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此時此刻。
楊修的表情陰晴不定,就像是看到了鬼一般。
沒錯,在他的記憶里,呂布不是死了麼?白門樓上被劊子手一刀梟首,腦袋都被封入木箱裡,城外墳頭前的碑文還是曹司空親筆提字的,該是無頭亡魂哪!
那麼…
眼前出現的這個是誰?
這身姿、這身形、這面頰,最關鍵是…他有腦袋啊!
這不就是活脫脫的呂布呂奉先啊?
坑了呂布這麼久,楊修怎麼可能不識得呂布的容貌呢?化作灰也認識啊…
頓時,楊修渾身一個哆嗦。「總長這…這…這…」
支支吾吾了半天,楊修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慌啊,不僅慌,而且害怕…他感覺自己快尿了。
「楊公子,你乾的那些好事老子都記得,今日,老子親自陪你去并州,是不是很興奮?很驚喜!」
呂布開口了。
這不開口還好,一開口之下,楊修感覺已經尿了,他不是興奮,他是感覺自己要涼了,涼的透透的。
「溫侯,我…我…咱們各為其主,你殞命白門樓這事兒,不能…不能怪我呀!」
楊修脫口道…
連帶著,他還狠狠的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劇烈的痛感傳來,痛徹心扉呀。
這不是在做夢,這是真的,呂布來找他索命來了。
可冤有頭,債有主,他楊修算哪根蔥?就是索命的話,那前面還排了無數人呢,怎麼能來找他呢?
「奉先將軍,就別嚇唬我這太學生了,他從小養尊處優,沒見過啥世面,會被嚇到的。」陸羽看楊修的褲子有點濕,索性寬慰道!
「陸公子記錯了吧?」哪曾想,陸羽話音一出,呂布當即反駁道:「漢溫侯,奮威將軍呂奉先之墓就葬在下邳城外,陸公子這『奉先』又是稱呼誰呢?」
言及此處,呂布眼眸一凝。「這裡只有呂影,沒有呂布,更沒有呂奉先!」
霍…這話傳出。
陸羽略感驚訝,呂布進入狀態很快啊!
呂影,這名字…低調、奢華、有內涵,果然…白門樓殞命後,呂布…啊不,是呂影的智慧都暴漲了!
「咳咳…抱歉,抱歉,應該是…呂影衛士,你就莫要嚇我這太學生了。」陸羽微微拱手抱歉道。
旋即,他把臉轉向楊修這邊,「德祖啊,你是聰明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應該知道!」
「這次赴并州執行任務的,便是你與呂影二人,你在明,呂影在暗,有什麼事兒互相商量著點,至於任務嘛…」
說著話,陸羽就轉過身從桌子上取出一張并州的簡易輿圖。
這是他自己繪製的,不甚精準,可大體郡縣的位置均有所標記。
而陸羽展開輿圖的功夫,楊修的腦門在飛速的運轉。
他的確是個聰明的人,陸總長這話什麼意思?他一下子就領會了。
呂布壓根就沒死!
白門樓殞命的…還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呢?
聯想到昨日發生的一切,楊修豁然明朗了,怪不得無數并州忠義之士出人意料的投降,還點明要投身龍驍營,他心裡還奇怪著呢,原因在這兒呀。
高明…這簡直是高明啊!
幾乎騙了所有人,而如此一來,於呂布,於并州降將,於曹司空,甚至於陸總長,皆大歡喜,喜大普奔哪!
想通這點,楊修再望向陸羽的眼神充滿了欽佩!
儘管他以前已經足夠高看這位陸總長,可這件事兒一出,他感覺…他的欽佩之情、敬仰之情又更深層次了一節,端的是…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斷,更如黃浦江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這大腿,妥妥的抱對了呀!
想明白這點,楊修很謙虛的向呂布拱手行了個禮,他是傲氣,可比起更傲氣的呂布,他認慫…他甘願當小弟!
主要,他怕呂布揍他!
要知道,陸總長揍他,那最多只是皮外傷,可呂布揍他,保不齊——要命!
陸羽這邊打開輿圖,緩緩鋪開,呂布則湊了上去,一本正經的說道:「陸公子,具體執行什麼任務?你不妨直言!」
楊修也湊到了桌前…
他倆看到陸羽的手指,在輿圖上,從下邳城,一直蠕動,慢慢的越挪越遠,最終,越過了無數山川,穿過了重重關隘,最後,在邊塞之地雁門關附近落定。
呂布的眼眸一下子凝起。
雁門關,那是他抵禦胡虜,那是他磨鍊武技,那是他揚名的地方。
莫名的,心頭一陣觸動!
陸羽點了點這裡。「就在這兒了,具體的位置,我也說不準,不過…我料想,幾個月之內,袁紹就會剿滅幽州的公孫瓚,而麴義與他的先登兵會立下大功,這并州中的某些城郡便是袁紹賜給他的封地!」
講到一半兒,陸羽頓了一下,似乎是給他們充分思索的時間。
呂布眼珠子一轉。
「任務是除掉麴義麼?」
聽到這兒,楊修微微一怔,他琢磨著…這任務有點難哪!
先登營可是與陷陣營齊名的存在,麴義又是先登營的統領,聽聞他武藝高強、兵馬嫻熟,最可怕是從不卸甲,身邊無時無刻都包圍著大量的親衛,哪怕是有呂布這樣的無雙戰神,可在在如此多親衛的護送下,要刺殺他談何容易?
楊修本想也開口質疑幾句,可又一想,總長下達的任務,怎麼能推三阻四呢?
昨日豈不是白跪了,豈不是沒有領會到那知恥而後勇的真諦?
就在這時,陸羽的話接踵而出。
「這次的任務不是刺殺麴義,而是在他走投無路時,救他一把,也救先登營一把,最好能幫他們南渡黃河,投身曹營!」
這…
楊修期期艾艾道:「可是?明明陸總長方才提到,這麴義剛剛立下大功,獲封此地,他又怎麼會?」
楊修忍不住開口問道,呂布雖然沒有說話,可他的眉頭緊凝。
對於他來說,要刺殺一個人,比救下一個人簡單多了。
何況,這次按照陸羽的意思,不是救下一個人,而是救下一營人,最關鍵的是,人家這一營未必樂意讓他們救,他們也未必有機會救!
見兩人面露遲疑。
陸羽的語氣卻是格外的篤定。「放心,剛到并州時麴義與先登營是功臣,可要不了多久,他倆就變成反賊了,總之你們信我就好!」
麴義…
準確的說,是麴義與先登營!
誠然,現在看起來,他們還是袁紹手下的王牌之師,袁紹還對他們委以重任,麴義更是與顏良、文丑、張郃、高覽這「河北四庭柱」齊名的狠角色,貌似鐵板一塊!
而麴義與先登死士…
無論是統兵能力,還是戰鬥力,那均是這個時代頂尖的存在!
可遺憾的是,麴義是個恃有功而驕傲放縱的人,他的傲氣,甚至比呂布、比楊修還要誇張。
這種性格的人,往往就是作死小能手!
再加上,麴義從來就沒把自己當成是袁紹的麾下將領,在他看來,兩者之間不過是合作的關係。
細細論述的話,還要從袁紹謀冀州開始說起。
那時候的麴義背叛冀州牧韓馥,韓馥出兵征討,反落得大敗而歸。
恰恰袁紹有入主冀州之心,於是麴義便與袁紹聯合起來,逼迫韓馥讓出冀州。
從此之後…
名義上麴義是在袁紹麾下效力,可他的先登兵始終保持著獨立的編制,這點類似於曹營的龍驍騎!
而麴義與先登兵也的確很猛,先後絞殺公孫瓚手下的精英騎兵——白馬義從!
還把南匈奴打到遠遁塞北!
更誇張的是,他會是袁紹攻下幽州、剿滅公孫瓚的第一個功臣。
順理成章,袁紹將并州的幾個郡賜給了他,而到得并州之後,他並未有絲毫收斂,自恃有功而驕傲放縱,最後…被袁紹派遣河北四庭柱圍剿,麴義與先登營也就消失於歷史的舞台。
這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因為狂傲引起的悲劇故事啊。
當然了…
陸羽最擅長調教的就是此等狂傲之人,此等作死小能手,再加上先登營這麼牛逼,死了多可惜,倘若能加入曹營,那不是如虎添翼嘛!
便是為此,陸羽打算試著救一下,也打算用楊修與呂布探探袁紹的深淺。
反正,這二位在歷史上都是「該死」之人,既然活下來了,那索性買把「打野刀」去對面野區浪去吧!
保不齊,還能闖出一片天。
心念於此,陸羽眼眸微凝。「呂影衛士?這并州之行,身處敵境,多少會有些風險?你敢去麼?」
「呵呵!風險?」呂布冷笑一聲,「一群鼠輩,我要去便去,要走便走,他們誰能攔得住我?」
言外之意,陸羽權且理解為——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又把眼眸轉向楊修。「德祖?你呢?」
「我…」楊修下意識的開口,打從心底里,他有點害怕,可想想那「知恥而後勇」,丫的,拼了!
拱手一拜,儘管身子還有些瑟瑟發抖,可楊修語氣堅決。「我…我去!」
陸羽這才滿意了一些。
「你們倆一道去,如今這個時節,袁紹的兵馬,袁營的注意力都會集中在幽州公孫瓚那邊。這段時間,你們可以熟悉下并州地形,尋找到一條合適的撤離路線,我料定,袁紹給予麴義的封地必是在雁門附近,袁紹還打算利用胡虜削弱麴義的實力…」
「而等麴義與先登營抵達并州後,你們也不用第一時間出手,麴義與袁紹必定會鬧得不可開交,你們要在麴義最絕望的時候給予他幫助!如此,麴義與先登營必降!」
講到這兒,陸羽語重心長的囑咐楊修。
「你不是一直想要重振弘農楊氏麼?想光宗耀祖、光耀門楣麼?若然這一次任務成功了,便是立下大功,我自去向曹司空舉薦你,不封別的,咱們直接封侯!讓你做你們弘農楊氏最年輕的侯爺!」
楊修吞了口水,按照他原本的聰明勁兒,一定得讓別人立個字據,口說無憑啊!
可陸總長一諾千金,他說的話,豈會背棄,字據就免了吧!
當即,楊修拱手一拜。
「太學生楊修…必…必不辱使命!」
很好…
陸羽心裡點頭,果然,畫大餅真的可以充飢,從楊修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來。
心念於此,陸羽再度把眼眸轉向呂布這邊。
可…不等他開口。
呂布當先道:「呂影!別無!所求!」
真的是別無所求麼?
不…
陸羽懂,他語重心長的說道。「呂影衛士,你放心好了,該照顧的人我都會好好照顧!無論是我那未過門的媳婦,還是我那小娘,當然了,還有我那小妹!」
說是這麼說…
對於陸羽而言,尋找呂玲綺、照顧貂蟬也就罷了!
偏偏…一想到還得照顧個兩歲的小蘿莉,陸羽就感覺一陣蛋疼,這是要提前步入「奶爸」的幸福生活了?
果然。
陸羽這話脫口,呂布的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陸羽這公子…總是讓他放心哪!貂蟬、玲綺、靈雎交到他手上,呂布可以安心的去了!
卻就在這時…
帳外有龍驍營騎士稟報。「陸統領,曹司空那邊派虎賁軍來了,說是要請陸司農赴衙署一敘。」
一敘?
陸羽眼珠子一轉,心裡嘀咕著,多半是老曹要喊他一道討論接下來的戰略!
當然了…
陸羽之前就定下了這東望、西攏、南橫、北和、中定的大策略。
現在,徐州一定,中原就算穩定住了。
「東望」的戰略大獲成功,至於「北和」暫時不用擔心,袁紹吞併公孫瓚之前,是不會對曹操宣戰的。
可…根據細作傳報,袁紹已經動兵了,三路大軍齊伐幽州,憑著公孫瓚很難抵擋得住,幽州的覆滅,也就是這一半年了!
而這中間,需要完成的戰略還有很多——「南橫」、「西攏」、「中定」!
且不說「南橫」與「中定」…
單單這「西攏」方略,陸羽可是安排了人的!
只是不知道,這位大書法家鍾繇,如今他在關中之地境況如何?
還有南邊,扶持陸家的合縱連橫!
還有司隸之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張繡與大忽悠賈文和…
徐州一定,接下來…該輪到他們了。
「讓虎賁甲士回稟曹司空,就說我即刻就到…」陸羽回了一句,旋即再度凝望向呂布與楊修,他先閃了,跟老曹聊聊戰略去了,留下這二位在這邊親近、親近好了!
畢竟這兩位,在未來的一年裡可是一對黃金搭檔!
踏踏…
陸羽邁步離去。
他這一走,楊修頓時就感覺到一股從內而外的威懾感,甚至…他感覺渾身都癢!
總之,很慌!
一貫善於言辭的他,這一刻,竟…啞口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還是呂布率先張口,打破了此間的平靜。
「楊公子,此并州之行,希望你、我合作愉快!也希望你那花花腸子,不單單只是能誆騙住那個『愚蠢』的溫侯!」
呃…
聞言,楊修心一沉,當即堆笑著回道。
「哪裡…哪裡…」
這話脫口,他覺得哪裡不對,趕忙改口。「一定,一定…」
呃…好像又不對。
登時楊修閉上了嘴巴,這一刻,他總算能理解,什麼叫越說越錯!
這一刻,他決定,在呂影面前,要做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
…
…
關中,三輔之地!
莽莽黃沙,浩瀚大漠,這裡有與中原大地截然不同的環境,一眼望去,數百里無城扈,無人煙。
偶爾能聽到一些馬兒的嘶鳴,這是一些商隊的馬兒遊走於此間。
除此之外,也能時不時的看到,一些軍閥在征斗,以命相搏,有的是為了糧食,有的是為了地盤,有的則是單純的因為這關中乃尚武之地。
剛剛消散的哀鳴和劍影又在風中綻開;
堆積的殘體猙獰而可怖;
濃重的氣息讓人幾乎窒息。
呼…
此刻!
百十人的馬隊停在了一處距離血腥殺戮不足十里處的驛館。
從馬車裡緩緩走出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面頰的輪廓看起來很方正,長長的鬍鬚,氣場上也很足!
他正是,朝廷新晉任命的「侍中」、「司隸校尉」,「持節督關中諸軍」的大官——鍾繇!
只是,外表的氣定神閒…並不能完全遮掩出他內心中莫名的心驚。
他的心情格外的凝重。
說起來。
他作為蔡邕書法的傳人,當世聞名的書法大家…
來到這關中尚武之地,督關中諸軍,這事兒聽起來就玄乎!
真到了這兒,鍾繇覺得更玄乎,不光玄乎,還很懵逼!
從始至終,這事兒就離譜!
他好端端的做個太學教員,教授太學生書法技藝,教書育人,為天下士人敬仰,這不香嘛?
怎麼就為了這些「侍中、司隸校尉」,為了那「建功立業」的願景…甘心來這兇險萬分的地方。
誠然,鍾繇是個愛挑戰的人,可眼前這境況不像是挑戰哪,這分明就是送死!
鬼知道…會不會突然有一支冷箭,他就真的要魂歸關中!
呼…
再度長長的呼出口氣。
後悔了,鍾繇後悔來這兒了。
當然了…即便是到現在,他也想不通,為何一貫眼光銳利、毒辣的太學總長陸羽,他會向曹司空舉薦自己這麼一個大書法家呢?
自己似乎並不是很能打呀?
當然,這一方土地,筆桿子裡更是出不了政權!
有那麼一瞬間,鍾繇覺得,就是派許褚、典韋來這兒,也比自己靠譜啊!
「這是上了賊船,騎虎難下呀!」
鍾繇眼眸凝重,他知道,此行的目的是穩住關中諸侯,替曹司空守住西大門!
可關中諸侯,包括韓遂、馬騰、梁興、侯選、程銀、李堪、張橫、成宜…
數都數不過來!
他們少則手上有千餘兵馬,多則如韓遂、馬騰,他們手上的兵馬怕是有大幾萬之多?更誇張的是,這裡…殺個人就跟殺只雞那麼簡單,不會有任何麻煩!
強者為尊!
關中,正兒八經的強者為尊的地方!
…可他鍾繇呢?
回首望向自己的馬隊…
也就一百多人,說起來,陸總長也算是夠意思了,還特地派遣了五十名龍驍騎騎士…
當然,也不排除,陸總長是派他們盯著自己,生怕自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除這寥寥的兵馬之外。
鍾繇還有一封天子任命自己為長安郡太守的詔書!
除此之外,他還有啥?
硯台?墨寶麼?
他…究竟憑什麼,能讓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關中諸侯聽他的?
等等!
鍾繇猛地想起,當初接旨時,陸司農委託小黃門交給他一封錦囊,讓他到這關中之地,不知所措時再行打開。
現在,已經到了這關中之地,鍾繇的心情也是「懵逼他媽給懵逼開門,懵逼到家了」此時不打開,更待何時呢?
或許…陸總長早有對策?
心念於此…
鍾繇從懷中小心翼翼的取出那封錦囊,旋即毫不遲疑的打開,將裡面的布絹迅速的展開,眼珠子恨不得貼上去。
可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鍾繇整個人更懵逼了,他感覺懵逼他二大爺都到家了!
因為這錦囊中唯獨八個字——
——「自由發揮,隨機應變!」
此時此刻,究是這位一向氣定神閒的大書法家!
他的身子一顫,雙腿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再地上。
有那麼一瞬間,鍾繇有一種「蚌埠住了」的感覺,他不是來當官的,他是來送命的!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