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說服沮授-上

  鄴城最繁華的酒肆鹿鳴樓,也不過是一座兩層的木質小樓罷了。

  受時代的建築技術所限,民用建築只能靠「攤大餅」來擴大面積。

  不過,鹿鳴樓的主人顯然還是非常想凸顯自家生意的檔次的,所以樓底的地基部分,是一層堆築到三尺高的實心夯土基台,最外層還包砌了氣派的石垣。

  同樣是兩層的樓,他家看起來就比隔壁闊氣不少。

  李素領著辛評來到酒樓二樓、找到劉備和關羽的時候,也著實被劉備的聲色犬馬狀態驚到了!

  劉備居然還喊了歌女陪酒!

  這這這……跟他一貫的形象不符啊!

  後來李素才知道,劉備這人還是很喜歡享受生活及時行樂的。

  劉備之前死過一個老婆,是討黃巾期間,他帶著關羽張飛在外奔波征戰,老家被黃巾賊洗過一遍,就跟老婆失散了,應該是死了。後來劉備覺得天下也不太平,作為基層武官經常要顛沛流離征戰,暫時還沒再娶老婆。

  (註:歷史上劉備後來還死過一個或兩個老婆,但應該是當下密縣丞、高唐縣尉的時候,跟青州黃巾軍交戰,所守城池被攻破才死的。現在還沒發生)

  在盧奴和安喜的時候,劉備之所以還很收斂,是因為中山是窮地方,沒那麼多享樂資源。可是到了鄴城,情況就不一樣了。

  鄴城雖不如雒陽和長安,但也排得上整個大漢朝繁華程度前五名的大都市了。在這裡,有錢就能買到聲色犬馬。

  這次難得連續撈了大筆外快、又持續征戰奔波神經緊張,好不容易來一次鄴城,劉備也就敞開了花錢。

  「伯雅,仲治先生,來來來,不要客氣。久仰仲治先生大名,聽說是使君最信重的筆桿子。今日咱不醉不歸。」

  劉備很有禮貌地先推開歌女,然後親自過來拉住辛評的手入席,還推了一個最漂亮的歌女坐辛評旁邊。

  劉備此前的安喜縣尉,就是三百石的級別,所以他跟辛評算是平級。這次賈琮說了奏報朝廷,肯定還會給劉備稍微升一升官,所以事後劉備的級別肯定是比辛評要高的,辛評也就不敢造次推辭。

  人家笑臉相迎,多個官場朋友總是好的。

  桌上的酒,還是中山冬釀,只不過比在中山本地喝到的還要好,極為清冽綿柔。顯然中山商人都把本地最好的酒賣到州治鄴城來了。

  滿桌的菜餚,有在青瓦上炙烤的新鮮鹿脯肉、鹿肝,以及其他三五種野味的肉類。

  李素來到這個世界,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高端奢華的飲食享受,也是食指大動,唾液腺瘋狂分泌。

  其實,哪怕是之前那個被他奪舍的肉身本尊,活到十五歲,也沒吃過烤鹿肉呀。

  李素見狀,也有些疑惑:「不是說漢朝沒有鐵鍋所以不能炒菜,沒有食用油所以也沒法做鐵板燒麼?大哥面前那塊烤得吱吱冒油的鹿脯肉,是哪來的那麼多油?鹿肉本身挺瘦的,肯定沒那麼多油。」

  不過他的疑惑很快就解開了,因為服侍他陪酒烤肉的歌女,也動手幫他烤了一塊。

  他暗中觀察歌女的操作,才發現,原來是旁邊放了一個瓦罐,裡面有白白的狗的腸繫膜(也就是相當於豬的「網油」部位),在烤鹿脯之前,歌女用竹片夾子把狗網油包裹在上面,稍微烤一會兒後網油就化掉了,變成了劉備面前那塊肉的樣子。

  李素心中暗忖:「這看起來有點像是後世越南人的瓦片烤肉了。記得上輩子去越南旅遊時,導遊還說這種烤肉法是南越王趙佗時代流傳下來的古風,沒想到真是,漢朝也這麼烤。」

  他聞著香味,食指大動,夾了一塊鹿脯,有一股淡淡的花椒和丁香的氣味,一口咬下,差點兒好吃到舌頭都掉了。

  難怪《周禮》裡面,把「饈」列入周天子的「八珍」,看來狗狗的油烤菜確是有奇效。(註:「珍饈美味」中的這個「饈」字,最初的意思是用狗油包裹烤的狗肝)

  李素吃了一會兒,看到一旁的辛評也是匕箸翻飛,就知道對方非常滿意。

  看來今天這頓飯,劉備是下了血本請客了,花費應該不斐。

  酒過三巡,劉備主動提起:「仲治,備有一事相請,舍弟剛才應該也跟你提過了。舍弟想出任代表使君上洛奏報的信使,備也想作為護衛和證人,一起上洛見見世面,得到一個在朝廷公卿面前露臉的機會,還請仲治幫忙美言幾句。」

  辛評來之前,已經有點心理準備了,知道對方又給金餅又請吃上等宴席、請歌女陪侍,肯定是要幫忙辦事的。

  不過,也是到了這一刻,他才知道是想求為使者。

  他心中盤算了一下,這事兒其實有難度,但金餅也拿了,吃喝玩也弄過了,不好推辭。

  「這事,稍許有些麻煩,咱也不是不肯幫忙,只是不知劉縣尉為何要上洛?就是為了見見世面,沒有別的理由?」他決定先試探一下對方的理由是否堅定。

  劉備跟李素對視一眼,李素便接過話茬,決定再吐露一些半真半假的理由:「其實,也不止於此,仲治兄或許不知,玄德兄出仕之前,曾經販過馬,知道去京師的商路,如果能跟隨遞表的信使,可以免除沿途關隘津渡的商稅,也能多獲利一二十金……」

  這個理由,是不太敏感的,所以在非說一個理由取信對方時,李素取捨之下,就說了這條。

  辛評一聽原來是想帶私貨撈一票,倒也覺得很正常——人家能逃稅20金,所以送你3金牽線搭橋、再請吃喝玩,說得過去。

  辛評捋了一下思路,就想好了說辭:「既是為此,咱也給你指點條明路——此番,你們想當正使是不太可能的。使君並不知爾等的口才機變,上洛奏對這種大事,如何放心?

  所以,正使必然是使君身邊的別駕從事。你們要想隨團,最多只能為副,以備朝廷到時垂詢。而且,你們得贏得別駕從事的信任,讓他覺得你們還算可靠、能對此行有所裨益。」

  聽了辛評這番內幕消息,李素才恍然。

  一開始確實把問題想簡單了。

  賈琮要給朝廷上奏,這事兒是很正式的,跟告密謀反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當然要找口才和隨機應變能力都深受賈琮信任的心腹主持才行。

  而漢末的官場慣例,刺史在做這種事情時,最信任的肯定是別駕從事。

  別駕二字,本意就是「刺史出行時,另有一車隨行」,後引申為當刺史分身乏術時,出使代表刺史——比如《三國演義》上,益州牧劉璋派人朝見曹操,乃至後來聯絡劉備,派的都是別駕從事張松。

  李素和劉備只能退求其次,繼續追問:「不知使君身邊的別駕是……能否煩勞仲治請來,一起暢飲敘談?」

  辛評聞言,整個人條件反射似的往後微微一縮,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難纏的傢伙:「你們想給沮別駕送錢?千萬別,他這人不像……總之這廝秉公行事,很是難纏!你們還是得有真才實學,讓他相信帶上你們,有助於完成使君的使命,他才會幫你們美言。」

  辛評差點兒想說「這傢伙不像我那麼好說話,肯收錢」,話到嘴邊才意識到貪婪不是什麼好事兒,才硬生生收住。

  李素一聽「沮」這個姓很罕見,心中一動,連忙問:「本州別駕,可是漁陽沮授?」

  辛評尷尬一笑:「原來伯雅也聽過這個名字,可知此人難纏了吧。」

  李素微微點頭,確實有點難纏,不過幸好不是「剛而犯上」的田豐。

  如今賈琮在位,賈琮屬於「閹黨」,所以田豐應該還處在「氣憤宦官當道」的狀態,棄官在家呢。沮授雖然也公事公辦,眼光也跟田豐差不多強,但情商比田豐高一些,倒是相對容易應付。

  李素盤算了一下,就正色請求「如此,有勞仲治兄了,只求仲治兄幫我們引見沮別駕,某自當以才學道理動之。無論事情成與不成,都不會再勞煩仲治兄。」

  聽說收了錢和好處,只要幫忙引見門路,辛評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那就祝你們順利了,使君那兒,我有機會自然還會為你們美言。」

  看起來,辛評這人好歹還算拿了錢就肯辦事兒的。

  ……

  因為還要談事,李素忍住了喝酒的度量,只是稍微喝了幾杯,鹿脯和別的烤肉倒是沒少吃。

  酒宴結束後,他就在辛評的帶路下,夤夜登門拜訪沮授。

  至於劉備關羽,已經喝多回去歇下了,見沮授這事兒不需要他們出面。

  沮授接到家人通報,出來迎候時,還有些詫異:「仲治?深夜來訪莫非是使君有要事吩咐?」

  「確實也跟使君的正事有關——這位是使君新徵辟的功曹書佐,李素李伯雅。他此前為中山督郵書掾,出首張純反情有功。明日使君可能就要派你上洛為使,奏表我剛剛連夜幫使君擬好。

  不過,怕你不懂其中關竅,所以引伯雅與你結實一番,上洛所奏事務,如有不明的,你可與伯雅磋商。若是沒有把握,需要帶他為副使,我也會在使君面前幫襯說和的。」

  沮授上下打量了李素兩眼:這小子看起來也太年輕了吧?辦事兒牢不牢靠?

  辛評這廝,收新人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回這麼熱心,不會是拿了個草包的好處吧……

  沮授便不馬上表態:「此事,容我先看了使君奏表,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