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經很快恢復了溫柔笑意的嘴臉:「你也別責怪你那女婢了,朕發話了,恕她無罪。」
——
皇帝留宿清思殿,次日用過早膳後,便回了紫宸殿。
他想起了在德妃殿裡聽到的妖異之象,便召來夏大監詢問,確有此事後,沉吟片刻,讓夏大監去把太史中大夫請過來。
陛下這是下定決心要占卜推算了。
那個鬍子花白,頭髮花白,眉毛也花白的老頭兒,背著個小布包就來了。見到陛下,也不跪,抖抖自己的小布包,把龜殼兒、筮草之類的東西抖了出來,吆喝著洪大監去點火爐,就像吆喝自家家奴。
皇帝一點惱怒的情緒都沒有,反而殷切地從御座上站了起來,走到了這個古怪老頭面前,盯著他倒騰。
「結果如何?」
太史中大夫抽了抽鼻子,眯著眼睛看著手中燒裂的龜紋,嘟囔了一嘴什麼,沒有人聽得清,而後正聲道。
「宮車晏駕,立嗣以長;天位以竊,新朝不壽;燕飛兩端,女主昌。」
太史中大夫的聲音跟機器複製一般,沒有任何偏袒感情,但皇帝的心還是在那句女主昌說出的時候,重重地落了一下。
他不是先帝的長子,這開頭說的必然不是先帝一朝,那只可能是他。
他也是從奪嫡大戰來的,深諳裡面的國力內耗,要是代代如此大越必然不能長久下去。
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廢嫡取庶,取亂之道。代代皇帝,更想要的,是皇權的平穩過渡,這才能保證自家江山千秋萬代。
是以他給予長子最大的尊重,雖然並不虧待他的其他兒子。
皇帝不願深思。那河中挖出的獨眼石人他其實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這些操作都是他用剩下來的,但太史中大夫這個古怪大能也做出如此占卜,就真的不能忽視了。
既然女主全氏代之,那就殺盡天下全家女!
「朕明白了。」
——
定王的動作很快,皇帝要他網羅的全家罪名,都給安好,條條致命,個個忤逆。
定王的積極還有另外一個因素,全家若倒了太子的勢力必然要削弱,而父皇讓他主持操刀這件事情,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有機會?
朝臣都沒有多話求情,太子也聽了大冢宰的指點,閉口不言,等待著審判。
——「陛下實則十分傳統,陛下多年不立皇后,不會有嫡子,沒讓二皇子三皇子主持清算全家,就說明沒有動太子的心思!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陛下若下定了決心處置你的母家,諸臣合力落井下石,立子殺母,你也只能順著!」——
全真在自然是要被殺的,因為皇帝暫時沒有立新柱國的打算,是以只打算對他終身監禁,但沒了兒子,也跟沒了鬥志的公雞一樣,柱國之職已經名存實亡,
由於他手握兵權且尚在地方,皇帝已經命全貴妃去信一封誘全柱國回京——柱國們不參與每年的立國大典,而是讓家人代為參與,多年才會進京述職一次。
原本按照謀反的懲罰,全家滿門抄斬、誅滅九族,十四歲以下男丁流徙三千里,女眷充為官妓;但陛下下旨,不論男女老幼,全部處死。
不知道全貴妃寫下那封致命家書的時候,是什麼心情,但她清楚的知道,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家了。
……
綺雲殿中,寂靜的很,所有的宮女太監早已被遣散處死,全貴妃將當年封貴妃的禮服穿戴齊整,端坐在錦座之上,身旁放著屬於貴妃的寶印寶冊。
她閉著眼,神態十分安詳,任誰也想不到,今天是她全家處斬的日子。
據說今日帝京刑場處血流成河,屍體多的沒法處置,她看不到,也不想看到。
昏暗的燭火下,明滅的火光映襯著她的臉,身側是雍容華貴的壁畫。曾幾何時,她是整個大越後宮最尊貴的女人,執掌後宮,正一品妃也好,正一品公主也罷,在她手上吃了虧,皇帝還會反過頭來為她遮掩,永遠站在她的身邊,為她說話。
她有太子這個親兒子,她有全家作為倚仗,她有聽話的兒媳,她有乖巧的孫子孫女,雖然皇后夢已經遙不可及,但她完全能夠暢想她的太后生活。
只要她能活著。
殿門外有宮女太監的腳步聲接近,全貴妃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等待著命運最後的審判。
洪大監走在最前面,身後的太監端著的托盤裡放著匕首、白綾和毒酒。
「貴妃娘娘,不用臣多說,您也知道,您請吧。」洪大監的聲音依舊恭敬。
全貴妃悠悠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那嶄新且價格不菲的殺器,久久不語。
「陛下呢,不來送送我嗎?」
洪大監不知道回答什麼,乾脆不說話。
全貴妃卻是笑了,笑的撩人且甜蜜,已經有了二十幾歲兒子的女人,臉上露出了少女的嬌怯情態。
二十五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昏暗的晚上,她嫁進晉王府為次妃,稱全姬。
至於為什麼昏暗,是因為當時的晉王妃非常生氣。
那個曾被晉王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女子,在夫君與她相識的第十一年,也是成婚的七年之後,她的夫君納進了第一房妾室。
說是為了皇位。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隨後姬妾越來越多,晉王都有自己的理由。
雖然晉王妃最後接受了這個事實,雖然她依舊愛著她的丈夫,當然這是後話了。
晉王到底覺得對不住晉王妃,選擇了偷偷摸摸把她抬進府,當她被晉王溫柔的抱在懷裡,被他在耳畔輕柔地說「委屈你了」,她的所有脾氣都煙消雲散了。
她只知道,那是她最幸福,最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愛的時候,而後她成為全貴妃的護佑,更像是一種寵。
全貴妃從回憶中抽身,分明是那樣的美好,卻終究是沒有未來的。
她釋然地一笑。
「還有明兒,不能見見嗎?」
「娘娘還是不要為難臣了。」
皇帝承諾,動全家不動太子,她願意最後相信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男人一次,只能寄託於帝王這虛無縹緲的一句話了,作為她親筆寫下家書的交換。
雖然這樣在外人聽起來,十分的可笑和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