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讓鄉下人見識朝廷威儀

  李素讓使者鄧芝跑了一趟杜陵,給橋蕤發了帖子,雙方說好了六月十五,在上林苑曲江池畔的樂游苑舉行會晤。→

  樂游苑是上林苑裡的一座附屬景點,在長安城東南角城外,漢朝的時候叫這個名字,到了後世隋唐,因為原本的建築和圍牆都沒了,只剩樹木水景,同時又被隋時擴建的長安城包到了城內,才叫「樂遊原」。

  李商隱就寫過《登樂遊原》,也就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那首。

  至於樂游苑裡的曲江池,倒是一直留到了21世紀,依然是西安市東南郊的景點。只不過因為千年的淤塞,原本一個整體的湖,後世被分成了「曲江池」和「芙蓉園」兩個景點。

  距離會晤還有兩三天時間,李素就跟劉巴先最後徹查摸排一次長安各倉的存糧情況,並且安排暗訪民間的庫存,好在大規模買糧之前心中有數,最終微調準備「哄抬」的糧價幅度。

  六月十五當天,周櫻也要跟著一起去,不過眼下卻是沒什麼事要忙。自從被李素收為妾侍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忽然空閒了下來,周櫻鬆了口氣,一時還有點不習慣,就跟夫君知會了一聲,用這幾天閒暇訪玩故友。

  周櫻在長安也沒什麼故友,想來想去,就去長樂宮探望了一下萬年公主。

  劉妙最近也是在宮裡悶得發慌,李素周櫻之前都忙,現在周櫻終於來走動,讓她很開心,拉著一起說私房話:

  「櫻兒,真是恭喜你了,總算得償所願,跟著右將軍伺候了那麼久,也算有名分了。咱姐妹也該好好私下慶賀一下。」

  周櫻:「殿下……妙姐折煞我了,妾也談不上什麼名分。我算是看透了,夫君那是外冷內熱,又不肯說疼人的話。明明是怕唐突了我,遲遲猶豫不決,最後卻落得那麼倉促,連私下裡擺個酒補個禮的機會都沒有。

  好在他就是這樣孤高的人,不但對妻妾不擅表達,連對他自己的名望都不甚介意。真是『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

  周櫻最後這句話,隨口引自《孟子》,自然是形容夫君的「為了大義,無所謂個人名聲、是否被世人理解」。

  後世的看官更喜歡誤用後半句,也就是「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但漢朝讀過儒家經典的人,哪怕是女人,都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因為孟子在這兩句話裡面,用了縮略語,「雖褐寬博」也好,「雖千萬人」也好,都沒說這些人幹什麼,是支持還是反對。

  沒有了文言文的上下語境後,確實用後半句斷章取義更能抓人眼球,有震驚部的氣勢。所以現代人大多理解為「只要我自省後覺得對,哪怕有千萬人反對我,我也要去干」。

  而孟子的原意是「如果我自省後覺得不對,哪怕千萬人支持我,我也放棄」。

  前半句的「不惴」才是「不怕,要干」,「往」只是「放棄,不干」。

  當然了,真正懂得大勇之道的人,是不會覺得孟子的真意比後人的誤讀氣勢低。

  因為大勇若怯,懂得在有人支持的時候放棄,比懂得在有人反對的時候堅持,更加難得。就像居合斬蓄勢未拔時,美感更甚拔刀一擊、宣洩殆盡之後,未拔就是無,無就有無限可能。

  劉妙讀書雖然比周櫻少些,畢竟也是皇家公主,也是略懂,理解周櫻話中的含義自然沒有障礙。

  她若有所思,很想問問周櫻,李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名聲與務實難以兩全的困境,但稍微問了兩句,周櫻也知道保密,自然不會把具體的事務告訴她,只是提了李素的人品,就遮過了話題。

  劉妙打聽未果,也就暫時放下,跟周櫻聊些開心的事,讓周櫻陪她出宮去玩。

  聊著聊著,周櫻提到她過幾天要去樂游苑,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賞玩的注意事項,劉妙對長安周邊宮殿和皇家園林當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畢竟幾年前她就藩的那段時間,也就是皇甫嵩執掌長安、董卓還未西歸那幾個月,長安周邊就劉妙一個宗室親貴,她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皇甫嵩也不會約束她。

  劉妙自然是大包大攬地說:「這有何難,你收拾些野點茶爐,我帶你去看有哪些好玩的。嗯,樂游苑快到杜陵了吧,周邊還有不少皇親國戚埋骨之地,姑姑姑父橫死,我還沒去看過,順便祭掃一下吧。」

  「野點」就是郊遊野餐的食物,由漢至唐都是這麼叫的,後來還傳入日本茶道,茶道里至今有這個概念。只不過後世的野點都成了精緻的「和菓子」,沒幾分漢風了。

  周櫻也怕到時候盡不了地主之誼,接待不好對方的女眷,給李素丟臉,自然樂得讓劉妙給她提前當導遊踩點了。

  姐倆讓宮女收拾了些茶具獸炭果子點心,又借了一些侍衛,當天就去樂游苑先玩了一圈,享受了野餐,小顯擺了一下茶藝,互相煮茶給對方喝,一路有說有笑,聊了很多私房話。

  回程路上,還順便去了大長公主劉華和已故國丈伏完、已故皇后伏壽合葬的墓地。

  劉協年少,登基至今還未修陵,而且皇后伏壽是被李傕的人殺害的,也沒人知道死前有沒有受辱,所以不能葬到皇陵里,只能是歸葬到娘家人的墳里。

  在劉華的墓前,劉妙也是忍不住淚崩了一場,想起姑姑身為大長公主,就因為光復漢室前夜留在了長安,被李賊所害,不由生出莊周夢蝶一般的不真實感。

  劉妙祭奠完畢,感慨嘆息:「見慣了生死,好像反而有些看淡名利了。名聲又有什麼要緊呢,櫻兒,不管是你的遭際,還是你始終不肯說的李兄舍名救民的計策,相比之下,也都是過眼雲煙了。

  我現在好歹還有公主之名,可是公主的名,其實有多脆弱?大變之時,在長安城裡還是城外,或許就是生死永隔,名也幻泡影。」

  「姐姐此言,倒是更為豁達,我的境界遠遠不如。」周櫻陪著小心讚嘆。

  兩人眺望了一會兒樂游苑傍晚的景色,眼看天色將晚,沿著陵側,拉著手緩緩下山。馬車把她們送回長安城,已經是夜裡酉時末刻(晚上7點)。

  漢朝人夜生活少,周櫻酉時才回來,已經讓李素挺擔心了,馬車還沒回府,李素就親自迎到府門口觀望,周櫻見狀連忙下車告罪,也顧不得送劉妙先回隔壁長樂宮。

  「怎麼這麼晚,這兵荒馬亂的還沒徹底太平呢,你不知道我會擔心的麼?從申時開始一點公務都沒處理,淨瞎想了。」李素忍不住拍了周櫻幾下,以示懲戒。

  周櫻臉色一紅:「我走的時候,跟繡瑟妹妹說過是去樂游苑的,她沒轉告你麼?妙姐祭掃陽安大長公主與伏國丈,一時傷感,在陵山上多觀望了一會兒樂游苑的黃昏景致,排遣感懷,我就陪晚了。」

  李素恨其不爭地說:「繡瑟當然跟我說了,但那兒靠近杜陵,靠近橋蕤的轄區,萬一有袁術的兵馬經過呢?」

  周櫻乖巧道歉:「下次一定不了,這次其實已經請了些典校尉統領的長樂宮侍衛隨行保護。我也是怕到時候做東道不熟、給你丟人,先去踩踩點。」

  李素這才沒有再深究:「注意就好,餓了麼?先吃飯吧,其實雙方都是心知肚明的,帶女眷又不是真的多講究,無非是給各自安心——沒人會當著自己妻兒動刀兵的,要聊動刀兵的事情,就不會帶家人了。」

  李素一邊說著,劉妙也款款地下了馬車,過來主動斂衽,幫周櫻開脫,請李素不要責怪,都是她自己耽誤晚了。

  李素也不好不給客人面子,當然要讓劉妙一起進府用晚膳。

  晚餐還是簡單的烤魚和麵餅,還有一些耐貯的果品,看得出來李素最近也已經儘量不浪費了。劉妙自從這次抗災收緊開支後,也是第一次來李素這兒吃飯,從菜品里也可以看出李素的表里如一、對得起良心。

  劉妙贊道:「在益州時,李兄可是奢靡著稱呢,如今也有食不重肉的日子,真是率性真君子,我過幾日有機會,也要跟皇叔說,在長樂宮裡,也每日一道小魚就夠了,皇叔現在還時長給我供給野味呢。」

  「你們不一樣,十六歲還在長身體呢,吃點野味也好,哪像我,二十五了,年近而立,也該吃吃苦了。」李素隨口答應,也沒過腦子。

  吃過晚餐之後,劉妙趁著周櫻指揮婢女收拾,把李素堵在後花園裡,問一些自己好奇的問題:「李兄,你最近可是政務上有什麼賑災救民的煩心事?能說給小妹聽聽麼?」

  李素眉毛一挑:「如何問起這些?可是櫻兒跟你說了什麼?」

  劉妙:「小櫻守口如瓶呢,只說你虛名與功業不能兩全,你也舍名取義,讓人好生傾慕呢。小妹只是想說,我支持你。要是哪天,我也能和你一樣,不計名聲,超然世俗呢。

  可惜,當世修行,佛道都是佞途,欲求出世清淨,而不可得。今天祭掃陽安姑姑一家的時候,我就在想,名位到底有什麼用呢。」

  李素聽得出來,劉妙話語中有越來越厭棄公主身份的憂慮,不過漢末佛道都還不是正途,道都被張角張魯那些邪徒玩壞了,佛也被笮融弄得聲名狼藉,成了屠戮攻擊性很強的邪途。

  李素怕劉妙鑽牛角尖,先寬慰一句:「這些倒是無妨,要求清淨,自在做個居士,也可修得真人。傳說武皇帝時,修承露盤,有多少仙人騎鶴拜訪,衛叔卿自華山來,不也能自修。你還小,別想這些。」

  衛叔卿是民間傳說中的修仙人士,漢末已經有一定傳說範圍了,但官方並未公認漢武帝曾經見過這個仙人。歷史上要到東晉葛洪修《抱朴子》的時候,搜集歷代修仙故事,才載入典籍。

  李素也沒考證過衛叔卿如今是否被人廣泛認可,只是為了安慰劉妙、顧左右而言他,隨口說的。因為別的古代修仙人物他也不知道,他也不研究,這個名字脫口而出,只是因為唐朝詩仙李白在寫《古風十九首》的時候經常用到這些名字。

  李白的古風都是模仿漢樂府的,裡面用到的很多神仙典籍也都是漢朝就有的,這些都是後世中學語文課本上的,李素才能知道。

  劉妙正是感慨世事無常、生死一瞬,聽李素寬慰她,難免感激,但她心思多,還以為李素是哄她:「真的麼?我怎麼沒見《漢書》上說武皇帝有此遭遇?不會是你安慰我,臨時瞎編的吧。」

  李素反正閒著沒事,也樂得哄哄小妹妹,就掇了一個石墩子坐下,在石案邊支頤扯淡:「怪力亂神,也不見得都要往史書上寫啊。那《西京雜記》里那些趣事,《漢書》里不也多有不合,信則有,不信則無,別偏執了就好。

  嗯,上個月,我去弘農覲見陛下,回程路過華陰,還順路歇息,在半山腰逛了一會兒勝景,有感作一樂府:

  西上蓮花峰,迢迢見明星;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邀我登雲台,高揖衛叔卿;恍恍與之去,駕鴻凌紫冥。俯視咸陽川,茫茫走胡兵;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

  可見,超脫世外,這是人之常情,道不可行時,都會有這種猶豫,想要求遣懷於長生避世。可惜我沒有那樣的命,秦川流血塗野草,胡兵豺狼殘害百姓,終此亂世,捨我其誰。」

  李素一邊說,一邊把李白的那首仿漢樂府更該幾字、刪減幾句,用紙筆記錄下來。

  劉妙在旁邊看著,心中愈發複雜,有崇拜,也有一種找到了出路的豁然舒坦。

  李素寫得用典如此頭頭是道,顯然不是臨時而作,可見哪怕佛道都被殘賊軍閥禍害了,還是可以自求修真清淨的。

  劉妙忍不住好奇,很想聽更詳細的故事,就追著李素翻譯:「這個『明星』又是什麼?為什麼手上能有芙蓉,還能凌虛而行?是跟衛叔卿一樣的仙人麼?」

  「唔……這個明星,是華山仙女啊。」李素也不是很懂,回憶著語文課本上對李白的翻譯,「就是一個華山仙女,手上拿著芙蓉,拉著我飛升而去,到雲台謁見衛叔卿,商討成仙之法。可能也是秦穆公之女弄玉的別稱吧。劉向《列仙傳》里不是就說蕭史、弄玉在華山飛仙。」

  劉妙回味雋永地嘆道:「真是好詩,這卷詩能給我收著麼?」

  李素:「隨手錄的,你要我再好好寫字謄抄一遍。」

  劉妙狡黠一笑:「字丑不醜有什麼關係,那些道人畫符,丑也一樣有法力。」

  劉妙收起字,這才又用胳膊肘捅了捅李素,非要追問周櫻不肯告訴她的那些政務上的煩心事兒,說是要跟李素相互開導,她既然得了李素點化,不能不傾聽李素的難處。

  李素被整得哭笑不得,怎麼跟那些大學裡的心理輔導社團似的,一群三腳貓,都沒有收費心理諮詢的資格,就在那兒瞎幾把分享。

  不過李素也是把劉妙當妹妹看待了,畢竟都好幾年的交情,就把情況大致說了一下,然後告訴她不必擔憂,自己已經想到解決的辦法了。

  劉妙若有所思:「原來是提前暴漲糧價、增加貨源免得餓死人,卻要承擔盤剝百姓的惡名……唉,這你都能忍,明明是幹了大好事,你這節操真是比我強多了,幹了天大的好事都可以不留名,甚至留惡名。」

  劉妙說著說著,從背後輕輕環住李素,嚶嚶呢喃:「李兄,小妹支持你,不管外人怎麼想,你就是最好的。」

  李素拍拍劉妙的手背,讓她緩緩鬆開:「我也沒你想的那麼偉大,我不是說了麼,這幾天我其實已經有解法了。後天跟橋蕤見面的時候,我準備開誠布公,把我要做的事情和盤托出,也會勸他學我的。

  但我覺得,袁術麾下謀士,應該不會有這個見識,看不透這一招的妙處,橋蕤定然不會全盤學我,他也怕被袁術以害民盤剝之罪責罰。所以,只要袁術轄區的京兆五縣,到時候有糧價沒有提前上漲,而餓死了很多人,這個反面例子,就能襯托出我的好了。

  當然了,橋蕤要是有如此見識,真肯徹底學我,那樣確實到時候會沒有反面例子可用。不過那也不要緊,到時候,我自會推一個可以推出去的有罪之人,來平息民憤。」

  最後那個名字,李素就沒必要跟劉妙提了,所以沒說。

  而事實上,他最近想到的,就是必要的時候,可以設法借王必來做這事兒——王必不是直言敢諫麼?而且還是京兆戶曹從事,說這個建議是王必提的,正好符合職責。

  當然了,要是王必最後活著出來否認,對質,那還是會穿幫的。

  但既然李素都需要用到這一招了,他完全可以讓王必先揭發一堆京兆世家、再反正揭發曹操,然後讓王必被曹操派來滅口的刺客給殺了……

  曹操可以借王垕的人頭安撫軍心,李素當然也可以借曹操手下的王必的人頭來干類似的事情。

  唯一的區別,只是李素從來不借自己人,要麼不借,要借也借內奸。

  而且這也只是B方案,橋蕤不聽話的話,直接A方案都行。

  劉妙雖然沒有聽到全部細節,但她聽得出來,李素讓她別為他擔心、別急著和他形成共鳴,那就真不是虛的。

  「哼,你太狡詐了,虧我還跟你心有戚戚同病相憐,想跟你互相安慰,原來都有破解之法了!」劉妙忍不住捶了李素幾下。

  「那你是希望我破解不了敵人的陷害麼?」李素隨口調侃。

  劉妙氣鼓鼓地嘟著嘴:「哪有!我當然希望你好了……人家只是發現,你又用不著人家安慰了,白跑一趟!這幾年總是你在照顧我,我什麼都做不了。」

  李素欣然起身:「這有什麼,誰讓你為人妹呢,我在你這年紀,也是什麼都不會幹,還在跟著督郵書掾學識字呢。天色晚了,快回去吧。」

  李素說著,讓周櫻派車送劉妙回長樂宮。

  ……

  兩天之後,李素帶著典韋和太史慈,五百鐵甲騎兵保護,一家人坐了幾輛馬車,到樂游苑曲江池畔宿營,封了場子擺上茶會。

  太史慈幾年沒見,箭法倒是愈發精熟了,不過近戰武藝和耐力似乎已過巔峰,李素是沒本事看出來這一點,但是典韋之類身邊懂行的人,都跟李素說過,這一點挺讓李素惋惜的。

  不過他也沒在意,反正將來也不需要太史慈如何親臨一線持續衝殺了。槍法耐力差些也沒什麼大不了,只要帶兵經驗越來越豐富,依然可以有大將之才。

  後來,李素才知道,一方面是太史慈這個人本身身體如此(歷史上只活到四十多歲),另一方面也是前幾年跟著糜竺混給害得——糜竺太捨得下本錢籠絡手下將領了,太史慈短短几年內娶了一妻五妾,還有好多糜竺賞給他的買來的美女,結果太史慈耐力就差了。

  武力型的猛將,還是不太適合跟太有錢太捨得花錢的老闆啊。

  至於趙雲,已經是四安將軍,李素也不好意思再請他保鏢這種場合,否則豈不是成了「橋蕤能坐著喝茶,趙雲得按劍提供護衛」,那也太讓趙雲憋屈了。

  李素雖然慫,但他也心細,不能讓敵軍的雜魚將領待遇都高過己方的大將。

  袁術麾下的京兆尹橋蕤,也帶著家眷按期赴約了。

  李素之前沒見過橋蕤,只是調查過他的官聲和戰績,知道這是個亦文亦武、但文治和戰功都不太拿得出手的中庸之才罷了。

  當個一郡太守,勉強勝任,帶兵打仗,也算開疆拓土過——袁術在起家的過程中,一共有四個人為他立下過開拓一郡以上疆土的戰功過,分別是孫堅、紀靈、橋蕤、劉勛。

  橋蕤幫袁術攻下的是陳郡,以及曹操控制區譙郡的幾個縣,但當時並不是曹操親自帶兵防守,所以橋蕤擊敗的只是曹操手下的普通守將。

  歷史上,兩年後曹操親自帶兵趁著袁術稱帝反攻,就把譙郡全境奪回來了,還斬殺了守將橋蕤。

  反正,作為袁術手下的將領,因為袁術歷史上的眾叛親離快速崩盤,這些人的才能肯定也會遭到一定的貶低,這是沒辦法的,藏在歷史的迷霧中,也不會記載得太詳細。

  橋蕤這次擔任京兆尹,麾下的武將陣容,倒是跟他歷史上兩年後防守曹操時的陣容差不多——有梁綱、樂就、李豐等人為副將、部曲。

  其中梁綱樂就是統兵型的將領,今天也不會帶來酒會,便由號稱袁術帳下第二勇士的李豐擔任護衛(勇名僅次於紀靈),另外帶了四個挎著寶劍、內套輕軟鎖甲的精銳武士,擔當橋蕤赴約的保鏢。

  李豐看到典韋太史慈的時候,也是一臉兇惡,眼神中頗有幾分拷問的意味,似乎在揣摩典韋的斤兩,會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

  李素開門見山,老遠看到橋蕤騎馬而來,就迎上去,也給了面子:「橋將軍,你我都蒙陛下恩准,留在京兆,以後還要多多走動,商討惠民大計。」

  橋蕤摸著茂密的鬍子:「右將軍客氣了,右將軍如此年少,便蒙陛下榮寵,實乃當世奇才,遲早必建不世之功。橋某不擅民政,右將軍但有見效,橋某隻能是東施效顰。」

  客氣了兩句之後,橋蕤注意到李素已經讓女眷在旁邊亭子裡另擺一席,也回頭低語兩句,讓自己的小妾和女兒到一旁跟周櫻去玩。

  毫不意外,橋蕤的正妻今年也三十好幾了,聽說李素這邊派了個妾請客,是個只有二八年華的少婦,而且雙方都不是同一陣營,她當然不願意拉下面子跟周櫻平等論交。

  所以,橋蕤只能派小妾帶著女兒來參加茶會,一方面也是在氣勢上沾點便宜,暗示李素年輕資歷淺。

  就像楊彪,也都是讓家裡年輕一輩的女眷跟李素的妾平輩論交。

  李素看穿了橋蕤的心理戰術,卻也不在乎,雲淡風輕地無視了女眷那邊的顯擺攀比戲份,專心說正事兒:

  「橋將軍,今年京兆嚴重缺糧,你我都是有目共睹,如今周邊都遭了災,我軍又因為連續數月激戰,漢中餘糧也不足以賑災。想請將軍組織袁公轄區內的商人,往長安賣糧。

  我願意出四千錢一石的高價收購,然後在長安以五千錢一石出售,我覺得,只要能在七月份把糧食運到,肯定是有多少能賣多少。

  貴地的商人如果肯自擔風險,覺得被我賺著一千錢一石的差價太虧了,也可自行在長安按五千錢一石批賣糧食,我今年特許不收商稅。不過,他們自己按五千錢賣,我就不保證賣得出去,不包銷量了。

  機會難得,也就現在來響應的人少,我肯出四千托盤,要是將來搶的人多了,四千錢怕是貨還會多出來。」

  聽了李素的方案時,橋蕤第一反應果然是跟被人一樣驚訝,隨後先質疑:「右將軍大手筆啊,你們有那麼多錢麼?搜刮長安府庫,也不能這麼搞吧。」

  李素毫不意外地見招拆招解釋:「我可以在上庸與南陽郡之間的邊境,設置榷場邸閣,以鹽鐵瓷錦作為質押,賣米到長安的,回程在南陽邊境榷場邸閣憑蓋著京兆尹大印的鈔引批領上述物資,如均輸故法。

  如果南陽的糧食都不夠,其實我們在上庸的漢水中下游數縣,也有一些屯糧,只是這些縣的物資走漢水逆流回漢中、再運到關中,太浪費了。不如順流而下到筑陽、襄陽。到時候,貴軍的商人,可以再買那些平價粗糧,補足南陽本地的糧食缺口。」

  然後,自然是解釋鈔引法的技術細節,具體不再贅述。

  橋蕤的經濟智商,顯然要更久才聽懂。

  他當然不肯自己承擔風險,但既然李素大包大攬提供擔保,還提供一部分比例的長安府庫現錢,橋蕤覺得自己只是幫李素宣傳一下,應該是有利無害的。

  反正商人運來糧食多了,他治下的五個縣軍民也能有口飯吃。

  原則上同意了幫忙宣傳之後,李素也繼續勸了橋蕤一句:「橋將軍,我勸你也早早把杜陵縣、藍田縣等地的糧價漲一漲,官方出面統一漲價,這樣,商人的積極性會更高,你的地盤上也可以少餓死些人。」

  橋蕤警覺否決:「你的辦法,盤剝百姓太甚,常年三百錢一石,你敢漲四五千,橋某仁民愛物,不忍如此。還是靜觀其變吧。」

  橋蕤內心想的,則是:反正你這招要是真有效,到時候引來的糧食超過預期,我再降點價買,或者讓百姓自行去你治下的縣買,也來得及。

  反正只要李素吃不完,多出來的他可以便宜吃。要是李素不夠吃,那就說明李素的辦法不夠好使,也不差那一點了。

  跟風最穩。

  對於這種沒有遠見的鹹魚,李素也是仁至義盡了,冷笑不再勸這個話題,而是轉移到了其他抗災經驗交流上。

  比如,李素今天也特地讓人炸了一瓮蝗蟲,都是無毒的伏蝗階段就抓來炸的,去了小腿翅膀頭,絕對乾淨。為的就是請橋蕤一家和部將嘗嘗,請他們也配合持續滅蝗。

  哪怕杜陵縣和藍田縣其實沒多少蝗蟲,但架不住滅蝗是一盤棋的大局,幾個縣略有漏網之魚,到了秋末又是一大季,划不來。

  除了炸蝗蟲,李素還專門讓廚子烹飪了鮮筍老鴨煲,用的鴨子也是養來滅蝗的鴨子,全程以找田間活蝗蟲為食。李素無非也是讓橋蕤一方的人意識到這種鴨子非常好吃,值得災年多養。

  介紹這些經驗的時候,李素自己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挺偉大的,似乎為了抗擊蝗蟲,可以突破諸侯軍閥之間的門戶之見,以為了「全大漢人民命運共同體」的綜合利益最大化為目標,把一些技術手段交給未來的假想敵。

  畢竟蝗蟲沒有疆界,在袁占區的那幾個縣繁衍傳播開來,還是會反向輸入回劉備轄區的。

  李素簡直太高風亮節了。

  這種姿態,搞得橋蕤一方的人都有點不好意思,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另外有什麼陰謀。

  橋蕤還算好,他的小妾楊氏愈發頭髮長見識短。

  在旁邊女眷野餐的亭子裡,楊氏看著周櫻勸她們一家吃炸蝗蟲、鮮筍老鴨煲,一陣心驚肉跳。

  女兒大橋小橋忍不住炸蝗蟲和老鴨煲的香味,年少好奇嘗了幾個,楊氏還在背後掐女兒的腰,用微不可查幾乎是咬耳朵的音量告誡:「吃別的!這些是毒蟲和毒蟲餵的鴨子!不能吃。」

  小橋才十一歲,比姐姐還小兩歲,貪嘴不懂事,被庶母不小心掐在腰肉上,疼得眼淚逛逛:「李夫人自己都在吃,吃得可香了!」

  周櫻一抬頭:「橋夫人,你們說什麼?可是哪道茶點烹調不得法?」

  楊氏一陣尷尬:「啊,沒事沒事,小孩兒饞嘴,見笑了,唉。」

  周櫻得意微笑:「這有什麼,別的不敢說,吃到我們郫侯府菜餚的客人,還沒誰能忍住不貪嘴的。說句不敬的話,漢中王也好,諸位將軍也好,萬年公主、其他皇親國戚也好,就沒忍得住的。」

  周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皇帝的御廚也沒李素家的廚房花樣翻新,她這道鮮筍老鴨煲,那也是加了土法火腿、用汽鍋蒸出來的,這世上別的鴨子怎麼能和這道菜比。

  她早就習慣了初次接觸的客人吃到侯府美食後那震驚的表情了。

  「吭哧吭哧~吭哧吭哧~」大橋小橋趁著庶母吃癟無暇阻止,連忙各自幹掉了一條鴨腿和鴨翅,幾塊火腿滴油和筍塊。

  ——

  更晚了,對不起,主要是自己都不好意思斷章,覺得再斷下去,連一個日常都水兩章,水得太無恥了。以後只要有日常,爭取一章內過掉,立刻進入爭霸改革乾貨戲肉劇情。快九千字了。

  今晚還有第二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