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現在好像不大高興啊？」他跟在向山後面，道：「師父，雖然你過去的記憶裡面肯定有一些不好的東西。但你也教過我，要面對這些苦難……」
當尤基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向山感覺自己心態又要炸開了。他義眼閃光，反問道：「如果有一個人跟你將一個故事，然後講到一半，正到精彩的地方，突然跳到結尾去——你是什麼感受呢？」
尤基思考一下：「很難受……」
「就是這樣了。」
向山如此說道。
這兩天，他可是將盡最大可能吸收自己過去的記憶了。
但是，令他憤怒的是，那硬碟當中的記憶並不齊整。
關於2028年的記憶，似乎到這裡就戛然而止了。
仿佛是魔教軫水蚓專門為這些記憶做了修整，以保證部分情報不會流出一樣。
「冷靜，冷靜……」向山對自己自言自語。
其實也未必是這樣。「奧貢」在落入地面之後船體就開始變形。而且記憶之中原NASA專家也提到，「奧貢」材料並不能支撐自身的自重。而對比向山生物腦之中的記憶來看，人類一些合金或許已經超過這個級別了。
這說明「奧貢」建造者的材料學水平不會超過現在的人類，甚至比21世紀初的人類都強得有限。
而這已經足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那些「奧貢」製造者的固態物理、凝聚態乃至基礎理論的水平，都只比人類強得有限。
它或許只是「旅行者號」而已。它確實能夠給人類帶來科技上的臂助，但不一定是決定性的……
——不，不對……
這一判斷卻又與2035年的記憶出現了矛盾。
向山記得，在2035年，身為「所長」的自己明確提到了金屬基細胞來自於「帳篷」……
「所以，意義重大的東西，可能不是『奧貢』本身，而是『奧貢』內部殘留的異星微生物？那些異星微生物給了約格莫夫創造金屬基細胞的契機？」
但這個猜測，同樣存在扯淡的地方。
如果「奧貢」建造者的科技水平屬於「只是略高於21世紀人類」的話，那麼「奧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加速到近光速的程度了。換言之，它是以遠低於光速的速度完成星際旅行的。哪怕奧貢是從距離地球最近的比鄰星抵達這裡的，那也需要數百年的時間。
甚至「奧貢」可能已經在宇宙範圍內飛行了數萬年了。
在這種基礎下，裡面還有微生物，就屬於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哪怕金屬基生物的抗損傷能力要比地球本土物種更強，向山也不覺得有幾個異星金屬基細胞可以在奧貢裡面苟延殘喘數萬年。
「也不一定，如果是原始的厭氧細菌，並且有反應堆之類的熱源，那倒是可以存在很久。鈾、鈽、釷都有半衰期長達數萬年的同位素……」
——不……
可問題還是在這裡。
如果「奧貢」創造者的科技水平屬於「只比21世紀人類高一點」的程度，那麼它是如何保證一個反應堆在無人的條件下穩定工作幾萬年的？
要知道，二十世紀中後期，人類可是建造了很多核電站。
而這些核能發電廠，即使是在有人定期維護的情況下，也會發生各種各樣的安全事故。這就逼得一些自然條件較差的國家【例如位於地震帶、火山帶上的國家】不得不徹底放棄這種頗有前途的能源。
攜帶足夠多的低濃度放射性元素，然後在飛行過程當中定期進行「濃縮」與「填充放射性元素」，理論上確實可以保證一個反應堆連續工作很久。
但反應堆上的零件不可能堅持幾萬年而不劣化的。
——或許存在人工智慧？
這是向山的下一個念頭。
但很遺憾，這個猜想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可信度。
因為人類很難想像一個人工智慧可以運行幾萬年而不出一點問題。
至於強人工智慧就更不可能了。
「內功」這種技術的基礎，便是「人腦相對計算機仍舊存在一定的計算性優勢」——「內功」就是將這種優勢最大化的技術。
而強人工智慧就代表計算機對人腦的全面超越。
強人工智慧存在的時代，人腦所能發揮的「孱弱內功」便毫無意義了。
強人工智慧所涉及的數學，也依舊是現代的人類難以想像的。
能造出強人工智慧的文明，其科技必然是遠超人類的。
當然，當然，這裡面也存在著一個微小的可能——強人工智慧的技藝其實並不困難，只是地球智人的大腦演化中存在一點結構性缺陷，使得他們無法理解創造強人工智慧所需要的數學工具。
這可真是一個可怕的猜想。這就好像人類的雙眼無法看到可見光頻段以外的電磁波一樣，屬於某種「先天的限制」——而這種限制是發生在意識層面的。
沒法看見可見光之外的電磁波，可以用工具來彌補。
但是意識之外的東西……或許永遠都在意識之外。
因為「工具」也是人類有意識的改造世界的結果。
當然，這種猜測的置信程度依舊不高就是了。
以上種種猜測，就在向山的腦海之中來回翻滾。
向山憑感覺認定，人類之後的義體化發展，基本遵循了技術發展的基本軌跡，其中絕大部分都應該是在地球本土完成的，並沒有多少外來技術輸入的痕跡。
「奧貢」或許是在提供靈感。
但是，記憶之中那些反常的「點」，卻讓他無法安下心來。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奧貢」之內到底有什麼，而自己當年又看到了什麼。
記憶就是斷在這裡的。
他沒法不煩躁。
尤基對此一無所知。
無人機群傳來了「就位」的信號。向山暫時關閉了對外的視覺，壓服心中種種魔念。
那些事情，還是以後再去追蹤吧。
既然自己的記憶還以某種形式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那麼總能將之收攏的。
向山這兩天所閱讀的記憶，除了那些關於「奧貢」的內容之外，也在他的大腦之中喚起了更多的內容。
尤其是「英格麗德·格拉納特」這個名字。他幾乎有一種「內功增進」的感覺。
他曾在Z組織的大寨之中教導過尤基，初級的顱內晶片布置，推薦左半球內功，右半球外門，因為「內功」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是由人類大腦的語言機能特化而成的。
有些時候，真正在思考的東西，未必是你所以為的那個「我」，而是你所使用的「語言」、「話術」、「敘事」。人類如何使用「語言」的機能思考、「語言」如何影響人類的思維，以及「機器語言」的排列……
這些都與大腦的語言機能有關。
這是屬於語言學與神經科學、認知科學的交叉領域。
甚至，義體與思維的交互，也與這個區域有關。
英格麗德這個人與向山過去的關係絕非「普通朋友」那樣。在2035年的記憶之中，她應該也是向山說服的對象之一。
而向山對於「語言」的許多認知，也是源自於她。
她的名字就解鎖了另一部分的「知識」。
有那麼幾次，向山幾乎覺得，自己其實是「系統流」的主角了。自己本質上存在一個「收集記憶碎片」的主線任務，然後每次收集一部分的記憶碎片，自己就能夠解鎖新的劇情、新的技能……
——啊不對，這可能不是小說主角，是遊戲主角來著。
諸般念頭漸漸消散之後，向山內心活動逐漸清晰。
而另外一個被其他疑惑覆蓋的念頭也逐漸浮現。
景老師和英格麗德……現在還活著嗎？
旋即，這個念頭也消退下去。
比之前更強的內功從冥想的境界之中湧出，以電磁波為載體，沖入第一個無人機。然後以這一台無人機為跳板，沖向第二台無人機。如此反覆，一直到最後一台。
無論是無線信號發射器的功率限制，還是厚重土層對信號的擾動，都無法封死一名內功高手殺人的手段。
而最後一架無人機的處理器部分，被向山安裝上了打死的嘍囉身上取下來的晶片。
那些晶片天然就能連入這個大寨的內網之中。它的物理地址能夠短暫的欺騙大寨主機的防衛機能，讓向山有限的上傳部分數據。
而在遙遠過去的戰鬥之中，向山也精熟了眾多古老的後門。Z組織大寨的經歷則讓他確信，這些幾乎被淹沒在歷史之中的古老漏洞，成為了代代內功高手點對點傳輸的秘密。
這些野路子武者假設的簡陋伺服器內，肯定存在他所知道的後門。
向山的內力長驅直入，在沖入伺服器之後，輕輕一轉。
這個瞬間，大寨內的白紙扇們發現，伺服器的計算資源消耗突然暴增。
然後，更加險惡的指令順著伺服器進入了其他人的義體之內。
向山開始回收無人機。在這個資源不能及時補充的景況下，每一台無人機都是寶貴的資源，不可浪費。
幾分鐘後，那個通風口內傳來了低沉的爆炸聲。
「哎呀，被發現了。」向山搖頭：「徒弟，起來，到『驢』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