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卻清脆的聲響里,何之問咻地睜開眼睛,沒有一絲混沌,他放下收音機,敏捷起身,毫不遲疑地開門。
宋斐和戚言順著門縫就擠了進來,驢皮影似的,身形之矯健讓人嘆為觀止。
關好門後的何之問第一時間就是查看戰友是否安全,待確認身上沒任何傷口後,才發現,戰友們帶回了大半背包的1號電池,除此之外,還有三大卷從根上割斷了的消防水帶。
「你倆把我們院所有庫存電池都一鍋端了是吧?」
「不,還剩挺多呢,太沉了戚言說拿這些就夠。」宋斐氣喘吁吁道,「主要是擔心食堂那邊也沒電,要想一直收聽外面消息的話,只能多儲備電池。」
何之問囧,指著三卷消防水帶:「那破壞我們院消防系統是什麼理由?」
宋斐聳聳肩:「戚言說了,用這個可以直接從樓頂往下爬,離開的時候又方便又安全。」
「就這些,戚言再沒說別的了?」
「沒了。不過剛才在實驗室門口的時候遇到喪屍堵截,戚言迫不得已打開消防水閥拿水帶當槍呲了一會兒,估計實驗室里有些設備可能進水了。」
「……」不知身在何處的院長,物理系弟子何之問在這裡和你發誓,我和這倆人真的一點都不熟,破壞學院公共財產的鍋弟子不背。
這廂宋斐戚言坐地上緩氣,那廂何之問迫不及待將電池塞進收錄機,幾個深呼吸後,鄭重地打開收音鍵。
撲通。
撲通。
忐忑地等待里,何之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滋滋啦啦——
電波聲響起,何之問的心撲通通狂跳起來!
戚言已經把手電筒光線調成最亮,整個辦公室恍如白晝。
何之問屏住呼吸,一點點擰動旋鈕,調試波段。
宋斐和戚言不自覺咽了下口水,屏住呼吸。
滋滋啦啦——
滋滋啦啦——
「#¥%……&*!#……」
恍如人聲的電波音讓三個人瞬間瞪大眼睛,何之問再不敢輕舉妄動,原本是兩個手一起調試,擰擰這個,調調那個,現下只留一隻手,以極其緩慢而微小的動作調試某個旋鈕。
戚言和宋斐看不懂專業調試,但聽得出,那聲音在何之問的調試下慢慢清晰——
「hu露shi……」
然而還是不懂。
宋斐戚言面面相覷,後者惆悵地嘆出一口氣:「好像是……阿拉伯語。」
「所以呢,到底說什麼?」
「我怎麼知道!」
「你不是學霸嗎?」
「學霸也不能開掛啊!」
宋斐失望地白了眼不爭氣的男朋友,又笑容可掬地轉向高精尖技術人才何同學,溫柔地商量:「你看,能不能不出國,咱就境內游……」
何之問又沮喪又愧疚,擦了把腦門上的汗,繼續。
五分鐘以後。
「全國民は注意してください……」
這回不用戰友,何之問自己就聽出來了,日語。
宋斐看戚言。
戚言看窗外。
宋斐嘆口氣,繼續鼓勵何之問:「加油,距離越來越近了,祖國母親在向你招手!」
二十分鐘以後。
「dwar!andfigh!destroythosewhobehavestrangely……」
何之問和戚言一起亮起眼睛,英文!
宋斐默默看向窗外。
但耳朵是豎著的。
戚言比何之問更快聽出了內容:「我們正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戰爭,拿起你的武器戰鬥,消滅那些行為怪異的人……」
不斷重複的英文基本就一個內容——鼓動人民去戰鬥。但從頭到尾沒有國家或者廣播台的名字,口音偏美語,但又不能很確定,也沒辦法判斷究竟是公共電台還是私人電波。
「行為怪異的人,指的是喪屍嗎?」宋斐不確定地問。
「除了這個,我想不出別的解釋。」戚言說著,擦了下額頭,一手心的冷汗。
三個人陷入沉默。
之前1班通過遲遲沒有援救來推斷,病毒範圍很可能是全國,現下來看,至少還有一個說英語的地區或者國家,也在經歷著類似危機。如果往更壞的方向去想,之前那個聽起來異常急切的阿拉伯語和後面語氣沉重的日語也是警告的意思呢?那是不是意味著病毒危機遠比他們想像得更可怕?
可是——
「不應該啊。」戚言怎麼想都想不通,破天荒喃喃自語,「傳染病通常會因為大陸板塊的地理隔離,從而只在病源地所在區域傳播,雖然不排除會被病人帶到其他地區,但很少有在別地大面積迅速爆發的情況。」
「也不是沒有可能,」宋斐分析道,「你想,這種病毒傳染髮病這麼快,可能幾分鐘內,就可以一個感染兩個,三個感染六個,然後就是九個感染十八個,二十七變成八十一,這麼翻著倍來不是沒可能。」
「那最初的感染源呢?」戚言問,「如果真的是多個多家地區同時爆發,感染源是怎麼同時出現在全世界不同地方的?」
「大哥,地球是個村,如果最初感染源就在某個國際機場呢,大家感染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假設病毒最初的潛伏期還長,像我一開始碰見的那個同學一樣,那等到這些人都回自己國家了,再發病不是沒有可能。」
戚言愣住,一想:「也對哈。」
宋斐翻個白眼,鼻孔朝天:「我就是不愛學習,我真學起來秒你玩兒似的。」
戚言簡直老淚縱橫:「求秒,真心的。」
「滋滋啦啦……救命……」
突然響起的求救聲讓兩個人的鬥嘴戛然而止,時間在這一剎那停住,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那兩個字。
可再仔細去聽,又成了虛無的滋啦啦電流音。
「別急別急,」不等戰友開口,何之問就明白,「馬上調回來。」
「滋滋啦啦……再重複一遍,那個喊救命的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兒,反正你已經喊了十天了,你要是真需要救命就報位置,不需要就別占用資源。要是憋不住想直播,就發點正能量的,像哥,每天脫口秀,固定毒雞湯,不想活的人聽了振奮,不想戰鬥的人聽了勇敢,這就是我,*哥,一個驕傲的mc!」
宋斐、戚言:「……」
何之問:「呃,好像調偏了……」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裡,何之問同學調出了幾十個短波台,內容之豐富,主播之個性,真是花團錦簇,萬紫千紅。但好像所有人都知道當前是什麼情況,也默認聽眾們知道當前是什麼情況,沒一個正經科普背景的,全是在苦中作樂。
不過能苦中作樂,也算好信號不是?
調試已經進行了快一個小時,宋斐跟戚言從興奮,到失落,再到一次次的失望,最初的期待已經被磨沒,只剩黯然。甚至已經開始默默勸自己,搜不到電波就搜不到吧,說不定就是沒有呢,退一步講,那些個奇形怪狀的短波台,堅持聽下去說不定也有收穫呢。
但想歸想,他倆誰都沒有對何之問開口。
因為從頭到尾,何之問都沒有半點動搖,更別說像他倆那樣心情起伏。每次失敗後,他會迅速投入下一次調試,聚精會神,鍥而不捨。
就像曾經去找電池的他倆一樣。
何之問沒問他們是怎麼找到的電池,他倆也沒講那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往下沖的危險與執著。但他們知道,何之問懂,並且正在回以同樣的堅持。
「滋啦啦……唾液接觸血液傳播……」
突來的播音腔讓宋斐跟戚言不約而同一個激靈!
何之問也意識到了,但心裡越激動,手上越平穩,隨著旋鈕,字正腔圓的磁性聲音逐漸清晰——
「……暫時還沒有發現其他傳播途徑。這種病毒一經感染,大部分人會在10秒~5分鐘內迅速發病,少數人的潛伏期會延長,截至目前已知潛伏期最長的感染者為23小時。感染者症狀表現為理智、記憶、情感、痛覺全部喪失,行動力、視力、關節靈活性有不同程度下降,嗅覺提高,並以氣味為判斷攻擊健康人,同時可能部分殘留感染前的少許記憶或行為習慣。現階段暫無治癒此種病毒的辦法,多數專家認為此種病毒給感染者帶來的傷害是不可逆的,呼籲廣大群眾務必遠離感染者……」
何之問小心翼翼鬆開旋鈕,讓頻道一直停留在這個波段。此時戚言和宋斐已經湊了過來,三個人以極近的距離圍著收音機,又不敢碰,仿佛碰一下,這來之不易的短波信號就跑了。
「北京、天津、河北、山東、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廣東、海南等地區,病毒感染已完全得到控制,遼寧、吉林、黑龍江、內蒙古等的部分地區,病毒感染已基本得到控制。預計未來一個月內,全國範圍內的感染情況都會得到有效控制……」
「緊急狀態期間,建議大家就近選擇避難場所,除非必要,儘量不外出,也不要信謠傳謠,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一切信息以國家發布為準。如物資儲備不足,外出務必保護好自身安全。避難場所儘可能選擇大型超市、體育場館等,國家也會派飛行部隊向各省市人口稠密區空投物資……」
「華夏民族正面臨一場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但相信全國人民上下一心,眾志成城,定能渡過難關,迎來嶄新的明天!」
「下面是國際消息。繼美國之後,加拿大和墨西哥也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截至目前,未知病毒已經在全球32個國家爆發,病毒研究尚無任何進展……」
三個人一動不動,就這麼靜靜聽著新聞,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
到最後新聞循環成了舊聞,播音員的字正腔圓也因電池電量的耗盡而有了微妙的變音,何之問才輕輕關掉收音機。
他的動作很小心,生怕碰到調波段的旋鈕。
其實碰到又如何呢,反正都是要把收音機帶回去的,不管手抱還是肩扛,波段肯定會碰亂,百分百回去要重調的。但此時此刻,或許是覺得這短波新聞來之不易,哪怕只是晚一些再碰亂,也好。
任哲的手電筒徹底沒了電。
可三個人知道,很快,旭日就會東升,驅逐寒冷黑暗,迎來溫暖光明。
「現在怎麼辦?」何之問吸吸鼻子,可眼底還是禁不住發熱。
「等待救援吧,」戚言努力壓抑內心的激動,儘量讓自己保持冷靜和客觀,「如果新聞里說的是真的,救援部隊抵達咱們這裡,最多就是十幾天的事兒。」
「沒有如果。」宋斐不像戚言,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懷疑精神,他就是感性大於理性,他也願意聽從內心的情感,「就憑新聞里還在端著廣播腔,專家還在耍流氓,國外人民仍然水深火熱,我感覺局面就沒有失控。」
何之問:「你這自信的理由還真是……」
戚言:「無法反駁。」
「而且啊,」宋斐極目遠眺,眼裡閃著堅毅的信賴光芒,「咱們幾個歪瓜裂棗都能對付喪屍,掙扎著活到現在,沒道理金戈鐵馬踏不平萬里山河!」
何之問:「……」
戚言:「歪瓜裂棗四個字經過兩個班同學舉手表決了嗎?」
宋斐收回遠眺,摸著下巴冥思苦想:「呃,幾頭爛蒜?」
何之問:「斐哥,再這麼拉仇恨下去你可能真容易等不到救援……」
咚咚咚——
旭日沒升起,鼓聲倒忽然沖天。
辦公司里的三個小夥伴莫名其妙,不約而同起身走到窗前。沒玻璃就這點好,不用開窗了。
咚咚咚咚咚——
那鼓越來越激烈,能夠感覺到鼓手的拼盡全力。但僅有鼓點,根本分不出是求救還是召喚抑或別的什麼情感。
但方向怎麼聽都像藝馨樓那邊。
格物樓距離藝馨樓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白天的時候,從三人所在的辦公室這裡可以隱約看見藝馨樓的窗戶,但現在天蒙蒙亮,就什麼都看不真切了。
唯有鼓聲震天。
「是馮起白他們嗎?」何之問不確定道。
戚言不語。
宋斐也躊躇,畢竟從他們分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天兩夜:「不好說啊……」
讓人心驚肉跳的鼓聲持續了大約兩分鐘,起得莫名其妙,結束得乾脆利落。
就在三個小夥伴一頭霧水時,晨風又隱約送來截然不同的聲音。那是另外一種樂器開始演奏,聲音含蓄,深沉,蒼涼,幽怨。
戚言眯了下眼睛:「簫。」
這種喪屍圍校的情境裡,如泣如訴的簫聲倒也符合被困學子絕望哀怨的心情,但……何之問困惑地抓抓頭,這曲調怎麼有些熟悉?
「會不會真的是他們?」何之問又問一遍。
宋斐扶額,都這時候了還用問嗎,全校除了他們武生班,誰還會這麼神經病地用簫吹《小蘋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