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徐徐拉開了帷幕,如今是深秋,清晨院中的花都掛上一層薄薄的水霧,等到太陽升起,那層水霧要麼被陽光照耀至散發,要麼凝結成露水滴落。
一早,景瀟冶和易陪思就出發了,早起還真是要命啊,易陪思最不能接受早起,這一小段路,易陪思哈氣連連,景瀟冶都看不下去了,失笑問:「這麼多年,還是學不會早起?」
易陪思木訥地點點頭,眼睛都快閉上了。
等太陽升起,易陪思才算清醒。
路過皇城的商貨鋪子,易陪思眼中精光一閃,拽了拽景瀟冶的衣袖。
「怎麼了?」景瀟冶回頭牽住馬,他見易陪思正瞧著商貨鋪子裡的納戒,兩眼清澈如山間的泉水。
景瀟冶負手一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想要?」
納戒價格昂貴但確實有用,想著這次去青州路途遙遠,多囤點乾糧也是好的。
易陪思點點頭:「嗯,最便宜的就好,以後我還你。」
半晌,景瀟冶從店鋪中出來,將一枚碧青納戒拋給易陪思,道:「拿著吧。」
易陪思可是認識這納戒上的寶石,他的佩劍清渲上嵌著的,就是碧青石,這枚納戒,價值得有一座建築物了吧?
他憂心道:「這太昂貴了,我不要這個,我要普通的銀石納戒就好了。」
「給你買了就拿著。」景瀟冶將納戒塞進易陪思手裡,重新牽了馬,道:「走了。」
既然已經買了納戒,易陪思乾脆又拿了些銀兩,買了路上要吃的乾糧。
等易陪思拿出一大包幹糧的時候,景瀟冶似乎一愣:「你哪裡來的銀子?」
「嗯?」易陪思疑惑道:「我本身就有一些錢啊,我只是買不起納戒而已,又不是什麼都買不起。」
易陪思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大派雲歸門的掌門弟子,錢肯定有一點的吧。
他把乾糧放進納戒,牽了馬繩,要走了。
景瀟冶見他這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暗暗笑了笑,沒說什麼。
在路上,易陪思時不時瞥一眼手上的納戒,還是覺得太貴重了,雖然他身為翼軫君的時候貴重的物品多的是,但他提倡節儉,錢得花在刀刃上,他問道:「丞相的俸祿很多嗎?」
景瀟冶知道易陪思還在想著怎麼還,他道:「還好,一枚碧青納戒不至於我傾家蕩產。」
見易陪思還是愁眉不展,景瀟冶眸子裡也流露出愁絲,於是道:「我小時候也花了你很多錢,那時你還差點把玲瓏和落盈當掉,現在送你這個,扯平了。」
「那時候我也沒有多少錢……」易陪思實話實說,那時剛出山,身上就帶了些碎銀子,麋鹿興於左而目不順,雲歸門追求超然物外,不為金錢所迷。
那正是景瀟冶長身體的時候,他們用的節約,很久才能吃上一頓好的,到後來,易陪思窮到都沒有錢讓景瀟冶吃肉了,每天稀飯白粥養著他,看著景瀟冶捧著涼掉的饅頭,他心疼壞了。
片刻,易陪思道:「還是要還的,等我以後掙錢吧,實在不行砸鍋賣鐵還你。」
景瀟冶實在是沒忍住笑了,他道:「你是堂堂當朝皇帝的師尊,你還能砸鍋賣鐵?滑天下之大稽,這把陛下的面子放在哪裡?」
說到這裡,易陪思眸光一閃,他在皇宮還有一個小金庫呢,他大悟道:「對哦,我惟霜軒還有好多好東西呢,你喜歡什麼就拿吧。」
景瀟冶眼角一挑:「是嗎?」
他接著說:「那我不客氣了,我要清渲怎麼樣?」景瀟冶玩笑了一句,片刻,卻沒聽見對方的回答。
他察覺情況不對,急忙側過身,只見易陪思遙望著遠方,目光中流露出難以訴說的失落。
其實也沒有啦,易陪思只是在想事而已,他嘴裡碎碎念了一句:「清渲不見了。」
景瀟冶抓著韁繩的手指一頓,他怎麼忘了這一茬了。
易陪思抬起頭:「那日在惟霜軒,我沒有找到它,會不會是我死的那天,被虞芷意帶走了?」
景瀟冶語氣有些沉重,他說:「不能。」
如此篤定,易陪思有些驚異:「嗯?」
景瀟冶道:「清渲我後來也去找了,一開始,我以為被陛下拿走了,但陛下卻也在找。」
丞相府的人現在還在壅都搜索,景瀟冶想著,若這次回來還是沒有找到,他就發懸賞令派臨川司去找。
景瀟冶望著他,眼底的溫和漸漸浮出,他細心安撫著:「別擔心,我會去找的,也會找到的。」
易陪思說好,他卻明白,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不光是清渲,還有扳指。
易陪思那日沒有多看,或許還有別的什麼東西也不見了。
清渲若是不在了,也能接受,畢竟那天易陪思兩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了。
但是扳指,那枚扳指放在惟霜軒好好的,怎麼能不見呢,能去哪裡呢?
是有人去過惟霜軒帶走了?
易陪思轉過身向旁邊的人望去:「瀟冶,這幾年,都有誰能去惟霜軒,你知道嗎?」
音落,對方眼眸閃過一絲詫色,易陪思一頓,手從景瀟冶眼前划過幾次,景瀟冶才抬起眼看他,易陪思眼底露出疑惑:「你怎麼了?」
景瀟冶很快搖了搖頭:「沒怎麼,第一次聽見你這麼叫我。」
「這樣啊。」易陪思細細想來,確實是第一次,瀟冶二字,蠻好聽的,很適合他。
景瀟冶嗯了一聲,易陪思好奇道:「這個名字,是什麼時候起的?」
他記得那時候,景瀟冶只告訴他,他名字只有一個瀾字。
「嗯……」景瀟冶眸子沉了沉:「就是隨便起的。」
重新回答方才那個問題,景瀟冶道:「惟霜軒,陛下吩咐,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
「嗯?」易陪思疑惑:「可是你不是也進去了?」
景瀟冶道:「不允許,我就不進嗎?你也未經過允許,就進了,不是嗎?」
好有道理……無懈可擊,易陪思說不過他:「這倒也是,我想找個時日,再去一次惟霜軒。」
景瀟冶道:「好,我隨你同去。」
——
承澤王府。
祝枝予在這裡養傷已有幾日,為了不引起嫌疑,她封了自己的神術。
漫步在王府的庭院之中,這裡松竹青翠密布,疏落成一地碎影,竹葉簌簌作響,青色的漣漪在微風中搖曳生姿。
庭院裡的花卉不是很多,眼前所致都是一派的常青色。
在這裡住的幾日,沒見到承澤王妃呢。
江頎玉尚未娶妻嗎?
祝枝予攔下一位婢女,婢女端著一碗湯藥,看方向,是送往南院的。
南院在承澤王府的角落裡,每天都會有婢女端著吃食與湯藥前往。
那裡住了誰,祝枝予還不知。
婢女向她行禮,道:「祝姑娘,怎麼了嗎?」
祝枝予手中帕子輕拂臉龐,莞爾一笑道:「你們王妃住在哪裡,我還沒有去拜訪過。」
婢女疑惑地嗯了一聲,回答道:「王妃?王爺還沒有娶妻啊。」
沒娶妻,沒娶妻好啊。
祝枝予裝作驚奇道:「原來是這樣。」
婢女嗯了一聲:「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
祝枝予四處轉轉,在庭院的涼亭歇腳,坐下後,開始思考接下來的打算。
君主派她去北越國,她卻在旦恆小住了有一陣,要是君主發現了……她儘量不往壞的方向去想,即使回去後被關個禁閉幾月,能見到江頎玉,她也覺得值得。
倏地,天空忽地颳起一陣風,周圍的空氣跟著變冷,一朵冰雕的芙蓉花緩緩飄落而下。
祝枝予伸出手去接,芙蓉花剛觸碰到她的手心,便破碎成滿天閃爍的冰珠。
她朝著花朵飛來的方向望去,齊溯正坐在那邊的牆頭之上,淡青色的長袍在風中作響,男子環臂握劍,手中一下一下拋著另一朵精雕細琢的冰花。
與她目光相迎,齊溯起身一躍,輕飄飄落在祝枝予身前。
祝枝予一怔:「齊大人,你怎麼來了?」
齊溯將一瓶藥遞給祝枝予,他的劍氣過於寒涼,那日所傷之處,普通的草藥無法徹底治癒:「我這幾天都在承澤王府附近,一直沒找到你,你傷好了嗎?」
祝枝予的臉色沒有往日的紅潤,眼底更是一片憔悴,冷風一過,她不由得裹緊了外袍。
齊溯眉頭一緊,想到自己身上的氣息也是寒涼的,立刻退後幾步,兩個人拉開一段距離。
他猶豫地問道:「我不明白,明明那時候我可以抓住江頎玉,你為什麼幫他擋劍?」
祝枝予搖頭不回答,齊溯面露愁容,嘆氣道:「好吧,你不說就算了,讓我幫你把脈,我看看你的傷。」
他剛伸出手要抓她的手腕,祝枝予退後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懸在空中的的手有些尷尬,齊溯僵硬地收回,眸色立刻沉了下去,不太明白:「你怎麼了?」
祝枝予低著頭說:「齊溯,不要把我來旦恆這件事告訴君主,好嗎?」
齊溯道:「好,我不說,但你來旦恆,是想幹什麼?」
想到她的所作所為,齊溯的雙眸凝上一層寒霜,他冷冷開口:「你該不會是,喜歡那個江頎玉吧。」
祝枝予心裡咯噔一聲,急忙搖頭:「我沒有……」
齊溯的語氣裹霜夾雪,顯然對於祝枝予的舉動很是不滿意:「沒有最好,你也知道他們與我們勢不兩立,現在虞芷意和丁野況都在旦恆地牢,別看江頎玉對你很好,你要是身份暴露,他也會把你送進去。」
「我知道。」想到齊溯這次因為她任務失敗,祝枝予連忙問:「君主懲罰你了嗎?」
齊溯漫不經心一句:「這都是小事。」
臨走前齊溯忽然止步:「我提醒你,在旦恆,你有可能見到公儀大人,要是被他發現你在,我就瞞不了了,他可沒這麼好說話。」
——
經過幾日,景瀟冶和易陪思終於看見了不遠處的暮山。
景瀟冶從納戒里拿出一件虎皮大氅,披在易陪思身上:「要去青州,必然要翻過這座山,暮山寒冷刺骨,你多穿些。」
才剛披上,不料易陪思將虎皮大氅脫下來遞給景瀟冶,他道:「你忘了我是霜元氣吧,我不怕冷的,你穿吧。」
景瀟冶只覺得腦殼痛,他面無表情地重新給易陪思披上,拍了拍肩膀:「我還有別的外衣,你穿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易陪思再不穿,就不太好了。
於是易陪思穿上了,兩個人來到暮山,這裡真的是銀裝素裹,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甚至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
時而吹來一陣颯颯冷風,掀起一層煙波。
刺骨的寒風穿梭在衣袖之間,即使穿了再多也是擋不住的。
易陪思喜歡雪,他走在前,景瀟冶緊跟其後,易陪思的眸子很漂亮,現在裡面映著風霜,更加的雪亮清澈。
景瀟冶在他身後,目光始終沒有離開他半寸,望著滿天的飄雪,其中有幾片幸運的雪花落在了易陪思墨發上,髮絲被風吹起,漣漪陣陣,像是無垠的夜空撒下幾顆星,景瀟冶走了神,想伸出手觸碰他的頭髮。
好想,好想得到他。
突然迎面掀起一陣大風,易陪思被刮的後退幾步,雪吹進了他的眼睛,易陪思揉著眼睛,視線一片模糊,想轉過身躲避這陣風。
兩個人都沒想到,易陪思這一轉,直接撞入了景瀟冶懷裡。
他低著頭,額頭磕到了景瀟冶的肩膀。
景瀟冶顯然是愣住了,渾身上下都是僵硬的,風雪過於猛烈,顧不得多想,景瀟冶掀起披風,將易陪思嚴嚴實實裹了進來。
兩個人的胸膛咚的一聲撞在一起,易陪思有一瞬間的視線模糊,下一刻只覺得忽地身子溫暖起來。
肩膀被老老實實摁住,易陪思的臉頰正貼在景瀟冶溫熱的脖頸,隱約能聞到淡淡的薰香。
就這麼被抱著,易陪思呆了呆,微微轉過頭,身後的雪山慘不忍睹,易陪思道:「不好,要雪崩了。」
景瀟冶也看見了前方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塌陷下來,他緊緊環住易陪思的肩膀,抽出另一隻手釋放靈力,道:「你別怕,我來應對。」
聽著遠處哀鳴不斷,易陪思立刻阻止,他慌道:「不,這不是普通的雪崩,是暮山的朝辭靈獸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