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睜開了眼睛。按照預定,今天就是福利官來宣布恢復庇護的日子。
也是他預定要離開這個小鎮的時候。
既然那一場莫名其妙的風波已經過去,那麼他再留在這裡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了。另外,雖然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但至少可以肯定,他在過去一定是一個大名鼎鼎的反賊。光是呆在官方監控的地方,他就感到不自在。
需得離開,去荒野里。
此時向山的義體和半個月前比,又有變化。與萊夫的戰鬥之中被打壞的外裝甲已經重鑄好了。這一次,他的外裝甲曲線更加纖細,但胸背處卻比以前更為粗大,顯然是塞了新的機械。整個外裝甲都被漆成了消光的黑色。下半身依舊是人造肌肉的一腿,反關節行走。雙手也是從刀客隆柯尼身上取下的,但卻已經漆成了與外裝甲一致的顏色。
這倒不是為了審美或者說「風格一致」。向山此時還沒講究那個的條件。這主要還是防止天上的天基武器衛星。
這些日子裡,他不止一次眺望星空。有了三名武者的驅動晶片支持後,他的義眼總算可以以更高功率開啟了。在義眼的輔助之下,他也找到了天空之中很多以不尋常的速度移動的天體——那就是「人造衛星」。
如果從數量上來看,這個時代人造衛星的密度已經達到了極限。向山估計,軌道上已經是密密麻麻的人造物了。
那些都是懸浮在天空之中的「眼」
他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光學掃描可以精密到什麼程度,但消光的黑色,總比銀閃閃的金屬色澤要難發現一些。
俠客必須得知道怎麼應對這些東西才行。
內功固然可以順著電磁信號侵入敵人的終端設備,擾亂設備乃至奪取控制權。但以這種人形義體的功率,使得向山不管用什麼頻段的電磁波都沒法直接將內力打到太空之中。
他無法用內功解除這種軌道衛星那遠在萬里之外的偵查。
除非能夠掌控一個功率足夠的發射裝置。
而除開「偵查」之外,還有「隨時有可能抵達的攻擊」。
按照向山的記憶,「天基武器」唯一的限制就是「有可能損壞重要財產」。如果一個俠客在曠野之中被發現了,那麼等待他的就是天基武器衛星的集火。
向山看了看周圍。廢舊零件回收箱周圍的老年人與殘障人士們個個都如同死機一般待在角落裡。鎮長怕這些傢伙衝撞了福利官,所以提前關閉了這些人的義體,讓他們陷入假死狀態。向山對這種做法感到不是很舒服。在過去的時代,「關閉義體」這種機能是無法授權他人進行的。只有「與義體直接相連的生物腦」才能通過神經信號命令義體的運動部分關機。但在這個時代,這種事情好像已經司空見慣了。
向山眼睛掃了掃角落裡的另一台機器。義眼發出的紅外線信號貫通了那一台機器。然後,它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這是一台四足機器,高近兩米。向山將萊夫義腿的零件拆開,然後將其中的動力結構改裝在自己委託村長製作的骨架上。這個機器,就是四條腿拖著一張矩形的桌面,然後正前方有兩個義眼。
隆柯尼的驅動晶片就安裝在那義眼之下的一個金屬小盒裡。
向山為這個東西取的機體代號是「驢」。「驢」是一台馱獸類的機器人。
儘管在平整的路面上,輪胎的效率遠遠大於腿這種落後的結構,但是輪胎難以越過複雜地形。在這種前提下,多足機器人還是有意義的。
這東西將負責馱著萊夫、保盧斯、隆柯尼以及勁爆奎剩下的一點遺產。另外,它本身也是「備用義體」。
無需言語。向山盯著「驢」的義眼,就能下達「跟隨」的指令。
他走出了大門。街道上很安靜,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小鎮的另一頭有些飛揚的塵土。很顯然,居民們又聚集在廣場上,等待福利官的到來。
向山朝那邊看了兩眼。
好吧,那個小傢伙最後也沒過來。
向山搖了搖頭。小孩子鬧彆扭的事情,最是沒道理可講了。
他走了幾步,很快就來到了鎮子的另一頭。這邊是一個原料堆積場。再往外走,就是居民賴以生存的垃圾場。向山打算從這個方向走,穿過這一片戰場遺蹟,前往幾乎沒有鎮民去過的荒野。
向山站在垃圾場的邊緣,扭過身子,看了看回收站小鎮。
「嘖,嘖嘖,明明是這麼個破地方,居然還有那麼一點點捨不得。」向山晃了晃腦袋:「得想辦法把自己的記憶多找回來一點啊,不然的話,什麼破銅爛鐵都會覺得是個好東西……」
這個時候,一道煙塵正快速靠近。可能是有人來找自己了。向山收回邁出的腳。
不多時,尤利婭出現在向山的視野之中。她的後視鏡上綁著一個布條。鎮長就趴在她的車斗側面。
向山有些奇怪:「尤利婭女士?鎮長先生?你們兩個怎麼來了?」
他確實還蠻詫異的。這個時候,小鎮的居民應該都在迎接福利官才對。
鎮長縮了縮肩膀,很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們只是來送送義士你的。義士你在我們小鎮這麼久,對我們小鎮幫助良多……」
尤利婭直截了當:「是我拜託鎮長跟我一起來的。你之前告訴尤基,在你走之前有一件東西一定要還給你。我沒有可以方便取物的義手,所以只好帶著鎮長一起過來了。」
鎮長取下了尤利婭後視鏡上綁著的東西。那是一塊人造纖維的織物,裡面是一塊驅動晶片。
那是尤基的備用晶片。向山做了一些修改,禁止了一些外部干涉的埠。
這也是向山為了保守自身秘密而做的。在他原始的想法裡,若是要教自己徒弟一些真東西,那就得想辦法讓他脫離那些潛在的監控。但這東西就等同於在向掌權者說「我是個叛逆」。所以向山很早就告訴尤基,若是與他分開,那尤基就得自己廢棄掉那一枚晶片。
看樣子尤基至少還記得這件事。
「小孩子鬧彆扭啊……」向山看了一眼尤利婭和鎮長。
看起來尤利婭並不完全信任鎮長。這東西應該是尤基自己纏在尤利婭的後視鏡上的。她沒有將這東西轉交給鎮長,或許是恐懼鎮長自己私下藏匿了晶片,而這種行為有可能牽連到她和尤基。但她也確實害怕這晶片在半路脫落,她撿不起來,最後又得罪了向山這個「暴徒」。
「何必這麼麻煩?我只是說過,這東西最好不要讓人檢查。如果有被檢查的風險,自己廢掉就可以了。」
向山一邊說著,一邊將晶片接入腕部的接口,進行格式化處理。
他將晶片扔給鎮長:「如此就好了。」
「哈哈……」鎮長小心的笑道:「義士不再多留一些日子嗎?」
「免了。鎮子對我有恩,我幫你們擊退了一波暴徒,然後護衛了這麼多天,也算是償還了恩義。」向山搖了搖頭:「接下來,我還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去處理。」
鎮長大驚失色:「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向山沒有理會這個老頭,而是轉向尤利婭:「女士,幫我轉告尤基那個小子,最後這幾天,我對他的表現很是失望。明白麼,很失望啊!知識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我從來只嫌時間不夠,不能將所有東西傾囊相授。這種有人來教卻學不進的事情,不批評不行。」
尤利婭沉默了一段時間,以至於向山開始懷疑,這個傢伙是不是根本不想跟他說話。好一會兒,尤利婭的揚聲器里才傳出聲音:「不許尤基過來,是我的想法。請不要為難我的兒子。」
向山失笑:「我想我也沒機會再去為難你的兒子了。我確實是要走了。」
尤利婭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她確實還蠻怕這種事情的。
如果向山對她和尤基懷有什麼惡意,他們母子倆根本無從抵抗。
「看起來,您確實很喜歡尤基那孩子……」尤利婭說道。
「畢竟是他將我從垃圾場挖出來的,我目前也就只有一個學徒而已。」向山擺了擺手。
尤利婭思考了片刻,問道:「那麼,你交給尤基的知識,真的都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向山點了點頭:「我想,如果他沒有走偏的話,很多年後,應該可以活得更像人吧——當然,忘了也無所謂吧。」
一陣風吹來。沙塵讓能見度驟降。向山回頭瞟了一眼,熟悉的地效飛行器已經在地平線上了。他點了點頭:「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果然,大俠就應該在用長槍挑著什麼東西,走進風沙之中,慢慢的消失。
尤利婭啟動了發動機【這大概是某種向山無法理解的禮儀】,對向山說道:「感謝你教育我的孩子。山,希望你能夠順利……」
「不,這是不可能的。」
這個時候,另一個聲音插入了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