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風天。
空氣里的涼意也被這樣的風帶上幾許溫和。
鄺野睡了連日來最不安穩的一覺,是的,非常不安穩。平均每隔十五分鐘睜眼一次,有時候害怕整個武生班都是自己的幻覺,實際上根本沒有人來到游泳館,有時候又害怕武生班悄無聲息舍他而去。
所幸,每一次睜開眼看見的都是睡得四仰八叉的同學,每一次閉眼都伴隨著令人髮指的花式呼嚕。
他不知道這幫人哪裡來的安全感,連個守夜把風的都不用,還睡得如此坦然深沉。
如此這般,終於挨到清晨。
黃默和林娣蕾把分量掌握到幾近精準的肉乾分給所有的小夥伴,鄺野也得到了自己的那份。
拿到肉乾的時候鄺野有點發怔。
昨天餓極了拿過同學們給的東西就吃,一口氣到飽,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吃了多少,贈與者也一聲沒吱,如果要是拿現在手上這些兩口就能吃完的做參考,那他昨天到底吃了幾人份的口糧啊!
「怎麼了?」鄺野不太自然的表情引起了宋斐的疑問。
「沒,沒什麼。」鄺野立刻低頭,壓住眼底又開始往上冒的熱氣。
如果換成他,自身都難保了,還會這樣不管不顧地幫助素不相識的同學嗎,他不知道。
要是冷眼旁觀,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給這樣的人扣上「聖母」帽子,很可能還伴隨兩句奚落和吐槽。可當被聖光照拂的對象成了自己,他才第一次認識到,這樣的人有多珍貴。
他遇見了,還一下遇見十四個。
宋斐:「你是不是嫌肉少,我給你說,我們就沒多少存貨,昨天又被你給吭哧吭哧了不少,你現在還敢嫌棄?!」
鄺野:「……你的領悟力就不能和道德水平成正比嗎!!!」
不用自己努力了,宋同學直接幫他把感動給壓了回去,鄺野再啃起餅吃起肉,坦然多了。
那頭武生班已經開始為晚上的繼續上路做盤算——
戚言:「天一黑就出發,還是原計劃,分段攻克。」
王輕遠:「這個戰術沒問題,不過如果抵達某一建築時順風順水,建議可以不做停留繼續前進。」
周一律:「同意。分段前進本來就是為了最大限度規避風險,如果根本沒有風險,那當然越有效率越快接近終點越好。」
趙鶴:「咱們本來計劃是去停車場下面殺喪屍,找鑰匙,實在找不到就十四個人硬往車裡塞。現在人數變成十五個,鑰匙也從天而降,那是不是停車場計劃要調整?」
何之問:「調整肯定是必須的,但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地下的情況,有多少喪屍,這兩輛車又都在哪裡,我覺得到時候再因地制宜比較好。」
馮起白:「同意,距離停車場還十萬八千里呢,先想想之前那段路吧。」
宋斐:「游泳館出去,前面就是籃球館,這麼近的距離我覺得遇險概率不大,最有可能藏喪屍的地方就是過了籃球館之後的明風湖,那周圍都是小樹林,視野很不佳。」
黃默:「我覺得還和之前一樣,對講機分別放在兩個人身上,一旦出現可能分散的情況,這兩個人必須分開,其他人就近選擇跟隨二者中的一個,儘量避免失聯。」
宋斐:「還什麼兩個人,就老樣子,我和戚言拿著唄。」
趙鶴:「我一直對這個分配就有看法。憑什麼你倆拿啊,論跑步,我比誰慢,論體格,我比誰弱,論戰鬥值,我比誰低,連身高我都傲視群雄,怎麼就不能拿對講機?」
宋斐:「行,給你拿,那另一個給誰?」
趙鶴:「愛誰誰唄,戚言想拿繼續拿,不想拿隨便給吳洲或者傅熙元,我都沒意見。」
宋斐:「分散之後除了靠對講機,還要靠默契,萬一對講機出問題了呢,兩隊人要怎麼會合?你是跟吳洲有心靈感應,還是跟傅熙元情比金堅?」
趙鶴:「操,你倆就有心電感應了?」
宋斐:「我倆有愛的默契。」
趙鶴:「……我退出。」
小夥伴們早料到這種結果,只有執著如趙鶴,還要一次次去挑戰宋斐,再一次次被人完虐。他們簡直連同情都不想同情了。
武生班這邊七嘴八舌,其樂融融,鄺野這邊聽得瞠目結舌,錯愕恍惚。
他很想為這個集體出一份力,但他發現自己連融入都還沒完成。昨天還絕望得要死,今天就要成孤膽英雄,這搖身一變得太科幻,他無所適從。
咣啷啷——
身份錯亂中,一堆亂七八糟的利器就被簡單粗暴地攤在了自己面前。
剪子,美工刀,水果刀……菜刀?
「我們用順手的不能分你,你就從這些富餘的裡面湊合挑一樣吧。」
討論完畢的武生班總算想起這位新同學,於是紛紛捐贈,湊成這「神兵利器」的海洋。
鄺野艱難咽了下口水,半天不敢伸手。
李景煜嘆口氣,拿過自己的鐵鍬蹲到鄺野面前,鍬頭往地上鐺啷一戳,清脆有力:「學長,其實沒你想像的那麼難。喪屍的致命部位就在腦子,你只要拿東西往它腦袋裡一插,要是不敢,就像我這樣,咱不指望殺喪屍,但可以呼倒幾個,逃命綽綽有餘。」
「能不能不殺也不呼……」鄺學長顫抖的聲音讓人覺得下一秒他就要抱學弟大腿了。
然而李學弟終究是過來人——
「不行。」沒得商量,斬釘截鐵,「你不殺它們,死的就是你。」
鄺野心酸,為什麼生存如此艱難。
學長的神情讓李景煜回憶起了留守食堂的那些戰友,心裡忽然一沉,瞪大亮晶晶的眼:「學長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我們一起走?」
「怎麼可能!」鄺野想也不想就猛搖頭,簡直用全身心在否定,「遇見你們就像上帝給我開了第二扇生命之門,我若放棄,人神共憤!」
「沒錯,就應該這樣!」李景煜扔掉鐵鍬,緊握學長雙手,「咬定青山不放鬆!」
鄺野激昂振奮:「任爾東南西北風!」
「青山們」黑線。
宋斐忽然走過來,和李景煜肩並肩蹲下,挑眉問:「你有房嗎?」
鄺野被問得一愣:「沒、沒有。」
「那你有車嗎?」
「也沒有……」
「能長跑嗎?」
「不……」
「打架呢?」
「君子動口不動手。」
宋斐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起身一個向後轉,對小夥伴們攤手:「啥啥都不會,咱們真要帶他走嗎?」
鄺野一個激靈,伸手就抓起一把剪刀咔咔剪了兩下空氣:「我會游泳還能自己裁褲腿!」
全體戰友:「……」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最會用剪刀了,去他媽喪屍還是妖魔鬼怪,來一個剪一個,來兩個裁一雙!」
宋斐轉過身來,得意地咧開嘴:「歡迎加入威武不屈求生2班,剪刀手mr鄺。」
鄺野呆滯,靈魂和剪刀一起懸在半空。
李景煜噗嗤樂了,拍拍學長肩膀:「他剛才逗你呢,誰讓你磨磨蹭蹭一點不爽快。」
鄺野驚魂未定地看向宋斐:「真的?」
宋斐下巴一揚,眼神邪魅:「麼麼噠。」
……他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研究完戰術細節,就只剩等待夜幕降臨了。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小夥伴們就給新同學講了屍潮爆發以來的種種。
鄺野也很想聽這些,無論好的壞的,對於與世隔絕了一個月的他來說,都是與這個世界還連通著的證明。
講到食堂里那些同學不肯走時,小夥伴們頓了下,怕好不容易吸納的新夥伴再次動搖。
不過後來他們從鄺野堅定的眼神里意識到,新夥伴不存在這樣的糾結。
鄺野敏銳地發現了小夥伴們的擔心,苦笑著解釋:「我和他們不同,他們有退路,我沒有,跟著你們走,可能活,可能死,但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
小夥伴們明白過來,確實,糾結的前提是有兩條以上的路可以選,而鄺野不是。
但,理是這個理,可鄺野這麼直白地挑明選擇加入武生班只是因為無其他路可以選還是……
「當然更重要的是你們的人格魅力才讓這個集體熠熠生輝令人心嚮往之!」
全體戰友:「哎呀也沒這麼厲害啦……」
李景煜默默遠目,薑還是老的辣。
夜幕降臨,南風轉北。
宋斐原本的那套衣服仍然半干,他也不晾了,直接卷吧卷吧塞塑膠袋裡,系好有再套一層塑膠袋,保證濕氣不外泄,這才放回行李箱。
鞋就不用說了,一隻丟在館外,一隻濕在館內,斷無重聚可能,索性男更衣室里任君挑選,不光宋斐,連何之問都換了一雙,沒辦法,穿著喪屍身上扒下來的鞋怎麼都彆扭。
整裝完畢,十五個小夥伴踏著夜色,再度出發。
鄺野時隔多日第一次踏入大自然,每走一步都顫兩顫,直到越過籃球館,才稍稍好些。
仍然是飛行器開路,沒看見活人只看見飛行器的喪屍們,又恢復成好奇寶寶,一路乖乖跟著飛行器往前走。
小夥伴們就這樣遠遠跟著,沒一會兒,就安穩越過籃球館。
一切都跟大家白天預料的一樣。
明風湖映入眼帘。
這是學校開鑿的人工湖,湖面寬闊,三面樹林環繞。春夏時,鳥語花香,堪稱約會聖地。但此時,北風裡,月色下,湖面卻泛著寒意的光。
樹林是針葉樹闊葉樹混著栽種,遠遠望去,一片不算密實的深綠色,於黑夜中,透出些許晦暗不明。
及至靠近,才看清那是乾枯枝杈和深綠松針相互交織形成的光影。
一行人沿著湖岸,貼著樹林邊,小心翼翼前行。
天地間靜謐無聲,只飛行器螺旋槳的呼呼聲和跟隨著的喪屍的凌亂腳步。
風吹過湖面,帶起一陣潮濕的味道。
宋斐下意識抓住戚言胳膊。
後者腳下一頓,壓著嗓子用氣息問:「怎麼了?」
宋斐實話實說:「我好像對水有陰影了……」
鄺野忽然抓住宋斐胳膊,可憐兮兮仿佛找到了組織:「我也有陰影……」
宋斐簡直想抽他:「你還有臉有陰影!」
「我也不喜歡這地兒,」喬司奇幽幽出聲,「陰風陣陣的。」
「你是沒對象,有了你就喜歡這裡了。」周一律調侃。
喬司奇白他一眼:「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沒談過對象?」
周一律:「……」
李景煜:「……」
王輕遠:「……」
羅庚:「……」
趙鶴:「沒處過對象的這麼多?」
鄺野:「隔壁班好純情。」
馮起白:「是啊。」
一班全體初戀未解封者:「不說話你們也能聽出是誰?!」
「我還沒說完呢,差點讓你們攪和了,」喬司奇拉回戰友們奔騰思緒,「我就來過這裡一次,就被嚇著了,再沒敢過來,今天這是第二回。」
吳洲:「壞人好事了?」
喬司奇:「什麼啊,碰見一個對著大樹背英語課文的,就一直大聲背,眼神直勾勾的,我叫他也沒反應,魔怔了似的,結果正好背到一處卡殼,忽然就拿頭撞樹!操,嚇死我……」
眾戰友:「……」
喬司奇:「那之後我再沒……」
啪!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喬司奇的回憶。
眾人心裡一驚,紛紛循聲望去。
只見原本飛得好好的飛行器不知怎麼竟被喪屍打下來了!
更要命的是瞬間聚過去的喪屍圍成了圓,有幾個在外圍怎麼也擠不進去無法一探究竟的喪屍急得仰天長嗷,這一仰頭,就看見了它們!
於是暴躁的嗷就變成了呼朋引伴的嚎!
「何之問!」
「一不小心飛行器飛太低了誰讓你們不好好逃命非要開故事會!!!」
飛行器此時已毫無吸引力,眼見著喪屍就要撲來,小夥伴們當機立斷——
「上樹!」
隨著戚言一聲令下,十四個戰友噌噌噌往就近樹上躥!
如今這門技藝只剩何之問還沒徹底掌握,但他也有自己的搭檔和套路——立刻跟隨吳洲!前者幾乎是飛身上樹,無縫銜接掏繩垂降,就等這一刻的何同學立即抓緊繩索,腳下一蹬樹幹,手就一下下往上倒繩,轉眼間也抵達高處,整個配合默契天成行雲流水!
上樹幾乎是條件反射,所以完成也在轉瞬之間。
但他們忘了還有第十五個人。
新同學站在原地一臉懵逼。
沒人告訴他還需要爬樹啊啊啊——
喪屍已近在咫尺,別說他不會爬,就算會,都已經來不及了!
「鄺野——」
所有小夥伴的心都揪成了破手紙!
撲通——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人家走水路。
暗夜中,浪花翻騰,美男魚眨眼游出去十幾米,速度之快,就像小腿上安了發動機。
喪屍追到岸邊,只一個下水,但不是游,就向前走,走沒幾步,又折了回來。
它們似乎對於水有天生的排斥,於是集中全部火力,對著幾棵樹撞擊攀爬。
小夥伴們對此早有經驗,從容應對。
不想湖中央忽然出來驚叫!
眾人心裡一抖,異口同聲大喊:「怎麼了?!」
距離太遠,湖中央的鄺野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小腦袋。
漫長而煎熬的等待後,風裡才傳來鄺野的回應——
「別在腰裡的剪刀扎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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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喬司奇、尋壑的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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