徐走遠…
鄭玄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帷幕,長袖微微在燭火上搖曳了一下。
「巨高,你出來吧。」
他口中的「巨高」乃是當今掌管大漢財權的老太爺曹嵩…
聽聞鄭玄到此,曹嵩也第一時間就來太學拜訪,不曾想,正好蔡昭姬也到了,他便先退入帷幕之後,等鄭玄與蔡昭姬聊罷才出來。
要知道…
曹操自詡為鄭玄的半個弟子不假,可曹嵩乃是鄭玄貨真價實的弟子。
更有甚者…
昔日…端午節曹操於龍舟上殺人,夏侯淵頂罪,曹嵩四處打點,最後…還是因為當地的文書呂廉從中斡旋,才讓這案子不了了之。
之所以呂廉要幫曹嵩,便是因為,他與曹嵩均是師從鄭玄,兩人是同門師兄弟。
曹嵩讓曹操需稱呼其一聲「叔父」,呂廉也稱呼曹操一聲賢侄。
補充一句,這呂廉乃是成皋人,字伯奢…
「你這孫兒倒是有個不錯的姐姐!」
鄭玄抬起頭,意味深長的感嘆道。
沒錯,鄭玄是知道陸羽身份的,剛剛才知道!
就在蔡昭姬到來之前,曹嵩已經將陸羽的身份告訴了鄭玄。
鄭玄是他的恩師…曹嵩不敢有絲毫隱瞞。
何況…
曹嵩也有苦衷,要知道,他雖然也是來替陸羽求字的,可更重要的,曹嵩希望鄭玄的賜字,能符合曹氏一族的族譜!
要知道,陸羽可不單單是他的孫兒,更是他的長孫,不誇張的說,這將是曹氏一族最看重的長孫。
按照族譜…如此身份之下,賜予的字中理應包括一個「子」字…
譬如,曹昂字子脩,曹丕字子桓,曹彰字子文,曹植字子建,曹熊字子威!
族譜中的規矩不能亂哪…
「師傅…不知羽兒這賜『字』…」曹嵩再度問道。
「子,寓意『君子』是麼?我知道了…」鄭玄點了點頭。「巨高,你先回去吧,我自有計較…」
「是!」曹嵩恭敬的行了一禮,也緩緩退出。
他這麼一走。
鄭玄緩緩起身,他一手扶著木棍,一邊踉蹌著走到窗前,抬起頭望著天。
口中喃喃吟道…
——「龍驍營統領,大漢司徒,太學總長,濟世醫仙,偏偏還是曹氏長孫…這些頭銜,好生耀眼哪…」
言及此處,鄭玄搖了搖頭。
他之所以沒有直接答應為陸羽賜「字」,不是這位經神故作高冷,而是因為陸羽太年輕了,可偏偏…無論是身世,還是官爵,亦或者是名頭,又太大了,牽扯的太廣了。
「子?翩翩君子,溫潤如玉麼?」
「子…」
究是他這位經學大事,當世經神…一時間,竟是選不出一個合適的字眼。
如此浩瀚的字海,選出一個貼合陸羽這身份、身世、地位的委實不簡單!
「呵呵…」
鄭玄笑了…卻就在這時。
「師傅,院外曹司空求見。」
唔…曹操?
鄭玄眼眸微眯,心頭暗道,方才是「姐姐」來了,「翁瓮」來了,這次…輪到老父親來替兒子求評、求字了!
當即,他招了下手。「讓他進來吧!」
踏踏…
不多時,曹操步入此間,而此刻的曹操是脫去鞋子的,要知道…哪怕是崇德殿,他也被允許劍履上殿,可…此刻,為了表達對經神的尊敬,曹操褪去鞋子,低頭步入。
「弟子曹操拜見鄭先生…」
「我鄭玄何德何能?能讓孟德拜為先生?」鄭玄伸手示意,讓曹操無需多禮。
「先生是阿瞞的領路人,阿瞞理應如此。」
曹操依舊是拱手的姿勢。
是啊,細述曹操的成長之路…
對他有影響的除了祖父曹騰、父親曹嵩之外。
還有那「橋大公子」之稱的名臣——橋玄;
有那為儒家經典註疏的大儒「經神」鄭玄;
也有那隱居江海十二年,最後慘死在王允刀下的蓋世才子——蔡邕;
甚至包括歷經坎坷的太學教務長——何顒;
包括…戰爭領路人「倒霉戰神」皇甫嵩;
包括…權傾朝野跟曹嵩結拜金蘭的大太監曹節;
而這些人,每一個都像是曹操的「雕塑師」一般,在曹操的成長之路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論起來,如今…這些還活著的人中,除了父親曹嵩外,便只剩下鄭玄一人,曹操倍感珍惜,亦倍感親切。
「曹司空來這兒,也是為陸羽求『字』的麼?」鄭玄索性先問道。
曹操卻是眼珠子一轉。「是,也不是…」
唔…
鄭玄微微遲疑了一下,曹操卻是補充道:「不單單是為陸羽求字,更重要的是為隱麟求評…」
霍…
這一句隱麟求評,意味深長!
呵呵…
鄭玄內心中驚詫不已,這位曹氏的長公子,竟還是當世隱麟麼?
如此這般。
這「字」就更難「取」了!
曹操與鄭玄的對話很簡短,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曹操就離去了,此間閣宇的燈亦是熄滅了。
微弱的月光從窗縫中透出,落在地上,如灑了一地的白霜。
鄭玄卻是心頭悸動不已,他似乎在這一夜尋找到了許多未知的答案。
同樣的,有那麼幾十年,他感覺心頭沒有這般波濤洶湧了!
…
…
許都城,城南一里處,這裡有一座大型的宅院,原本空著許久了。
近來…卻是格外熱鬧。
而更引人注意的是這宅院的大門外甲士林立,一塊兒碩大的牌匾就掛於此間。
——提煉坊!
這是陸羽取的名字。
提煉白磷的場所…前世叫實驗室,在這時代,只能湊合著取名——「提煉坊」了!
之所以要把這提煉坊設置在城外…
是因為,陸羽考慮到了「化學研究」的風險。
畢竟…白磷這玩意,四十度高溫就可以自燃…大火瀰漫,萬一一不小心,這「提煉坊」走了火,若是在城內那不是完犢子了。
引起的火焰怕是能瞬間把幾個街道燒成灰燼了。
更何況,現在白磷的提煉、使用…尚處於初級階段,萬一…爆炸了,何晏…陸羽倒是不咋心疼,別把司徒府給連帶著燒了就行!
此時…
一車車的火石、火鐮從各處運送到此間,這就是陸羽的吩咐,各個部門…傾盡全力服務於何晏這邊的科研事業。
這些火石、火鐮大多是從山巒中開採出來的,都是上好的貨色。
原本…會打磨、分割一番,做成小心的打火石,用於百姓的日常生活與軍隊中!
而現在…
「轟轟…」
提煉坊的後院再度著火,又是白磷的自燃…
「救火…」
「救火…」
得虧白磷提煉的數量不多,火勢也不大!
可,哪怕如此,當何晏匆匆趕到時…他的眉頭亦是凝成了倒八字。
又自燃了?
這已經是提煉坊成立以來,第無數次的自燃,每一次自燃,何晏均會細緻的調查…
說起來,他對這種白色粉末格外的有天賦,五石散如此,這白磷亦是如此。
可,一次次的調查,讓他發現,白磷的保存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而且…
只要是極細微的火焰,都可以造成存量白磷的瞬間爆燃,破壞力極大,可以將人瞬間焚燼!
「這…」
何晏凝著眉,他在細細的思慮。
「何公子,已經探明緣由…」一名甲士如實稟報導:「是火石運送時產生的摩擦,激起的火焰,從而引燃了這白色粉末…」
言語間,甲士心頭一陣悸動…
還是那句話…得虧如今提煉的白磷數量不多,存放的也不多,否則…這提煉坊怕是要改名「太平間」了!
呼…
何晏長長的呼出口氣,腦中在飛快的運轉。
這位傅粉何郎是個絕頂聰明的公子,對白色的粉末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而如今…從火石、火鐮中提煉白磷的技藝,其實已經成熟。
掣肘…唯獨在於保存上。
等等…
猛然間,何晏注意到了什麼,沒錯…是白磷,因為小範圍的爆炸,一些白磷的粉末被吹入了院落中,沉於這湖泊里。
何晏是個很愛乾淨的人,他要求這提煉坊的水池清澈見底!
而這次…恰恰就是這水池中的水。
——許多白磷沉於這水池,可池水卻沒有變得渾濁。
相反…池水依舊是清澈見底,而這些白色的粉末沉於池底,甚至聚攏在一起,變成了顆粒那般大小,就像是一個極細的碎石。
「不溶於水是麼?」
何晏小聲的呢喃道。
緊接著,他的眼眸徒然睜開…
「來人,選出一部分白磷沉於水盆之內,然後…用火焰焚燒,不…然後給我送來,我親自用高溫火焰試上一試。」
何晏本想說,讓手下們去測試,沉於水中的白磷會不會出現遇到高溫而焚燒的現象。
可…
轉念一想,這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事兒,一不小心,整個人都要被火焰焚燒,變成火人!
他若都不去試?誰敢去試?
啊…啊…
果然,聽到這吩咐的甲士們均是嚇了一跳,「何公子…這…」
「陸公子把你們龍驍營的甲士派來,可不是來問為什麼的,現在就按我說的去做…」何晏的眼眸無比的堅定。「快,現在!」
這下…
龍驍營甲士們再不敢遲疑,就去準備白磷,準備水盆!
不多時。
半盆水中,沉入了大量的白磷,而何晏提起火把,將火把在水盆周圍環繞。
他的身邊十步之內,沒有一個人…
按照以往火焰自燃,頃刻間焚燒時的樣子,這個距離,足夠把他燒成黑炭了,而所有圍觀之人也把心情提到了嗓子眼兒!
終於…
一息,兩息…
十息,二十息…
沒有燃燒…也沒有沖天而起的火焰!
結論已經出現…無論火焰如何靠近這水盆中的白磷,它們都沒有自燃,同樣的,它們也並沒有溶於水中,盆中的水依舊清澈見底。
看到這一幕…
何晏亢奮不已,他的熱淚都要從眼眸中揮灑而出,他極力的吸著氣,抑制著自己心頭的悸動,一邊噙淚…
一邊趕忙從懷中取出竹簡,提筆記錄。
——「白磷,不溶於水,且沉於水中,可避免自燃!」
待得記錄完這些…
他深呼一口氣,總算是突破了這第一道存儲的難題了。
那麼接下來…
就到了驗證這白磷威力的時刻。
「爾等,速速去稟報曹老太爺,就說我何晏需要一個牛棚,需要二十頭壯碩的耕牛!」
呃…
牛棚,耕牛!
這話脫口,一干甲士再度一怔。
要知道…耕牛在這個時代可是極其珍貴的,再加上曹操「民屯」中施行的是計牛輸谷,便是為此,牛更是珍貴無比!
倘若不是牛老死的話,絕不允許食用…
可…人家何晏一口氣就是二十頭,這…
不等龍驍營甲士反應過來,何晏的聲音接踵而出。
「陸司徒可是說過的,不論龍驍營、太學、糧庫、財庫…凡提煉坊所用,一應配合,一應俱全!」
「區區一個牛棚,二十頭耕牛,自是不在話下吧?」
呼…
一干甲士呼出口氣,這一刻,他們倒不是質疑…能不能搞到這二十頭牛,而是…他們很好奇…何晏公子要這二十頭牛幹什麼?
總不至於…像是陸司徒那般,誘導牛去拿脖子往那刀口上撞吧?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