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沒有西瓜,葡萄也好

  五月底,一個例行的休沐日。李素結束了之前幾天的連軸轉,難得閉門謝客,連劉巴鄧芝都不用來。他也不處理公務,打算好好歇一歇。

  順便想想跟京兆世家禮尚往來套近乎的事兒。

  漢制五日一休沐,原先在益州,劉備根本不管他的作息習慣,有事兒辦事兒,沒事兒隨便休假。

  也就是如今來了長安,那麼多朝廷舊臣看著,實在沒辦法,才束手束腳演一演。

  尤其是中樞朝臣,逢一逢六要上朝,逢五逢十放假。既然名字里都有個「沐」字,李素這種洗澡愛好者當然更要沐了。

  上午剛用過早膳沒多久,看個半個時辰書消消食,李素就讓婢女們先燒了一大鍋水,灌到水箱裡涼著,時刻注意溫度,覺得差不多溫熱了,再來喊他。

  畢竟農曆五月底已經很熱,今年又大旱,比往常更熱,其他達官貴人就算沐浴,都直接洗冷水,也就李素這種講究人,要先煮熟再放溫。誰讓他不信任這個時代的衛生條件呢,從渭河支流泬水裡打來的河水,鬼知道有沒有寄生蟲。

  不過,李素的作息習慣,終究是和往日有些不同,這讓最近幾天剛剛適應主人新作息方式的婢女們都有些奇怪——五天前,主人可還是習慣看書玩樂到傍晚,精力不濟了再來沐浴,作為提神解乏的手段,洗完了好再精神倆時辰。今天怎麼還沒到中午就沐浴了?這麼早就精力不濟了麼?

  「洗淋浴就是沒婢女搓背不好,還是泡著好,她們也不尷尬。」李素一邊淋,一邊內心稍稍還有些怨念,隨後就用粗麻布巾自己在背上來回搓拉了幾下,洗完收工,自己穿上中衣,才回涼榻上斜著。

  這涼榻還非常與眾不同,是那種藤製的搖椅,底部用粗藤烤制彎曲,形成弧度和彈力,可以在上面晃悠。後世之人對這種搖椅太熟悉了,漢朝人卻是從未見過,將來說不得又被傳為泡澡侯發明的一件享樂器具。

  錦瑟繡瑟聽到動靜,拎著素紗輕袍進來,給李素披好,又拿過隴西產的葡萄,錦瑟親手剝給李素吃——葡萄是從天水沿著渭河用小船運到陳倉的,然後在陳倉裝上給長安運糧的糧船,順路抵京,所以也沒什麼額外靡費的運輸成本,就是量少,只有頂層的達官貴人吃得起。→

  今年關中大旱,隴西和整個河西走廊的降水也同樣略有下降,這對百姓是災難,不過種出來的葡萄瓜果倒是因為糖分更濃縮而口味極佳。

  至於另一種消暑佳品西瓜,其實現在西域已經有了,只是西瓜沉重、水分多,又不像葡萄能釀酒,從樓蘭、龜茲往長安運太貴了,駱駝商隊的商人們都不會這麼幹,所以漢朝並未傳入。

  歷史上一直到唐朝,西瓜才被更有商業頭腦的西域阿拉伯商人,以攜帶種子的方法從新疆傳入內地,然後漢人自己在河西走廊種植。

  李素吃著甜膩的葡萄,懷念著更消暑的西瓜,心中暗忖:今年咬咬牙把荒年扛過去,明年要是平了西涼,可以再重點跟一下這些利國利民的物種大交換。

  雖然沒到大航海時代,但物種交換的潛力始終是很豐富的。大漢朝還有很多西南夷和西域諸胡的特產沒有引入呢。

  吃了一會兒葡萄,錦瑟又給他剝了一顆,送到嘴邊,李素卻輕輕抓住錦瑟的小手,往回一帶,往妹子自己嘴裡塞。

  錦瑟微微一驚,下意識櫻桃小口一張,把甜絲絲的葡萄吃了。她居然有些惶恐:「聽說這些葡萄,位列九卿、郡守才有分些,妾身份低微,怕是折福。」

  李素摸著妹子的黑長髮:「想什麼呢,你們原先也是尚書、長史之女,還是被董賊所害,如今西涼賊一掃而空,你們也該振作起來。哪怕族中沒了男丁,光憑你們,也能展現家族的門風修養。」

  錦瑟稍稍敏感,意識到了些什麼,臉色微紅地旁敲側擊:「我們只要在後宅伺候好先生,便是盡到本分了,先生何出此言……可是要我們拋頭露面了麼?」

  她當然知道,「拋頭露面」幾個字意味著什麼,這是當初在南鄭辭別之時,就暗示過的,因為蔡琰不在,李素如今身居高位,也需要夫人外交籠絡人心。

  所以少不了要她到時候給其他九卿、郡守或者各曹從事家的夫人請請客,收收那些夫人們送來結交示好的禮物。

  老公做官,老婆收禮,雖然是陋習,後世文明社會早已嚴查,但腐朽的封建時代是免不了的。→

  錦瑟僅僅從李素幾句話里,就大致揣摩出主人目前在忙的事兒,大約怎麼個階段了。

  李素憐惜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更年少懵懂的繡瑟,從涼搖椅旁邊的矮几上,拿過兩個香木的盒子,塞到妹子手中。

  錦瑟打開,眼中露出一絲驚喜,原來是一隻黃金掐絲蝴蝶的壓發。蝴蝶的翅膀就跟真蝴蝶一樣纖細輕薄,但實際上是用金絲掐成模擬蝴蝶翅膀的紋路。每一根金絲之間,還用極薄的雲母片或者其他打磨成輕盈薄片的寶石,鑲嵌在金絲紋路框架內,把翅膀填滿——

  注意,翅膀上鑲的寶石,並不存在一整片的硬基底,而是被金絲紋路分成一個個區域的,能夠單獨扭曲活動,所以非常的靈動。輕輕對著壓發吹一口氣,都能看到蝴蝶翅膀的不同部分以不同的曲率撲扇,微微顫動。

  這種東西,也就在屋裡或者坐車才敢戴,要是在外面走路,風一吹都怕翅膀扇狠了。而做工怕是比材料本身貴出十倍不止。

  「這……這太貴重了,該,該給夫人才對。我當初到長樂宮做客,到南鄭的王府別院做客,看妙姐都沒幾件這麼好的壓發。」錦瑟畢竟是尚書之女,非常識貨,也怕折了福。

  李素坦然解釋:「這是大長秋苗祀非要送給我的,大王勸我收下。畢竟這次宮女被李傕凌辱太多了,還有后妃被弒。這苗祀也是我五年前從袁術屠刀之下救出的,他念我的好,把這些本來就該做帳算是被李傕搶走的,留下一些,也不算虧心。

  還有一些落難的宮女,也不想再跟著陛下奔波了,陛下捨棄後宮宗廟而逃,后妃也死得差不多了,也用不到那麼多宮女伺候,如今也下明詔厲行節儉,遣散那些被李傕所羞辱的宮女,恩准她們自行散去。

  我執掌要害,大王也勸我讓苗祀安心,裝模作樣收幾個,以後你們負責帶領。我知道家裡婢女多了,也挺費事兒的,也耽誤人,這幾件首飾,也算是補償你們日後要費心了。我家人口少,用不到那麼多婢女的話,過兩年風頭過了,就許她們自由身嫁人。」

  大長秋是中常侍們擔任的官職之一,職責是幫皇帝掌管後宮。比如漢靈帝的時候,靈帝之所以說「張常侍是我父,趙常侍是我母」,就是因為趙忠是大長秋,負責後宮。

  如今宮廷遭遇那麼多大亂,皇帝要罪己,而且確實是皇帝跑了對不起後宮,當然要放出宮女以示悔過。

  另一方面,皇帝的本意或許是「已經被李傕的亂兵玷污過的女人,也沒必要留在宮裡了,可以自己出宮嫁人」,以掩飾皇家的蒙羞。

  但實際上,很多沒有被玷污的少女,也對皇帝的做派傷透了心,離心離德,趁機藉故走人,或者是知道苗祀這兒要遣散一批人分給新貴,就懇求苗祀給個好去處。

  說不定,那些能被分給李素的遣散宮女,有不少還塞了好處。誰讓李素少年得志,位高權重呢。

  錦瑟聽了,本能微微有些吃醋揪心,但很快也收住了,她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吃醋,自己不也是被救回來的麼,要怪只能怪這亂世的薄命離亂紅顏實在是太多了,而憐香惜玉能有實力救她們的良人又太少。

  而且先生只是收容她們,將來還是放她們嫁人的。

  她正在走神,李素藉故把繡瑟支開了:「繡瑟,再吩咐她們燒幾鍋水,今日難得休沐日,賜你們也能淋浴。」

  繡瑟沒有懷疑,這就走了。

  李素給錦瑟留足了臉面,這才攬入懷中,也不多問:「我李伯雅不是煮鶴焚琴之人,也是知道憐香惜玉的。你從我至今,你的心意我早已明了,別的矯情的話也不必說了。過些日子,你就要以我的妾侍身份,遇到其他朝臣家的女眷來訪,你也要幫我接待。

  只是今年大災之年,實在不宜操辦,欠你一個體面的酒席,也不能請你那些閨中密友見證。這隻掐絲蝴蝶,就當是略表安撫吧。到時候,其他命婦跟你結交,問起來,你不得不答的話,就說在南鄭時,你已是我的妾侍即可,在蜀中辦過了。」

  納妾不同娶妻,沒有嚴格的禮儀,遇到不當回事兒的魯男子,就是直接收房都行。但李素畢竟是雅人,位高權重,平時如果有可能,還是要憐香惜玉給妹子一些體面的。

  只能說是陰差陽錯,他一直覺得時機不成熟,不敢面對,想再養一養,多培養培養感情,最後卻讓妹子受了點委屈。

  他從來沒把妹子當工具人,只是事多照顧不到。

  錦瑟不禁珠淚雙垂,感慨莫名:「夫君這是憐惜我,一直拿我們平等相待,這些虛禮不要緊的。夫君的心意,已經比那些莽夫體貼無數倍了。別……妹妹還在燒水呢,不是說了要先休沐麼。嗚……難怪你今日那麼早就要……不過白日宣淫是不是太不合禮法了。」

  「什麼白日不白日的,關鍵是咱又沒『宣』,半夜三更我精力不如現在好!」李素拍了兩把,放妹子先去休沐。

  ……

  李生曉夢迷蝴蝶,午睡春夢不覺醒。

  李素神清氣爽思緒賢哲,一邊撫慰著初承滋潤,一邊霸道地說:「你既已為妾,要接待外客女眷,再叫你小名也太不莊重了,公卿女眷們也會看輕你。

  以後就叫你櫻兒吧,你對外也恢復本家姓氏,別人問起來,就大大方方說是周尚書的庶女。」

  周櫻細聲細氣地回味著:「其實奴挺喜歡夫人賜的『錦瑟』之號呢,不過既然夫君開口了,當然聽夫君的。」

  夫妾倆說了會兒私房話,可惜門口的繡瑟又來壞事了,低著頭走進來,隔著一道屏風,向李素通報:「先生,鄧主簿知道先生今日休沐,沒敢打擾,但他聽說了一些壞消息,說可能比較緊要,寫成書奏讓傳進來,說先生若是有暇,可以看一下。」

  李素一陣不爽,但又怕是真的大事。周櫻初為人婦,也不希望落下讓夫君從此不理正務的惡名,忍痛撐起身子下榻,一拐一拐地幾步走到屏風前,從妹妹手中接過信。

  李素展開掃了幾秒鐘,還真是又有人給他潑髒水了。

  「好傢夥,這幫人夠算計。明明到了六月份就不用再修翻車挖灌渠、與民休息,是我和大王公議的結果。到了這幫京兆士紳對外散布的流言裡,倒成了大王和我始終用民過重,不知休養生息,是那個王必冒險死諫,才讓我們收回成命、實事求是的。」

  這幫傢伙,公然造謠和對抗還是不敢的,但是躲在暗處散播那些七真三假、舊瓶新酒的小把戲,操弄人心,還真是在行。

  偏偏李素一開始也不可能想到注意這些細節。

  看來得加快節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