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水載舟亦覆舟,左眼財右眼災
關中,上郡,西涼軍寨。
自江東而來的快馬,如旋風一般,在官道上踩過無數泥濘,馬上的騎士迎著白茫茫的血舞,任由冷風凜冽的刮在面頰上,依舊策馬飛馳…
他的口中呵著白氣,融化了眉梢上的冰霜,最終化為了冰水落了下來,落在了那風塵僕僕帶著深深疲倦的面容上。
他輕車熟路的抵達軍寨,門外駐守寨門的是馬騰的女兒馬雲祿。
看到這位女將軍…馬上的騎士似乎是看到了希望,用意志力撐起的最後一絲力量呼喊道:「急報,急報…江東急報!」
一聽到江東急報,馬雲祿的臉色一變,連帶著與一干甲士匆匆迎了上去,有人拉住了馬的韁繩,而騎士整個人一頓,歪斜著落馬,有人則將他攙扶著。
甲士毫不猶豫的從懷中取出一封竹簡交到了馬雲祿的手裡。
馬雲祿多問了句。「累成這樣?很緊急麼?」
回答她的,是一個篤定的眼神。
馬雲祿再不遲疑,匆匆的送往軍寨內。
此刻…父親馬騰、叔父韓遂正在與曹操、袁紹派來的使者喝酒,馬雲祿便直接把信交到了他的大哥馬超的手裡。
馬超本在練劍…看到這急報,聽到這所謂的「江東急報」的聲音,面頰上帶著些許狐疑之色,一把展開,他將燈靠近,垂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急件上的內容。
接下來,馬超的面色一白,繼而…是面無血色,渾身竟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倒吸一口涼氣之後,才茫然的抬起頭來。
「雲祿!出事了,江東出大事兒了!」
他豁然起身,大呼道:「快,快…隨我一道去見父親!」
…
…
中軍大帳,觥籌交錯,馬騰、韓遂與審配喝得頗為暢快。
倒是鍾繇一杯也不飲,他要保持清醒的頭腦。
同樣的,他也要讓自己的身體告別那些上火的食材,這把年紀了,為了能生個兒子得學會養生。
「哈哈哈…想不到鍾先生這話少,酒量也不好,哈哈…」借著微醺的醉意,審配調侃道:「鍾先生,你不喝酒,如今勢必最是清醒,那你多半知道一個月前江東就北上去進攻廣陵城了吧?五萬大軍整整五萬大軍哪,廣陵城似乎只有四、五千守軍吧,退路還被劉備攻陷的下邳城給截斷了…這事兒,鍾先生知道麼?」
「知道,自然知道!」
鍾繇點了點頭。
「哈哈,那你給講講唄,如今廣陵城勢必一定破了,小霸王孫伯符與下邳城的劉玄德率軍北上,這徐州距離全境淪陷還差多少時日啊?啊…哈哈…」
審配接著問。
言語間飽含著有恃無恐。
很明顯,他這個問題提出,究是喝了不少酒的韓遂、馬騰,這一刻也精神了不少。
若然…徐州的局勢已經到了這般地步!
那…
他們再不出兵去分一杯羹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哪曾想…
鍾繇依舊是雲淡風輕的一擺手。
「審別駕喝多了吧?但凡你多吃一口菜也不至於醉成這樣吧!」
「哈哈…老夫年長你不少,一路走來沒長什麼本事,卻唯獨記住了一句話——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果一張巧舌就有用的話,那…要細作?要眼線幹嘛?想來…韓將軍、馬將軍這兒…就要有急報傳回了吧?不妨,咱們一同見證那美妙的時刻豈不是更好?」
就像是打太極,鍾繇與審配的舌戰始終圍繞的不是一個點。
就比如說,審配總是編「故事」,可鍾繇卻是一會兒回答個「時令」的話題,一會兒講出個「大道理」,審配的拳頭再硬,愣是砸在了棉花上也是有力無處使。
「喝酒,喝酒…」
馬騰舉起酒樽打了個圓場…
卻在這時,大帳之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鞋子踩在地板上,發出「哐哐」一般極有力的聲響。
片刻之後,便聽到門外甲士大聲通傳。
「馬超將軍,馬雲祿將軍到…」
唔…
這一聲通傳,倒是讓馬騰微微一頓,他們倆來這兒幹嘛?
馬騰當即淡淡的問道:「孟起?雲祿?何事如此匆忙?」
馬超面色嚴肅。「剛剛接到江東急件…徐州、江東都出大事兒了!」
江東急件?
大事兒?
這幾個關鍵詞一出,馬騰與韓遂、審配與鍾繇均是眼眸睜開,一個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了…這急件總算是來了。
馬超的聲音還在繼續。「江東孫家的二子孫權、三子孫翊帶五萬江東兵進擊徐州廣陵城,中了廣陵太守陳登的埋伏,大敗而歸…損失過半!整個江面上到處都是江東子弟的屍首!」
「除此之外,小霸王孫伯符在江東吳郡附近的丹徒山遇刺,面頰上中了一箭,昏迷不醒,不知生死!如今…整個江東一片大亂,聽聞曹軍有意自廣陵城南下,一鼓作氣攻下江東六郡七十二縣!」
「什麼?」馬騰、韓遂兩人已經豁然而起。
這消息,萬萬想不到啊。
要知道,廣陵城多少守軍?馬騰與韓遂還是多少知道一些兒的,不過就四、五千人吧?可…哪怕是這樣…竟…竟能擊敗五萬大軍北上的孫家?
這孫家二子孫權,孫家三子孫翊是廢材不成?
登時,馬騰心頭就浮現出一句話,生子千萬不能像是「孫仲謀」、「孫叔弼」這樣的,廢材如若豚犬耳!
當然了…如果說江陵兵敗,還能歸結於孫堅的兩個廢材兒子!
那麼…更匪夷所思的還在後頭呢,小霸王孫策…怎麼就…就好端端的被刺殺了呢?
這太過巧合了吧?
如果他沒有被刺殺?那麼…他勢必會再度北上,為二弟、三弟找回這個失去的面子,可…太巧合了吧!
不論是馬騰,亦或者是韓遂,都沒辦法不把孫策被刺殺這件事兒…與曹營、與陸羽聯繫在一起!
怪不得鍾繇有恃無恐,是因為曹營早已有所應對,陸羽已經把江東孫家給算計在其中了。
聽到這急報,表情最過詭異的莫過於審配…
他勉強的扶著桌案,其實他的腿已經站不穩了,他心頭不由得呼喊。「江東孫家誤我!誤我!」
他本想大罵,可隨即想到…
如今在這西涼軍寨,不能表現的太過悲憤,越悲憤就越離那口沸騰的大鍋不遠了。
哪曾想…
「噢…」
就在這時,鍾繇緩緩起身,他輕扣了下腦門,一副大智若愚,恍然大悟的模樣。
「老夫耳朵不太好,審別駕…這急件寫什麼來著?好像是…江東兵敗了?小霸王孫伯符被刺殺了?是不是呀?啊…」
呃…
這話脫口,審配頓時很想哭,他感覺自己就要淚崩了,這是落井下石啊!
——鍾繇,我日你二大爺的!
審配心頭已經爆了無數次粗口,可最後,還是眼眸冷凝。
「哼」…
一聲冷哼,也顧不上與韓遂、馬騰告辭,奪門而出…
偏偏臨到出門時…
鍾繇卻是朝他招招手,連連提醒道:「審別駕,天乾物燥,年輕人,別那麼大的火氣…少喝酒,多睡覺,早睡早起,方能養身!」
「哼…哼…」
連連兩聲冷哼,審配「誒呀」一聲,長袖一甩…奪門而出!
馬騰與韓遂卻是彼此互視一眼…
兩人心照不宣。
等等…這中原的局勢,還能再等等!
有趣,這局勢倒是愈發的有趣了。
「鍾先生不愧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大書法家,淡定自若,閒庭信步,韓某佩服,佩服!」
韓遂朝鐘繇拱手一拜,話中更添得了不少深意!
倒是鍾繇,一邊縷著鬍鬚,一邊心頭感慨著…
呵呵,他鍾繇永遠可以相信那個名喚「陸羽」的少年公子!
這位公子值得他鍾繇用命去賭注!
…
…
幽州,望京城。
原本。
袁紹三十萬大軍南下,這於公孫瓚而言是一件大喜事兒,總算是能喘出口氣了。
可…事實上,當秦宜祿拿著陸羽寄來的信箋來提醒公孫瓚時,對他而言,無異於一盆冷水從頭顱上醍醐灌頂的澆灌而下。
「秦將軍?有這麼嚴重麼?」
此刻的公孫瓚站起身來,而秦宜祿端坐在主賓位上,闔起的眼眸緩緩的睜開,他感慨道:「陸公子在信里講的已經足夠明白。」
「如今的幽州大部已經落入袁紹之手,望京不過只是一座孤城,北境有遼西烏桓,南境有袁紹隨時北上,這些人都與將軍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不死不休,而最重要的是民心哪!」
講到這兒,秦宜祿頓了一下,眼眸掃過那封信箋。
「陸公子再三提及的,是公孫將軍在幽州殺了不少大士族,這激起了更多士族的反抗,這才是輸給袁紹最大的原因…幽州無論如何是守不住了。」
秦宜祿的話幾乎是完全闡述了陸羽信箋上的內容。
起初,公孫瓚聽著還覺得沒什麼,可越是聽下去,越是聯想到此前陸羽的預判,心頭不由得愈發的寒冷了不少。
是啊…
若然不是陸公子的預測,怕是他現在所處的望京樓早就被袁紹在地道里一把火給焚燒了!
整個望京怕也將淪為火海…
就連他公孫瓚的頭顱,怕是已經被袁紹給割了下來。
這些事兒就發生在不遠前…歷歷在目啊!
「可…退往哪呢?總不至於南下去中原吧?」公孫瓚反問道…
是啊…
他又何曾沒有想過逃離這是非之地。
只是…
不誇張的講,他公孫瓚的四境都是敵人,就是想穿過遼東去投奔族中兄弟公孫度也沒有那麼容易!
況且,袁紹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在外交戰上,他是完勝公孫瓚,袁紹與公孫度的關係竟是同盟。
唉…
說到底,這都是他公孫瓚自作自受,為了清除劉虞黨羽,血腥屠戮了幽州士人惹得禍!
「并州,雁門!」
就在這時,秦宜祿開口道:「陸公子已經部署周全,只要公孫將軍同意,大軍即刻可以退往并州雁門,那裡有陸公子布下的一支軍團,那邊又是邊陲…袁紹的重心在曹操那邊,他的觸手未必能觸碰的到,而…公孫將軍與雁門軍團一旦覓得時機,將會是一柄鋒銳的利刃反攻袁紹,將失去的東西統統奪回來!」
呼…
聽到這兒,公孫瓚長長的呼出口氣。
倒不是因為秦宜祿的話術多麼的高超,乃是…他提出的方案很縝密,切實可行,如此…倒是頗有陸羽一貫緊密布局的風采。
只是…
「秦將軍?我公孫瓚說句不中聽的…」公孫瓚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若然我離開了幽州,那我還是一方諸侯麼?」
這…
秦宜祿頓了一下,略微思索了片刻,旋即搖搖頭。
「公孫將軍還沒搞清楚形式麼?」
「你若是一方諸侯的公孫瓚,那如今的局勢下,你與你的勢力是必死無疑,因為你在幽州失了氏族之心,而大漢的氏族又是『團結』的,無論是哪個地方的氏族,都不會扶持一個有如此『殺戮先例』的主公!可…」
「若是公孫將軍拋開這些,只是純粹的做一個邊陲的守護神,做一個邊陲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呢?那…縱使陸公子沒有派我來救你,百姓們也能救你!這就是陸公子在信箋中提到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霍…
好一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公孫瓚微微低著頭,他緩緩的閉上眼睛,在思索,在冥想…
是啊,從他為了排除異己…牽連、誅殺幽州士族的這一刻起,就註定,他不是一個好的主公,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士族擁護的主公!
或許,一個駐守邊陲的將軍就是他最好的歸宿。
呼…
呼…
長長的呼氣聲,一息,兩息,十息,二十息…
終於,公孫瓚的眼眸睜開。
「好…」
他喃喃吟出一個字,旋即感慨道:「反正我公孫瓚是從死裡逃生的,沒有陸公子,怕是我的人頭都被袁紹給割下了!呵呵,那就依陸公子的吩咐,全軍退往并州雁門郡!唯獨有些不甘罷了。」
「不甘心?是袁紹?」秦宜祿反問…
「算是吧!」公孫瓚眼眸抬起,望向南方。
如果依著他的性子,趁著袁紹南下之際,他必得出兵去襲擊袁紹的後方,未必能大獲全勝,可至少也能讓袁紹付出些許代價,出了心頭的一口惡氣!
而秦宜祿似乎讀懂了公孫瓚…
是啊,作為一個被人帶綠帽…還給人家做事兒的將軍,他是那種體驗過大悲的人,對這種絕境處的心情最能理解。
「哈哈哈…」
淺笑一聲,秦宜祿開口道:「公孫將軍,其實…陸公子的信箋中還提到一條?」
「什麼?」
秦宜祿笑著說道:「陸公子已經糾集了五路大軍去襲擊袁紹的後方?而公孫將軍這一路…」
不等秦宜祿把話講完…
「哈哈哈哈…」公孫瓚大笑出聲。「本將軍等的就是這一天…就讓我來做陸公子的『急先鋒』好了!」
講到這兒,他猛然想起了什麼。
「秦將軍?陸公子糾集的這五路大軍?是哪五路呢?」
「這個嘛…」秦宜祿搖搖頭,一攤手…很坦誠的回答道:「信上可沒寫…」
…
…
許都城,城郊!
三軍列陣…足足十餘萬兵馬嚴陣以待。
踏踏踏…
鏗鏘有力的腳步聲響徹,曹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踏上石階,登上五輿馬車。
一旁持劍將軍夏侯恩雙手捧著倚天劍,任曹操提起。
就在這五輿馬車上,倚天劍脫殼而出,曹操大聲吩咐道:「即刻,發兵下邳城,剿滅劉備!滅劉之後,迎戰袁紹!」
——「必勝…」
——「必勝!」
——「必勝!」
十餘萬大軍的呼聲震天動地。
片刻之後…
鼓號齊鳴,飛揚的「曹」字大旗飄灑而出,擂鼓聲隆隆作響…
如此浩大的聲勢,亦宣示著此次剿滅劉備的決心,亦是宣告出,曹操對劉備的滔天恨意!
…
…
徐州,下邳城。
今日天氣不錯,此刻的劉備正站在下邳城的城頭,陽光普照而下,他的身上映出絲絲斑點。
「唉…」
一聲幽幽的嘆氣,劉備感慨道:「天子若知我得了下邳城,定然會龍心大悅,可若是聽到江東子弟廣陵城戰敗的消息,多半…又會如墜於底!」
「大哥說的是啊!」一旁,關羽那張亘古不變的面癱臉微微的動了動,「下邳城落入我們的手中固然是好事兒,可江東子弟沒能攻陷廣陵城,孫伯符又遇刺,生死未卜…徐先生原定的計劃怕是要擱淺了!」
關羽口中的徐先生自然便是徐庶…
而徐庶給劉備謀得的計劃,正是聯合江東北上徐州,一鼓作氣攻陷徐州全境,繼而以徐州這天下糧倉為基,與袁紹、劉表、韓遂、馬騰一道…步步蠶食曹操的疆域!
原本而言…這個計劃,萬無一失。
可誰能想到,江東出現了如此變故,這…
一旁的張飛沒有那麼多煩心事兒,反倒是笑著說道。「兩位兄長怕個甚?總歸,咱們賺得下邳城,還有天子的這支三萬人的兵馬…兼之下邳城守軍,如今咱們手下不亞於五萬人,我正日夜操練著呢。」
「這倒是。」關羽點了點頭。「軍容不俗,群情振奮!」
「好!」劉備稱讚道:「三弟不僅有悍將之勇,更有大將之才…加緊操練,我料定不出月余,曹操就會攻來!」
這話脫口…
關羽的面色黯沉下來一分。
劉備卻是招手道:「糜芳將軍何在?」
「主公!」糜芳上前…
劉備拍了拍他的肩膀。「勞你辛苦一趟,去冀州見袁紹,將此信交給他!一者傳遞天子血詔旨意,告訴他,江東孫家新敗,如今能振奮聯軍士氣的唯獨他袁公!二者,告訴他…只要他起兵渡過黃河南擊曹操,我劉備都願意聽其號令,甘當麾下先鋒!」
「喏…」糜芳答應一聲,急忙撤下。
劉備的臉色卻是愈發的惆悵…
儘管派人去聯絡袁紹,可…劉備總覺得哪裡不對!
是啊…比起四世三公的袁紹袁本初,無疑…江東孫家更值得信賴!
可…
當務之急,孫策遇刺,急先鋒沒了…如今,能力挽狂瀾,重新讓聯軍振奮起來的,除了他袁紹外?還有誰呢?
唉…
唉…
不知為何,劉備的右眼皮一直跳。
人言,左眼皮跳——財…
右眼皮跳——災!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