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唯一之敗

  距離地面三萬六千公里的天空上,旗艦拉馬克號前半段爆炸了。

  彼時,被天基武器蹂躪的大地之上,無數眼睛盯著夜幕中微弱的閃光。

  親衛隊隊長朱安雷賓帶著一小隊賽博武者疾馳。這些武者都是戰艦在被擊破、士兵被殺潰之後站出來的軍官。

  甬道之中不斷閃爍的警報讓所有人心煩意亂。

  這就是現代戰爭,基於「斬首戰術」而開發的賽博武學,是有可能讓戰爭在任何時候、以任何形式逆轉的。

  但是……

  「不會出問題的。」他在自己的中央處理器中不斷刷新這則消息:「不會出問題的……統帥就是最強的外門武者,而內家方面,也有哈特曼的傳功,掌握了最強的防火牆算法……絕對不會出問題的……」

  又是沉悶的震動。

  走廊下方的磁力消失了。這原本是為了讓人能夠在無重力環境之中自由行動而設置的機能。

  能夠進入成為軍官的人都是賽博武者,基本都掌握了無重力環境中自由行動的身法。

  但這卻說明了另一個事實——艦橋上真的爆發了難以想像的戰鬥。

  儘管沒有重力,但是內置的機械陀螺儀卻忠實的反映了周圍的變化。戰艦的傾斜角開始變化了。拉馬克號或許已經失去了動力,船體無法控制。

  「到底發生什麼了……」

  朱安雷賓施展身法,身形如電,終於趕到了戰艦的艦橋……

  或者說,曾經是艦橋的地方。

  艦橋的整個艙體都撕裂了。空氣從這裡噴涌而出。廣闊的視野完全被正前方的蔚藍星球所填充。但由於慣性的原因,站在戰艦之上的人幾乎感覺不到戰艦在旋轉,只有斷裂口那搖晃的星空證明這一點。

  一個身高五米的巨人就安靜的站著,抬頭看向那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大地。他的身後,一個與戰艦相連的,圓柱形的物體。那是旗艦的主腦,內家宗師、馭艦術天下第一的軍武強者哈特曼。

  而巨人的腳下,則踩著一個身高三米半的人形武者。或許是考慮到這個軀體需要執行潛入、斬首的操作,所以只有這麼大,但內里的強度卻是做不了假的。

  距離武士不到三米的地方,那個被掏出來的仿星器剛剛停止運作。從環境殘留的可怖輻射強度上,可以稍稍窺見這武者所能駕馭的功率。

  「不可逾越之山……」朱安雷賓敬畏的說出了那個令人充滿敬意的稱號。

  這位武者的手腳已經全部損壞,主動力核心被掏出,從身體各處的傷痕來看,恐怕體內內置的武器也已經消耗殆盡或被人損毀——他已經沒有任何反抗能力。但朱安雷賓並不敢就此看輕了這位武道始祖。

  毫無反抗痕跡就被殺死的衛兵、邊角那些被捶成廢鐵的槍管,以及被撕裂的艦橋,足以說明一切。

  「朱安雷賓麼……」巨人開口了。儘管這裡已經是真空環境,但對於賽博人來說,這並不是太大的問題。電磁波比聲波更加可靠。

  朱安雷賓想要行禮,巨人卻擺了擺手:「你來得有些遲了……不過也是。畢竟對手是他。」

  他俯下身體,用公共頻道說道:「老朋友,你完了……」

  「真可惜……」那武者笑道,「話說,這會重新考慮一下你那個『兩個惡魔』的提議怎麼樣?」

  「太遺憾了……如今我很清楚,你不會成為『惡魔』。」統帥者低聲道:「假意投降這一手不適合你。你這種人,要麼會擠出最後幾滴機油噴在我的攝像頭上,要麼就是謀劃如何加入然後再背叛……」

  他握住了武者的腦袋。為了施展等離子武學而配備的大號手掌包覆了武者的整個頭顱。

  然後,用力,扭。

  某種代表「痛苦」的信號激盪在所有頻道。朱安雷賓幾乎忍不住屏蔽這電子悲鳴了。

  賽博人可以沒有神經,但武者必須知曉身體的損傷,掌握身體機能的上限,判斷戰局。而確實有些戰鬥瘋子,會將傳感器與痛覺關聯在一起。

  巨人拎著頭顱,望向遠處的地球:「看看,多美。可惜以前更美。」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只要大家攜手,明明是可以挽救的……你當時也在出力去挽救……根據你的理論,人類可以開發出誘導隨機突變、人為增加種群內基因的多樣性的技術……」

  這美麗的景色讓只剩下腦袋的武者流露出一絲情緒。他質問統帥者。

  統帥者沉默了片刻:「那又怎麼樣呢?」

  「你連自己的努力都要否定嗎?」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明白……」

  巨人搖了搖頭。

  裂痕無聲的出現在武者的頭顱上。

  碎片飛濺,如同一朵銀色的花。

  武者感覺自己思維之中,有什麼被抽離了。

  「你的武道算法、工程技術和記憶,不應該跟你的頑固一起陪葬,那太可惜了。」

  巨人緩慢的抽出一根量子硬碟。這裡是真空環境,熱傳遞很慢,所以無需擔心量子硬碟因為溫度而損傷。

  巨人看了看周圍,叫道:「隼。」

  一個使用輕型義體的人站了出來,沒有說話,但是動作明顯有幾分遲疑。

  巨人卻不容置疑的將一塊量子硬碟放在了他的手裡。

  朱安雷賓分到了第二塊。

  然後是第三塊、第四塊……

  每一個在此時此刻趕過來的軍官,都分到了一塊量子硬碟。不能移動的哈特曼大師也有。他們滿懷敬意的打開自己的頭顱,短暫的將脆弱的電子內核暴露在宇宙環境之中。軍官們抽出了一塊自己不大用得上的武學硬碟,將這位可敬敵人的硬碟植入自己腦中。

  武者將自己的傳感器對準巨人。

  巨人扣出了最後三塊量子硬碟,然後看了一眼剩下的電子存儲器,沒有動手。

  「真是可敬啊,哪怕只剩下生物腦……不,可能你的大腦,也能算演化史上的一朵奇葩吧?」巨人在公共頻道中低語:「只是現在人類已經凌駕於演化史之上了。我會懷念我們分享過的勝利的滋味……再見了,朋友。」

  巨人將扭斷了一截脊椎,然後將腦袋端端正正的放在指揮台上。

  拉馬克號正在朝著地球墜落。

  「以後再不會有葬禮了。這是人類最後一場葬禮。」統帥者這麼說道。

  戰鬥的餘波已經打穿了艦首。這沉重的戰艦落入大氣層之後,被壓縮加熱的空氣就會湧入。失去了金屬顱骨的密封,脆弱的生物腦根本無法抵禦進入大氣層所產生的高溫。

  這艘戰艦就是他的棺材。地球就是他的焚化爐。

  艦橋的其他地方,許多帶有矢量噴射器的組件從艦橋下方飛了上來,巨人身體各處也彈出內置的構件。很快,那些組件在巨人的身後結合,形成一件飛翼。

  鮮紅的飛翼,如同鮮血一樣刺目。

  而連接在艦橋上的金屬圓柱體也打開,彈出了一個筒狀物。那是捨棄了一切外門武學,專注內家與軍武的哈特曼的本體。

  頭顱原本雙眼在不停的轉動,仿佛在尋找什麼。但在指揮台上,在那個被炸出的缺口處,他的視線停住了。停在地球上。

  統帥者順著頭顱的目光望去,看了看地面上仍有零星光點的地球。

  「你們歸於塵土,而我們……將抵達彼岸。」

  「朱安雷賓,保護好哈特曼。去林奈號!」

  ……

  然後,羅曼司王朱安雷賓從夢境中甦醒了過來。

  在純白的無重力空間中,身高四米的武士迷惘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後自嘲的笑道:「不過是已經發生了十次的小事……居然讓我想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