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祝心雨(下)

  「哈哈哈,那你的童年還真是不幸啊,小丫頭。」

  2025年的時候,祝心雨遇到了一個黑客。

  祝心雨不知道這傢伙是誰。一直到最後,她都沒有見過這個人。她不知道這個人是男是女,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共和國人。

  那是祝心雨第一次進入黑客的社區。她的初衷,就是扒出自己爸爸公司里偷稅漏稅或者違法的證據。到了這一年,小孩子才理解了「經濟」之類的東西。她決心復仇。

  她此時已經有很強的技術了,但是社會經驗卻是實打實的小學六年紀水平。她的一些情報三下兩下就被套了出來。

  但那個「陌生人」並沒有對她做什麼,反而問她要不要跟自己學技術。

  於是祝心雨就跟著「師父」在網上混了。

  師父是個超酷的「黑帽子」。不同於一般的犯罪分子,師父從來不危害大眾。他秉持「劫富濟貧」的理念,劫巨富而濟巨貧。他格外喜歡對犯罪分子下手。這些傢伙就算被偷了也不敢報警。

  師父是個頂厲害的黑客。至少當時他鮮有敵手。

  這個時候,祝心雨的時間其實不多。

  父親自從發現她偷偷給平板電腦刷機的時候,就意識到女兒「說不定很天才」。

  那個女人就趁著這個機會,給祝心雨報了一大堆培訓班。

  祝心雨其實沒太明白那個女人的目的。是好心嗎?還是想要給她過重的壓力,讓她崩潰?

  但是他們顯然小看了自己。

  祝心雨甚至可以用那些所謂的「奧林匹克數學班信息學奧賽班」補覺的。

  她在這些補習班裡表現不是很突出,也不差。每次都是迷迷糊糊的睡著,跳一兩節課,遇到了自己不大懂的章節才認真聽一下。

  拿著一個勉強算是優秀的成績,但是卻基本不聽課。在學校里也是獨來獨往。

  父親一開始還想要拿出嚴父的派頭,但久而久之也就聽之任之了。

  祝心雨唯有數學與編程能力得到了長足的進步。

  當然,這一切都是為了報復父親。

  祝心雨只想挖出父親的「罪證」。

  「師父」知道了之後,就告訴祝心雨,他連夜黑進了祝心雨父親的企業。你要說偷稅漏稅的話,有。但除此之外,並沒有太過分的黑材料。那些東西可以讓祝心雨的父親難受一會,但是肯定扳不倒他。

  或者說,祝心雨的父親並沒有犯下會導致他垮台的罪。

  祝心雨覺得很荒誕,很不可思議。

  難道她媽媽所受過的罪,就什麼都不是?

  「師父」很快就指出,祝心雨的媽媽當初賣房的錢,被他父親算作「入股」。但那股權本身就被稀釋得非常微薄了。而且,祝心雨父親企業的帳戶這幾年是堪堪收支平衡,甚至還小有虧損的。所以他帳面上確實沒有錢去還「借」她媽媽的債務,按月給一筆分紅已經是「相當寬厚」了。而且祝心雨的媽媽自己選擇咽下苦果,旁人想幫也難。

  祝心雨再次陷入了困惑之中。

  難道他的父親是個好人?

  可這麼一個「好人」,為什麼會害了自己的媽媽?

  為什麼媽媽會原諒……不,是反過來祈求這麼一個人原諒?

  為什麼一個連年虧損的企業家,可以住在400平的大別墅,請著好幾個家政、保姆,而一個每天都在賺錢的白領,卻只能租住在20平的房子?

  為什麼這個世界,和課本中描述的世界、大人們對孩子講述的世界,差別那麼大?

  光之巨人確實是騙小孩的東西吧?

  女孩沒有來的這麼想道。

  但是,「師父」卻告訴她,這個世界確實是錯的。

  兩種罪惡橫行在世界上。

  一種是卑鄙性的惡,一種是平庸性的惡。

  卑鄙者捨棄了良心,從旁人那裡掠奪,積累財富。他們貪得無厭,宣揚人之尊卑,令人嚮往尊貴與強大,將人異化為齒輪,拼湊成為自己創造財富的工具。

  平庸者看著這一切,卻什麼都不做,反而甘願成為掠奪機器的齒輪。他們恪守道德,嚴格遵循傳統對自身邊界的界定,不陰險,也不兇橫。但他們可以將群體推入深淵。

  前者罪大惡極,而後者則連剷除都無從下手。

  「我們要來改變世界啊,徒弟。」師父是這麼說的。

  師父教祝心雨一些做人的道理。

  祝心雨是很久之後才意識到,「師父」其實也是一個怪人的。他也是不正常的人,他做人的道理就更不正常了。

  但是,祝心雨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而那個時候,正是黑客們的江湖最風起雲湧的年代。

  「防火牆龍洛基」和「阿耆尼」之間的故事被每一個黑客所傳頌。黑客們紛紛表示找到了宣洩自己過多精力的地方。他們開始爭搶「火神」的ID。

  而以ID為彩頭的英雄擂,也各種意義上降低了「挖出真名」的風險。黑客們開始心照不宣的「點到即止」,一種全新的文化正在開始形成。

  「師父」一直想要打下赫赫威名。他想要用這種事情來宣揚自己的價值觀。

  而師徒兩人最常做的,就是侵入企業。

  一方面是鍛鍊自己的技術,另一方面也是收集罪證。

  他們偶爾確實會找到一些有意義的東西。這個時候,師父會視具體情況,要麼交給警察,要麼要求那些企業去給一些慈善機構打錢。

  祝心雨一直到十八歲前都覺得,那是她灰暗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精彩時刻。

  師徒兩人做的最大的事情,是在28年。

  祝心雨當時就坐在自己父親公司的休息室里,用一個平板電腦與一個外接藍牙鍵盤,幫助自己的師父完成「英雄擂」。

  祝心雨父親的水平其實不怎麼樣。在商業的世界裡,技術並不能決定一切。祝心雨已經能夠理解,自己的父親技術只是「夠用」。他擁有的是魄力與無恥。

  但不管怎麼說,這好歹是一家高科技公司。

  那一天,整個公司的技術人員都在協助處理「來源不明的侵入」以及「意義不明的DDOS攻擊」。

  在黑客的世界裡,「作弊」並不一定會被鄙視。而且「英雄擂」本來也沒有特別的規則。

  經過三年的指導,此時的祝心雨已經是第一流的黑客了。

  師徒兩人就拿下了「火德星君」這麼一個ID。

  祝心雨記得,那一天她心臟跳得好快。

  她愛上這種刺激了。

  但也就是這幾年,江湖再次變化。

  師徒兩人奪下「火德星君」之名的幾個月之前,最初的火神ID「阿耆尼」易主。

  新出現的這位「阿耆尼」據說是個條子。他直接將上一代的阿耆尼送入監獄。

  而過了幾個月之後,「伏爾甘」也在印度落網。

  在奪得了「火神」的名號之後,全世界的敵意都湧現了出來。師徒兩人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針對。

  師父一開始還覺得這很好。他越來越積極的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在黑客團體之中宣揚「進步」,號召大家一起「劫富濟貧」,「改造這個污穢的世界」。

  祝心雨也就是在這個階段產生的疑惑。

  她只看到自己父親依舊豪宅住著豪車開著。師父只是勒索父親去修了三所希望小學。這給企業漲了一筆聲望,卻沒有造成太多實質性的損失。

  父親甚至成為了受表彰的企業家。

  父親越是春風得意,祝心雨就越是難受。

  她覺得,「劫富濟貧」沒有真正改變世界。

  她打算去做點別的。

  緊接著,在一次侵入之中,師徒兩人遭遇了「敵人」。

  應該是「強敵」吧。祝心雨並不知道屏幕對面的到底是男是女,是個人還是團隊。

  但「確實有一個人」在從跳板追溯他們的蹤跡。

  祝心雨只記得自己在敲鍵盤而已。事後她才意識到那一瞬間的兇險。

  但師傅這一次卻十分敏感。

  「那一定是『阿耆尼』。」師父通過聊天軟體傳來的文字訊息居然也透露著「恐懼」的意味。他說,那一定是那個恐怖的走狗。

  但師父其實也不敢肯定那就是「阿耆尼」。阿耆尼是合眾國的條子,不會隨便管閒事才對。

  從那時起,師傅也變了。他開始勸說祝心雨不要太拼命。他越來越不熱衷於鼓動其他黑客。

  對哦。

  祝心雨意識到了,師父其實也是個平庸的傢伙。師父的道理,未必那麼有道理。

  祝心雨曾與他爆發過一場爭執。師父甚至說,「你還年輕,這種事情,以後還是少做吧。」

  有那麼一次,師父甚至對祝心雨說,「等你成年了哈……咱們師徒兩個以後可以開個小工作室……你的水平加上我的水平。咱爺倆。天下就會是咱們的。」

  祝心雨覺得忍無可忍了。她撕開了師父的重重偽裝。有那麼一瞬間,她遠程操控了師父的設備。只要她想的話,「火德星君」的真名她就已經可以挖出來了。

  但是祝心雨還是沒有下手。她一開始就不想知道師父的真名實姓。她沒有看那台設備里的任何數據,只是在桌面上建了個文本文檔。

  「師父,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小時候祝心雨被媽媽扇了一耳光、強逼著向父親、那個女人道歉。那一次哭過之後,祝心雨很久沒有哭了。這一天她哭得很慘。

  可能就像爸爸死了一樣。

  那個女人沒有理會她。而九歲的弟弟自作聰明的說,「早戀不好」。

  祝心雨說,給我死一邊去。

  之後,祝心雨發現自己常用的一些跳板有被駭入的跡象。大概是師父想要努力吧。

  但是「火德星君」終歸沒有找到祝心雨。這個火神似乎也是怕了。他不知道祝心雨有沒有盜取他的真名。他做過的事情會讓他背負無法巨額債務的。

  他消失了。

  次年,祝心雨開辦了自己的英雄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