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企業嚴格遵守「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時間,中間還有兩個小時的午休。
換言之,每天只有大概六小時的工作時間。
前紅盟還在上升期的時候,也曾推行過「六小時工作制」與「七小時工作制」。如果是相關部門核准的危險勞動、重勞動,那麼每天一天就只需要工作四小時。對於那個時期的紅盟公民來說,「八小時工作制」還是很資本很剝削的東西。「加班」更是在為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添磚加瓦。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卻拿著一點五個人的工資,就等若是消滅了半個人的消費。消費上不去,社會再生產的大循環就會受阻,經濟危機自然會萌芽。日本那種員工下班時候主動打卡下班再回工位上班,給公司節約工資也讓勞動局無從下手的扯淡地方,搞不好經濟實在是太正常了。
只不過前紅盟一直內憂外患,這些工作制度在各地的執行狀況並不統一。隨著第三帝國的虎視眈眈,前紅盟更是為了備戰而暫停了這一套制度。而在衛國戰爭的腥風血雨之中,紅盟開始不計代價,曾經崇高的理想被徹底忘卻。從六七十年代開始,特權階層在紅盟已經為所欲為,他們甚至敢於叫囂自己「想怎樣干,就怎樣干」。保障工人福利的制度形同虛設。
除了極少數小體量的作坊式企業之外,或許超人企業就是自上世紀九十年代起地球上唯一一家平均年工作時長這麼短的大型企業了。
而這六小時之外的時間,則由員工自由安排。
西三環那邊的文員,陶恩海很少見。想來他們下班之後,也可以約著去商場逛一逛,看一看電影。或者還可以嘮嘮嗑。
畢竟那邊就只有一間辦公室。
而研究中心這邊的選擇就多了許多。向山他們都占了一整間辦公樓。不僅如此,周邊還有好幾家實驗室都是他們的。
餘下的空間就大了許多。
超人企業還有一個相當了不得的圖書室,有專人看管,在休息日也對員工開放。裡面有資料很全,另外還有一些放鬆身心的文娛產品。
另外,超人企業也鼓勵員工在工作之餘自髮結成「興趣小組」之類的組織。適度運動有益於保證精力充沛。兵擊愛好者陳鋒先生就在公司內部組了一個「午休劍術培訓班」,幾個愛好者經常利用午休時間到地下室練練手。
不過,他們也有一些更符合「學者」身份的業餘活動。
比如說,開堂講課。
即使是世界頂級的學者,裡面也有很多人都擁有教職。這裡的「教職」可不是指如同手藝人帶學徒那樣的帶研究生,而是正兒八經的在班級面前授課。比如說赫爾曼·閔可夫斯基先生,就是在蘇黎世大學的數學課上遇上了尚未成名的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並給後者留下了「數學不好」「一條懶狗」等評語。
要知道,閔可夫斯基十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是世界第一流的數學家了,剛剛二十歲就能與彼時世界第一的數學家大衛·希爾伯特談笑風生。而他鄙視青年愛因斯坦數學水平的時候,已經過了而立之年。
除開「繼絕學」的想法、滿足「教書育人」的精神需求之外,學者做教職,也是對自己很有好處的。
科學本質上就是用一套「大家都能接受的話語」,來將自己看到的「部分真理」落於文字,然後再拿出去與別人比較,相互砥礪,如此不斷進步。
而思考「如何將我所知道的真理教給別人」的過程,就是對自身所學的總體性思考。你要讓人看到自己所看到的事實,,要讓別人信服,要讓別人從無到有的接受你的理念。這個過程是有利於系統性研究的學術研究的。
向山理所當然的在清華那邊掛著名字。陳鋒也算是北大的研究員。除開他們之外,超人企業的其他學者都不介意才本地的學術機構掛個名字。這也有利於他們融入當地環境。但是,受限於研究的安排,超人企業的研究員基本都沒有在大學的教職。
所以,他們想要講課,也就是對內了。
這是向山倡導的一項舉措。研究部門的各位頭部或多或少做過這種事。休息時間或者沒有科研任務的工作時間都行,隨心所欲,內容自定,面向公司內部員工進行講課,以系統性整理自身的思路。
對於研究部門的員工來說,這簡直就是一項福利。包括約格莫夫在內,大部分學者都是世界第一流的。就算不是,在這麼個環境下也很快就會提升上來了。
這在外面算是可遇不可求的。
如果約格莫夫願意去清北開一堂課,怕是整個生物系都要擠過來聽講。
陶恩海進公司三周了,這種講課也遇到過好幾次。只不過,他聽得不是很多。離開自己的專業之後,他在其他領域就和普通人一樣無知。做跨學科研究,也不是一開始就從其他領域最尖端的內容聽起。
他還得花時間打基礎。
英格麗德寫完了題目,道:「確實,有興趣的話來聽聽看?」
英格麗德·格拉納特女士雖然是做語言學的,自稱傳統的「生成-轉化學派」,但是研究方法很接近「認知科學」。她也研究人腦處理語言的機制。陶恩海覺得,如果自己正式去做的話,和這位女士合作機會不小。
「這個主題……」陶恩海掃了一眼白板:「第一個詞我就沒看懂。」
「嗯,非洲部落的名字。幾個部落名的混合……你可以理解為『基於一種新型克里奧爾語的語言學研究』。」
「克里奧爾語……噢。」陶恩海好一會才想起這個詞的意思。
克里奧爾語原本是一種「混合語言」的稱呼,而在語言學領域,也可以當做「混合了數種不同語言,但是語法詞法自成一體且有人作為母語的自然語言」。
最初的克里奧爾語來自於奴隸貿易。西班牙人在美洲逼迫原住民採礦。但當地居民死絕之後,又從非洲運來奴隸。這些奴隸來自於非洲的不同部落,所使用的母語各不相同。他們彼此之間也難以交流。
奴隸們為了彼此交流,將大傢伙的母語,混合著奴隸主的語言進行使用。這種混合語言就是一些詞彙,沒有語法規則。但是,這些奴隸的後代們聽著自己父輩使用這種語言交談,就將這種語言當做母語。
隨後,他們本能的為這種沒有語法與詞法的語言進行了補全,成為了一種有「獨立」的自然語言。
這個過程往往只需要一代。
克里奧爾語的存在,證明了「語言」本身是一種本能——和吃飯喝水走路膝跳一樣,是一種銘刻於肉體上的本能。
儘管具體的語法仍舊是後天傳遞的,每個民族的語言都來自歷史的長期積累,但是「說話」的能力,「學習外語」的能力,都是與生俱來的。
心理語言學家中有不少人都覺得,「克里奧爾語」的誕生過程,就是「普遍語法」存在的證據。
「我有一個朋友,長期在非洲做田野調查。」英格麗德說道:「他這幾年去的一個國家是個很小的國家,只是長期處於內戰之中。十多年前,全世界都不怎麼好,你明白吧……那種世界性危機也波及到了那邊。那個小國陷入了內戰,人們彼此屠殺。如果不是30年各國加強了維和部隊的力量,恐怕又是一場大災難。」
「就算有聯合國介入,還是有來自不同部落的孤兒……他們被聯合國集中了起來。而在難民營里,新的語言誕生了。」
「這還真是……神奇。」陶恩海讚嘆到:「我看老闆他也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噗……」英格麗德不厚道的笑了。她搖頭:「那傢伙來聽這堂課的概率很低。」
「可是他好像經常來聽您講課?」
「山他只關心文法的層級結構,關心語法的在大腦中的基礎。他的目標是一套語言,可以在人腦中流暢的運行,也可以在計算機中流暢的運行。」英格麗德拍了拍白板:「他不關心語言的源流與流變。他畢竟不是語言學家。甚至他都不關心文化和語言之間的相互作用……」
陶恩海撓了撓頭:「老闆這個反傳統的?」
「在他眼裡,傳統文化大概可以分成古希臘-羅馬垃圾、兩河垃圾、吠陀垃圾、先秦垃圾、草原蠻族垃圾、其他垃圾,以及這些垃圾發酵兩千年所產生的有害物質。」英格麗德咳了咳,模仿向山的口吻:「『啊對,我知道這些玩意在三千年前都是很先進的東西了。但是一盤糕點存放兩千年後,你還敢吃嗎』——他大概就是這麼個態度。他只尊重法定節假日,對傳統節日沒有什麼興趣。願意在你們共和國人『團圓時刻』和家人吃飯,也是重視家人而非重視傳統。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英格麗德指了指身後的白板:「摻雜了大量文化、歷史背景的研究,他最多事後要一份講義吧。」