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戚言跑進宿舍樓,宋斐揪著的心終於放下一半,可樓里已經有了前一天跑進來的變異者,戚言到底能不能安全躲進宿舍,誰也說不準,所以那剩下的一半,無論如何也放不下了。
逃命者都奔進了宿舍樓,樓下只剩尾隨而來的變異者大軍。不同於聚成一體羚羊群似的狂奔同學,這些變異者並沒有什麼組織概念,速度也是有快有慢,跑起來稀稀拉拉拖了很長,即便數量可觀,也沒有形成浩大的聲勢。
宋斐第一次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它們」,不用逃命,不用狂奔,仿佛站在上帝視角,居高臨下地觀察著。
這些都曾是他的同學,休閒懶散的男生,可愛乖巧的女生,甚至有一些可能被攻擊時並沒有受到太大傷害,而變異後又沒有真正攻擊到人,渾身上下幾乎看不到半點血跡。如果忽略不太自然的動作和稍顯詭異的面容,這些人就仿佛仍然是你會在校園內擦肩而過的同學。
宋斐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恐懼,詭異,寒冷,難過,還有想甩自己兩耳瓜子的憤怒鄙視。他曾無數次地抱怨大學生活枯燥乏味,甚至幻想過乾脆來個外星人進攻地球,大學搖身一變成為戰鬥基地,到那時他絕逼先把所有書撕了,然後在碎紙片的天女散花里甩開膀子跟外星人干。
外星人沒來,變異來了。
幼稚的他們在意外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曾不屑一顧的枯燥乏味,是他現在最想抓卻怎麼也抓不住的美夢。
「救命啊啊啊啊啊——」
走廊里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慘烈呼救。
宋斐渾身一顫,立刻奔回屋靠在里側門板上,結果耳朵還沒來得及往上貼,更加慘烈的幾乎帶著哭腔的嘶吼聲便震碎了耳膜——
「誰他媽能給我開個門啊啊啊算我求你們了啊啊啊啊啊啊——」
宋斐幾乎要咬碎了牙,開門八成就是個死,可是不開門,他和那些變異者有何區別!
深吸口氣,宋斐握緊門把手,剛要開鎖,忽又頓住,眼睛像想到了什麼似的驟然一亮,豪邁喊聲已經出口:「你往440跑我給你開門!!!」
這一聲對於門外的同學不是及時雨,是他媽救生圈啊,本已耗盡力氣以為自己再也跑不動的門外同學當下博爾特附體。
宋斐聽見原本沉重的腳步聲又快了起來,正要高興,結果就發現腳步確實快了,但聲音卻好像越來越遠……
「你他媽跑反了!!!」
宋斐簡直崩潰,那些變異者要真是喪屍,敲開這貨腦殼看一眼之後也絕逼會失望離開!
好在沒多久,腳步聲又回來了,而且越來越近。宋斐緊張地咽了下口水,抓準時機猛然開門!
校園博爾特如火箭般直衝進來!
在他衝進來的瞬間宋斐就已經大力關門,幾乎可以說是無縫銜接,哪知道後面緊追不捨的變異者更快,宋斐用力關上的門板直接撞到了變異者身上!一個用手,一個用身體,力道不可同日而語,等到宋斐想拿身體去頂門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巨大的衝擊力早將門板彈開,變異者長驅直入!
校園博爾特似乎早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一跑進來後就立刻抄起凳子,閃電般轉身回手就砸到了變異者身上!
變異者依舊那副無知無疼的樣子,但攻擊者下手之狠,還是讓它腳底踉蹌,身子暫時歪向一邊。
宋斐看呆了,但他馬上回過神,一把關上宿舍大門,咔噠落鎖!
正準備把變異者往外趕的校園博爾特簡直要瘋:「你他媽鎖門幹啥啊!!!」
宋斐剛對他武力值燃起的敬佩瞬間被他的智商抹平,但已經沒工夫解釋,重新站直的變異者已再度撲向獵物!
校園博爾特故技重施,照著對方的腦袋又是一凳子!
巨大的衝撞力讓對方的額頭皮開肉綻,血花四濺,但不同於人,那血的顏色是一種詭異的近乎發黑的暗紅色!
變異者顯然對被開瓢毫無知覺,頓了一下後,直接伸手抓住校園博爾特手中的凳子,用力一拽,凳子脫手而出,直接咣當一聲砸到了旁邊上鋪的鐵床沿,復又重重落下!
校園博爾特被脫手的凳子分了心,等再回過神想赤手空拳pk,變異者已經抓住了他的肩膀,一把將他薅過去眼看猙獰的血盆大口就要啃上他的臉!
避無可避,被啃似乎已成定局,可說時遲那時快,一張嫩粉色碎花床單凌空飛來直接蒙上了變異者的頭!
一蒙,一勒,一拉,變異者竟像被套住韁繩的瘋馬,瞬間被扯到兩步開外。
拉著床單的戰士沒等變異者站穩,抬腿就是一個無影腳奪命絆,生生將變異者鏟倒在地。那咣當一下摔得結結實實,聽得校園博爾特都覺著疼。
「傻看著幹什麼,抬他腿啊,別讓他起來!」床單戰士大吼。
校園博爾特立刻聽話抓住變異者腳踝,用力往上抬!
變異者哪會聽憑處置,立刻掙紮起來,好幾次險些讓他抓不住!
好在床單戰士終於趕在他筋疲力竭之前,一手用團成一團的床單捂著變異者的嘴,一手伸過變異者腋下,向上用力——變異者成功被他倆抬了起來!
「扔樓下!」
鏗鏘有力的三個字。
校園博爾特沒有半點遲疑,立即加速倒車!
隨著咣當一聲巨響,變異者砸在柏油地面上,連同嫩粉色的碎花床單,構成一副詭異畫面。
「我知道你為啥鎖門了,」校園博爾特心有餘悸,「專心對付一個還能拼一拼,要是後面再進來第二個,咱倆必死無疑。」
要在平時,宋斐肯定得自誇幾句嘚瑟嘚瑟,但現在,氣喘吁吁的他真沒有那個心情。
「外院,呼,喬司奇。」
「歷史院,宋斐。」
「我欠你一條命。」
「拉倒吧,都是同學,不扯這個。」
「都是同學,就你給我開門了。」
「……」
宋斐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生死關頭,任何選擇,都是本能。
「宋斐!」
樓下忽然傳來焦急吼聲。
宋斐虎軀一震,連忙探頭去看,果然在斜下方二樓陽台捕捉到一個正反身向上望的身影。
「戚言!」
宋斐用力揮手,雖然只是隔空相逢,但也足夠讓人喜極而泣了!
戚言卻好像仍不能放心:「你沒事吧!」
宋斐立刻拍胸脯:「啥事沒有,打架,哥是專業的!」
戚言對於這時候還能開玩笑的傢伙真是恨不得薅過來用力揉臉:「你沒鎖好門嗎,怎麼還能讓他們進來呢!」
這事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宋斐索性揀重點:「反正現在已經鎖好了,放心吧!」
「哎,二樓那個,」一直替宋斐捏著把汗的羅庚按耐不住好奇心,終是對著戚言發了問,「我在對面一目了然正常,你這個垂直坐標而且還是坐屋裡,究竟咋判斷出怪物從宋斐宿舍掉出來的?」
「跟你說了不是怪物是喪屍!」樓上周一律敢情也在陽台呢,強勢插嘴。
羅庚沒搭理他,還望著戚言求解惑。
戚言覺得這個問題簡直毫無技術含量:「我坐屋裡看不見,但是能聽見,跑出來往下一看,不就都知道了。」
羅庚皺眉,作為理科男,雖然成績渣點吧,但思維本能就是遵循邏輯性:「那就更奇怪了,你跑出來的時候怪物已經摔下來了,你憑啥判斷是宋斐屋?」
戚言抿緊嘴唇,有點後悔接這茬。
宋斐心裡一沉,這是戚言的雷區,羅庚還真是一掃一個準,趕忙接話:「你哪那麼多問題,趕緊回去看看門鎖好沒,別又被生撲。」
羅庚黑線:「明明就是很詭異啊,你不好奇嗎?」
宋斐翻個白眼,他好奇個毛啊,用腳趾頭想都知……
「他那個惡俗的床單,全樓都找不出來第二條。」
下面忽然傳來戚言的回答。
聲音不大,但也沒有任何遮掩或者不自然。
羅庚瞅了眼那粉色碎花,完全被這個答案說服了:「的確如此。」
戚言沒有再接話。
宋斐舒口氣,既覺得終於放心,又覺得有點不是滋味。他沒準備在學校公開出櫃,但也沒想藏著掖著,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對誰公式,也不必偽裝遮掩。可戚言不這麼想。戚言覺得現階段的他們都還很孱弱,沒有任何力量抵禦**這個身份所帶來的壓力,哪怕這個身份並未落實,只是懷疑和猜忌,都是致命性的。
這不是一個喜歡吃地瓜還是吃土豆的問題。
這是一個喜歡吃肉還是吃素的問題。
太過根本的分歧,無從調和。
喬司奇沒有羅庚那麼傻白甜,作為橫跨二三次元的男人,一下就聽出了這裡面的玄妙。但總不能剛脫險,就對著救命恩人問,嘿,為啥你倆關係好到會記住對方的床單?
「你們從哪裡跑回來的?」
喬司奇的腦內小劇場被迫中斷:「食堂。本來都把門能鎖的鎖能堵的堵上了,一宿啥事沒有,到剛才,不知道他們怎麼就把門撞開了。距離食堂最近的就是咱宿舍了,大家都跑,我也跟著跑,跑到門口才發現沒帶鑰匙,也是夠背的。」
食堂。
戚言在那裡等他一起吃飯。
沒等來自己,倒等來了變異者,宋斐都能想像戚言有多鬱卒。這是沒條件和他面對面,要是有,那傢伙絕對又得懟上半天。
「我勒個操!」
「尼瑪……」
「瘋了吧……」
對面樓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聲。
宋斐納悶兒地看向對面:「咋了?」
羅庚一臉懵逼地指指他下面:「你往下瞅……」
宋斐疑惑探出頭,眼珠子差點沒掉出去。只見戚言跟個蜘蛛俠似的正四爪並用從一個陽台爬上另一個陽台,累了就跳進就近的確認關著拉門的陽台歇歇,緩差不多了繼續,總之以極慢的速度和極堅定的毅力逐漸向440這裡靠近。
女生宿舍曾不止一次投訴過學校陽台的圍欄設計不安全,容易被人夜裡攀爬。宋斐背地裡還吐槽過妹子們事多。現在,他想鄭重給那些姑娘道歉。
初生的旭日裡,一抹矯健身影攀岩附壁,揮汗如雨。不同樓層,不分院系,但凡宿舍所在的角度可以親眼目睹這一幕的,無不嘆為觀止。相比之下,被蜘蛛俠光臨陽台的宿舍則有些可憐,本就驚魂未定的宿舍同學還以為變異者開啟進化模式,直接會爬牆了,好幾個差點拿掃帚把人捅下去。
終於,爬過千山萬水歷盡艱難險阻的戚言同學,成功翻進440陽台。
宋斐嘴上沒吱聲,心裡卻早揪成了皺皺巴巴的手絹。
直到戚言雙腳落地,宋斐才沒好氣道:「你有病啊,爬上來幹嘛!」
戚言如願地揉到了他的臉,用只有彼此才能聽見的聲音呢喃:「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你的活蹦亂跳都很招人煩,但今天例外。」
從昨天意外發生到現在,宋斐第一次,濕了眼眶。
他用力抱住戚言,恨不能將對方摟進自己的身體裡。
戚言輕輕摸著他的後背,此時此刻,他破天荒地忘了顧忌,忘了那麼多雙眼睛在對面樓看著,他只想告訴宋斐:「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待著。」
如此的溫暖柔情簡直都不像戚言了,宋斐真希望這一刻能成為永恆:「你放心,我不是一個人。」
戚言用下巴蹭他的頭:「嗯,我陪你。」
宋斐咧開嘴:「真好,咱們仨還能斗個地主。」
戚言:「……」
陰影里伸出一隻手:「你好,我叫喬司奇,你可以叫我johns。呃,其實也可以無視我哈……」
戚言的視野終於不再僅限宋斐,慢慢開闊起來,這才看清陽台上還有一位同學。
喬司奇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尷尬,他總覺得蜘蛛俠同學看他的眼神不是太友善。
「你也是爬上來的?」
「那哪能,我走門進來的。」
「……」
完了,不友善好像變成赤丨裸丨裸的仇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