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個大小伙子不是蓋的,風捲殘雲般將兩排貨架掠空了大半,猶如蝗蟲過境的農田。沒幾分鐘,各種包裝袋和空的飲料**已凌亂一地。
逐漸填飽肚子的男同學們橫七豎八席地而躺,慢慢體味劫後重生的真實。
「操他媽總算活過來了……」
「早知道早出來啊,這幾天在宿舍罪遭的……」
「幸虧哥們兒跑的快,317那幾個在後面,都沒衝出來。」
「這大學上的,太要命了……」
宋斐他們坐在自己的生活用品區,距離食品區不算遠,也不算近,無數排貨架一隔,就兩個天地了。大約能聽見那頭的聲音,但也不是句句真切。
喬司奇撿起地上一罐蘋果芬達,啪地摳開拉環,仰脖喝一大口,喝完見五個小夥伴都不動,打著氣嗝勸:「趕緊喝點吧,再過幾天想喝都未必有了。」
眾人沉默下來。
喬司奇說的是事實。
開窗救人,是人性里善的本能,但人性不能變成食物和水,在這種食物總量完全固定的狀態下,人數越多,人均越少。
「我是真不想轉移陣地,」周一律實話實說,「咱們能從宿舍衝過來,就算命大,再沖一次……未必還能這麼幸運。」
「不至於。」羅庚也打開一罐飲料,帶著甜味的碳酸在舌尖綻放開來,讓人身心清爽,「把那些蠶豆辣條瓜子花生都算上,省著點吃,怎麼著還能頂一兩個禮拜。到時候救援再不來,真沒招了,再說轉移的事兒。」
「行,」宋斐一拍大腿,給眼下的情況定了基調,「船到橋頭自然直!」
喬司奇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但聽夥伴們這麼一說呢,又覺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琢磨半天滅琢磨出什麼有用了,索性甩甩頭,將亂七八糟的憂慮都拋到腦後,重新打起精神:「現在怎麼著,繼續happy平安夜?」
宋斐囧:「你也不用這麼心大!」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沒注意到有人走過來,直到那人樂呵地打招呼:「你們還挺熱鬧。」
來者就是當時跟戚言說了兩句話的那位。當時大家都站著,也還好,如今坐地上仰望,就覺出壓迫感來。
好在那人特自來熟,很快一屁股坐到地鋪上,友善地露出一口白牙:「於梓晟。」
都一個學校的,又是這種情況,誰也不會計較太多,人家都主動打招呼了,小夥伴們立刻也釋放善意——
「戚言。」
「周一律。」
「宋斐。」
「羅庚。」
「喬司奇。」
「林娣蕾。」
於梓晟聽得有點愣,最後一撓腦袋:「真記不住。」
小夥伴們囧,繼而反應過來,好像也確實是這麼回事,不自覺樂了。
空氣里的拘謹和尷尬漸漸消弭,喬司奇遞給對方一罐芬達,對方很自然接過去,一邊摳拉環一邊問:「你們什麼時候過來的?」
「四天前。」宋斐現在想想還覺得有點鬱悶,「我們往外跑之前,在陽台喊了半天,一個響應的都沒有,最後只好我們幾個硬往外闖,差點就沒進來。」
於梓晟濃眉一皺:「你們在陽台喊了?我們怎麼沒聽見?」
宋斐:「你們幾號樓?」
於梓晟:「5號。」
宋斐:「那就是了,我們在2、3號樓,要是喊的你們都能聽見,喪屍估計早衝進來了。」
「那幫傻逼,不跟你們出來,守著宿舍就是個死。」於梓晟顯然感覺到了宋斐的鬱悶,很自然站到他的陣營,幫他說話。
但宋斐就覺得聽起來很彆扭。
他偷偷去看幾個小夥伴,大家的表情也頗為複雜,一時間沒人說話,場面有些尷尬。
「宿舍現在怎麼樣了?」戚言急中生智,找了個既是大家關心,又能讓談話繼續的問題。
於梓晟沒察覺到什麼不對,聽見戚言問,立刻放下飲料,儼然一肚子苦水要倒:「都他媽瘋了。沒吃的啊,餓這股勁兒誰受得了,一開始是從陽台進去偷,後來就是明搶,全他媽不是人了,誰拳頭硬誰就能活。晚上還總有跳樓的,我去,相當壯觀,你們是走得早,再晚走兩天,能不能活著出來就不好說了。」
於梓晟說得很直白,也很簡潔,他沒故意去渲染什麼,可就這三言兩語,已足夠六個人腦補出那片地獄。明明未在其中,卻仿佛身臨其境,說不上是恐懼還是難過多些,無數情緒在心裡翻滾,哽得喉間竟說不出話。
「都什麼表情啊,」於梓晟被逗樂了,「你們多幸福啊,在這裡有吃有喝,偷著樂去吧。」
「那也是暫時的,」羅庚嘆口氣,「誰知道救援什麼時候來,坐吃山空心裡沒底啊。」
「咱們這裡又不是天險,一馬平川的,救援肯定快。」於梓晟嘆口氣,「最怕的就是自己人壞自己人,我拍門的時候,還真擔心你們見死不救。」
「除非被咬,」宋斐沉下聲音,一字一句,「不然我們永遠都是人。」
於梓晟愣了下,末了推了把宋斐肩膀:「別他媽灌雞湯了,哈哈。」
聊了大概十來分鐘,於梓晟就回去了。過了沒多久,呼啦來了一群人把貨架上剩下的床單枕頭空調被什麼的席捲一空,看樣子也是要打地鋪。
可惜棉被都被宋斐他們鋪的鋪蓋的蓋了,貨架上剩的都是薄的,不實用的,有幾個走的時候貌似還不太甘心,戀戀不捨看了宋斐他們的棉被好幾眼。
六個人心裡明鏡兒似的,但都低著眼睛全當沒看見。開窗救人是道義,送人被子自己受凍那就過了。況且開這空調的超市也並不冷,睡地上或許會有些涼,可大小伙子血氣方剛,涼一涼死不了人。
許是這幫同學逃出宿舍的過程太驚險,一時心緒難平無法入眠,直到後半夜,還能聽見一些說話打鬧的聲音。
宋斐他們這邊其實也沒睡著。
這是一種特別微妙的狀態,就像原本已經被當成自己地盤的範圍內,忽然來了新的分享者。理智上,他們當然知道超市是大家共有的,當成自己地盤的想法原本就不對,但情感上,面對比自己人多勢眾的新同學,誰都會有危機感。
睡不著的結果就是總想去上廁所,宋斐這一宿已經爬起來三回。
經過前次廁所驚魂,宋斐留下了心理陰影,再進去時,總是躡手躡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廁所里有人。
宋斐離門口兩米,就嗅到了煙味,等走到門口,裡面幾個人的交談聲已清晰可聞——
「那個妹子你看見沒,我拿腦袋擔保,就是新傳院的院花,運動會舉牌的時候我看得真真的。」
「那麼大胸,瞎子看不見,嘖,便宜他們了。」
「五個玩一個,夠分嗎?」
「操,都別他媽說了,我都硬了。」
「哈哈哈哈,那沒辦法,自己解決吧。」
「哎你們說要是找個機會硬上,能成嗎?」
「沒戲,人家那五個還沒過完癮呢,能讓給你?」
「妞兒就是好哈,啥事不用操心,腿一張全齊活兒……」
宋斐默默退了回去。他也不是很尿急,目測還能憋個把小時,那就憋著吧,等那些人散了,他再去,不然他噁心。
性幻想是生物本能,440有時候熄燈了,還會聊一聊院裡哪個妹子好看,暗搓搓地八一八誰和誰又開房了。戲謔,輕佻,不正經,甚至偶爾猥瑣,下流,這都有過。反正關起門來,肆無忌憚侃唄。
但腦內yy和真的面對妹子,是兩碼事。
救林娣蕾的時候,包括他這個死gay,都被驚艷了,林娣蕾的美是會讓人窒息的那種美,真的好看。但救下來之後,除了羅庚,誰也沒真的對她動同學以外的心思。即便是羅庚,也是光明正大獻殷勤,一副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想追你的堅定樣。
或許因為自己已經在心裡把林娣蕾當成夥伴和戰友了,宋斐想,所以他必須趕緊走開,免得忍不住衝進去揍人。
快天亮的時候宋斐才睡著,結果接下來的一天他都昏昏沉沉的。幸而這一天相安無事,雖然六個人去食品區找吃的的時候,都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但最終大家還是維持了表面的友好,大部分時間分踞兩地,井水不犯河水。
不到七點,宋斐已經困得不行,直接躺下,這回一覺到天亮。
然後,在炮火一樣的巨大撞門聲里,驚醒。
五個同伴已經先一步起來了,都坐在周圍,宋斐一臉迷茫地四下環顧,還沒搞清楚狀況。
周一律摸了摸他的腦袋,嘆息著哄:「摸摸毛,嚇不著。」
宋斐眼神還是直愣愣的:「咋了?」
戚言淡淡道:「他們撞庫房門呢。」
宋斐更懵逼了:「庫房鑰匙我們有啊。」
林娣蕾嘲諷地笑了一下:「人家沒來找我們。不,是根本沒任何溝通,估計以為就沒鑰匙吧,直接破門而入了。」
宋斐:「……」
一日之計在於晨,這個早上的頭就沒開好,所以中午宋斐去食品區找八寶粥碰壁,也就不足為奇了。
同昨天一樣,十幾個同學幾乎填滿了主食區,有倚貨架站著的,靠貨架坐著的,走道上躺著的,明明姿態各異,可等宋斐走過去,十幾雙眼睛卻齊刷刷看過來,瞬間築起一道生人勿進的銅牆鐵壁。
宋斐也同昨天一樣,不慣毛病,該往裡走還往裡走。但到跟前發現貨架上空空蕩蕩,他就是羅大神仙轉世,也沒轍了。
心說貨架上吃乾淨了,庫存總還有,結果走到庫房門口,就透過半開著的要掉不掉的門扇,看見了裡面的於梓晟。
除了於梓晟,裡面還有兩個同學,三個人就席地坐著,一派主人翁的架勢。
「宋……斐對吧,你看我記性還行哈。」於梓晟坐在地上沒動,招呼打得倒還熱情洋溢。
「挺好的。」宋斐敷衍地對他笑笑,想繞過三個人往裡面走,哪知道剛走到於梓晟身邊,就被他忽然伸出的腿絆了個踉蹌。
「操,你幹嘛!」宋斐有點火,這種情況沒法笑臉迎人。
於梓晟一臉歉意:「實在不好意思,不過裡面沒什麼吃的了,你去外頭找吧。」
宋斐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因為太巨大了,他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這麼多箱子,你告訴我沒吃的了?」
「我可能沒說明白,」於梓晟從容地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土,朝宋斐微笑,「地方是我們找到的,門是我們撞開的,所以裡面的東西就算是我們的私人財產。吃的有,但不是你們的。」
宋斐這回是真樂了:「哎,你們是不是覺得我看起來特傻逼?」
於梓晟歪頭思考,仿佛很做了一番苦思冥想,最後認真地看著宋斐:「如果你想和我們動手的話,那就不是看起來了。」
而是,是。
但宋斐確確實實不是傻逼。不僅是一對三有沒有勝算的問題,而是逞一時痛快會帶來多少後患的問題。一對三,他頂多鼻青臉腫,十七個對上他們六個,或許真的就是生死存亡了。
五個小夥伴都知道宋斐是去找八寶粥的,結果去是奔著食品區,回來是從庫房方向,而且兩手空空,灰頭土臉,大家就明白了。
但明白和接受,是兩碼事。
「真不給?」周一律問得聲音很輕,輕到幾乎要壓不住那底下的怒火。
宋斐聳聳肩,冷笑:「說地方是他們找到的,門是他們撞開的,所以裡面的東西就算是他們的私人財產。吃的有,但不是我們的。」
「我操,這他媽神邏輯啊!」
羅庚說著就要站起來,被林娣蕾死死拽住衣角,他還不甘心,一個勁兒想掙脫,最後小地雷一個眼刀斷喝:「坐下!」
羅庚屁股立刻粘地鋪上,再紋絲不動。
「要能硬拼,我剛才在庫房就跟他們打起來了。」宋斐這話也是說給羅庚聽的。
但羅老師不能理解:「不硬拼,你打算智取?就這麼一畝三分地,你取完了人家不會搶?」
「要不……咱們說說軟話,求一下?」喬司奇弱弱提議。
周一律一眼掃過去,凌厲逼人。
喬司奇縮縮脖子,不吱聲了。
作為曾在宿舍里被洗劫過的當事人,周一律從最開始就不認為事情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只是他沒料到,惡化得如此之快。
沉吟片刻,周一律忽然抓起已經從壽司刀變成壽司槍的兵刃,指肚靜靜刮過刀鋒,雙眼咻地一眯:「實在不行……」
「不可以!」喬司奇雖然打定注意不說話了,但事關底線,被瞪死也要說,「那幫人再不是東西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性命,咱們不能趁著夜深人靜把他們都做掉再把屍體丟了當成喪屍啃的,就算神不知鬼不覺,咱們這輩子也得背上血債了!」
宋斐:「……」
戚言:「……」
羅庚:「……」
周一律:「我的意思是實在不行咱們就趁早逃!」
林娣蕾:「還有為什麼你的勸阻里充滿了無數具有可行性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