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霆緊拽著繩子,腳底撐著向上,想儘快上去,讓救援人員下來。
畢竟眼下,底下的女人好像已經失去意識了。
他腦海中不禁閃過女人的一顰一笑,內心一陣酸楚。
他祈求上蒼,一定要讓她撐到救援人員來救她。
如果蘇秘書能活著上來,他願減壽十年,願用餘生守護她一世。
正想著,他只聽上方一陣驚叫聲傳來,下一秒,伴隨著腦門上一陣劇痛襲來,整個狹小的井底好像空間扭轉般開始飛速旋轉起來。
腦中嗡鳴聲不斷,他手掌撐著井壁只覺得頭疼欲裂。
驀然,混沌的腦海中一聲炸響,似記憶的鏈鎖被打開,又像是一個緊閉的盒子被那突如其來的重擊,悄然地打開,記憶如潮水般涌了進來。
「抒抒,以後走向你的99步,都由我來,你只要向我走出最後一步就夠了。」
「抒抒,我終於當爸爸了,他們是我們愛的見證,我會讓你們幸福一輩子的。」
「抒抒,男人的清白就是最好的嫁妝,我要在身上留下你最美的樣子。」
「抒抒,其實我從小就喜歡你,我們小時候拜過天地,入過洞房,我們都是彼此的第一次……」
「抒抒,抒抒……」
記憶逐漸飄遠。
一個三歲的胖乎乎小男孩在公園邊跑邊哭,口中大喊著,「姐姐,姐姐。」
「我的姐姐被壞人抓走了……」
小男孩最終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聲久遠且綿長,逐漸拉回他的思緒。
遙遠的記憶,如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重新攤開,擺在他的眼前。
周柏霆捂著疼痛的心口,面上早已淚流滿面。
那是一種撕心裂肺且刻苦銘心的痛,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體會到了。
只是他當時還太小,記不得當時的事。
他最久遠的記憶,只記得他和抒抒一起參加幼兒園演出,兩人一起過家家舉辦婚禮。
而原來在那之前,他的抒抒就因為為了保護他,被人販子拐走,吃盡了苦頭。
原來,他對她的愛比他以為的更加久遠。
可是,他卻把她忘了……
鮮血順著他的額頭一路蜿蜒而下,糊了他滿臉都是。
他看著井底下越來越遠的小小身影,眼前浮現出蘇抒安那張明媚動人的臉,以及她每每轉身時的一顰一笑。
「柏霆……
她含情脈脈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要將他的心融化。
那是和他的抒抒一樣的眼睛。
就連喊他時的尾音都帶著絲絲翹音。
蘇抒安的臉,和安抒抒的臉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重合在一起。
原來,他的抒抒還活著!
原來,剛才季輕顏在井口喊的是「抒抒啊」,而並不是「蘇抒安」。
那個他愛了二十幾年的女孩,他怎麼可能會認不出?
即便是化成灰,他也認得!
他感受著身體逐漸向上,淚眼朦朧間定定望著井底水面上漂浮著長長黑髮的女人,就那麼毫無生息地浸泡在裡面。
就這麼的,離他越來越遠。
這一刻,他聽到腦中有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他雙目猩紅,雙手撐著井壁,聲嘶力竭地哀嚎著,「不要,不要……」
「啊……」
他覺得自己的整個身心連帶著靈魂都被這殘忍的一幕徹底無情地撕碎焚燒。
「不要拉我上去!」
他就像一隻悲戚的困獸般發出一聲聲絕望的哀鳴。
此時此刻,他只想墜入深淵陪伴他的抒抒。
他不能讓她一個人留在那冰冷的水裡。
如果可以,他想立馬去死。
此時的他,已經沒了任何理智。
他顫抖著手想解開繩子,下一秒,就被一股大力拽著出了機井。
雨水打在他滿是血污的臉上,鮮血和眼淚混合著從他臉頰上蜿蜒而下。
突如其來的光亮和新鮮的氧氣,讓他大腦有了一瞬間的清明。
他雙眼通紅踉蹌著起身,環視一圈四周的人,聲音嘶啞又急切,「我身形太大進不去,救援隊呢?為什麼還沒來?」
但迎接他的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抒抒呢?」
季輕顏瘋了般衝過去一把揪住周柏霆的衣領崩潰地大喊著,被剛剛趕來的陸辰楓從身後抱住制止。
「季姐,你冷靜點,剛才這機井設計師也說了,下面情況複雜,你怪他也沒用。」
於是,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一旁正在打電話的宋書白。
第一次,他們聽到了一向斯文儒雅的宋書白對著電話爆粗口。
「你們他媽的,現在不立馬過來,我明天讓你們在海城呆不下去。」
「是我們先叫的救援隊,你們憑什么半路折返去救別人?是哪個雜碎權利這麼大,我過去……」
宋書白罵個不停,顯然對方也不耐煩了,打算掛斷,「宋總,您別為難我們了,我們也是上面突然下達命令。」
「這樣,我們這邊救完人,就立馬過去救你的人,先掛了……」
「別別,」宋書白慌了,對著電話開始低聲下氣起來,「隊長,你給我你領導的電話,我來說好不好,求你們趕緊過來。」
「沒用的,宋總,我們到高架橋了,沒空說了……」
緊接著,是一陣嘟嘟嘟的忙音。
宋書白雙眼空洞地呆愣原地,就像是一個被抽走靈魂的木偶般完全沒了生氣。
下一秒,宋書白直接一口血吐了出來,兩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
正當所有人驚呼著不知所措時,就見剛才還在一旁的周柏霆不知何時從半山腰上的大馬路上提了桶什麼油下來。
緊接著,在所有人錯愕的注視下,雙眼通紅的他就跟瘋了般,朝一旁的松樹上撞去。
腳底蓄力衝刺,沒有一絲減速地撞向大樹樹幹。
再返回,再衝刺撞擊。
如此反覆。
一下、兩下、三下……
周圍人倒吸一口涼氣,紛紛發出一聲聲驚呼,他們甚至能聽到一聲清晰的骨骼斷裂聲音。
於是,所有人看到的是,這個好像已經完全瘋癲的男人,整個左臂完全脫臼,就像是一個掛件般在他的肩膀上無力搖晃。
周柏霆此時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水,但他好像感受不到疼般不發一言,拖著軟綿綿無力耷拉著的左手,用僅剩的一隻右手將繩子緊緊環系在腰上。
不等他們發問,就見他提著一桶車油,沒有絲毫猶豫地就一頭扎進了那個深不見底的井裡。
「咻」的一聲,地面上的長長繩子以一種飛快的速度沒入井底,圍觀的所有參與救援的人都驚呆了。
這個男人竟然連命都不要了。
十幾米的深井,又有誰會這樣毫無顧忌地任由身體墜落。
正常人的第一反應,他們都會一步步撐著井壁逐步往下。
而像他這樣沒有任何阻力的墜落,在狹窄的井底,一個不留神便會弄傷自己。
他到底是怎麼敢的?
但這種情形,誰又會看不懂他剛才撞樹的無奈之舉。
他只是想廢了一隻手,去救井裡的人而已。
如果可以,他或許連兩隻手都可以廢掉。
此時此刻,反應最大的當屬陸辰楓。
他望著地面上已然繃直的繩子,不由得瞳孔震盪,眼眶泛紅。
那麼奮不顧身的舉動。
換成是他,也許根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